記不太得是哪一個時候，有那麼一次，我在辦公室打電腦
時，DR從外面走了進來，坐在椅子上聊天。通常他都和大人
們，或是其他夥伴聊天，我很少靜下和他說話。那一次，我
們談到很久以前的事情，他是個了不起的人，在救海豚的堅
持上，沒有放棄過。鯨豚已經不只是他的夢想，而是屬於他
個人的一種道路。
「人類在拯救鯨豚的時候，到底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去阻
止一場大自然會上演的死亡，我們不應該是神，不應該去干
涉生命本身的形式。……」DR喃喃自語的神情有些落寞，雖
然臉上帶著微笑，卻掩飾不了眼神中的疲憊與茫然。
「怎麼突然這樣說，這條路你都已經走了好多年了不是嗎？
而且也做出不小的成績了。」我回答。
「有沒有成績是另一回事，我覺得我們的進步還太緩慢，
有時甚至我覺得台灣好像沒有這方面發展的可能性。」
「進步慢是一定的。」我這麼說的時候，DR搖搖頭，並不
表贊同：「不過我覺得這次已經很不錯啦！你不覺得嗎？整
個防治所加上我們志工自己的組織性質，都比以往好很多了。」
「這次是真的滿奇蹟的，人跟海豚，都在努力，也都配合
的很好。」
「的確是，比較時間，小福上來的時候那麼悲慘，可是算
算牠的復原度卻比阿通伯快了整整一倍。」
「……不過，還是有些問題在，跟過去一樣的問題，關於
人員的調度或是大人間的爭吵……」DR苦笑著：「吵不完，
這時候就覺得自己力量還太小，小到甚至會懷疑這整件事情
的正確性。」
「還記得我兩年前問過你，到底為什麼救海豚，」我凝視
他，兩年前的疑問，兩年來的思索：「當時你不是回答過我，
很多的理由嗎？……其實我自己也一直在找，關於這一切事
情背後是不是真的一個足以堅持足以保握的動機。說是夥伴
們都在嗎？其實人來人往，要留住志工夥伴真的很難，說是
為了海豚？有時卻也覺得自己只是單方面在增加鯨豚的痛苦……
這個世界，就連人都活的很辛苦。」
「我當時跟你講的，說什麼對生命的尊重之類的話，其實
也只是當時的想法，」DR嘆了口氣，26歲，責任使得他沉重：
「我要面對得太多，不僅是獸醫本身的事情，還有志工團隊
間的默契問題，甚至……」
「甚至還有許多的大人間、媒體間、社會大眾間的質疑，
對不對？」
「嗯，那真的很累，是最累的一部份。累到會動搖自己的
信念。」
「如果可以找到心中不能動搖的信念，也許整件事會變的
容易。」我也陪著苦笑：「堅持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有時
我會想埋著頭猛做就好了，但時間越久，越發覺事情本身意
義的重要性。」
「我已經找了好多年了，關於你所說的信念。」
「你還沒找到嗎？」我微微訝異。這個全台灣在擱淺復健
上投入最久的男人，心中仍有疑惑嗎？
DR沒有回答，只是又嘆氣，眼神落向窗外的遠方，那被建
築物遮蔽的天空。彷彿在人與人之間，找尋一絲呼吸的可能性。
「我問一個很尷尬的問題。」我打斷他的沉默：「其實阿
通伯之後風風雨雨，好些過去的夥伴的消失，以及大人間的
刻意推託，我一直以為台灣的擱淺復健應該是沒有什麼機會
了。你有沒有想過，你將整個自己都投入到這個領域，但萬
一台灣真的沒有發展的可能性，你怎麼辦？」
「我想過了，大概就是離開台灣，出國了吧！雖然捨不得
這些夥伴，捨不得自己在這幾年來建立的一切，但確實在國
外，我的夢想會走的比較順利一些……」
「未婚妻呢？她在台灣有工作呢。」
「一起帶去阿！我們都不是可以固定在一個地方許久的人。」
我微笑，又是一隻體內養著風的海豚。
「其實做擱淺常常讓我覺得難過得是，每一次長期復健總是
會產生一些很好的夥伴，」我緩緩說著，這個心中最大的傷口：
「在工作中，大家彼此照顧，是最好的朋友，可是為什麼下一
次擱淺發生，卻不再出現，僅只是口頭上問問，每次看到你身
邊人來人往，就覺得有些寂寞。」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這次換他安慰我：「不過，我交朋
友是看他對海豚的心態，而不是看他在現場可以留多久。否則，
我跟阿德就不會是最佳拍擋了，你看他出現的時間通常都不是
最久的，可是他一直都在，每個人有自己的生活，我知道他心
理面還有海豚或是夥伴們的影子，那就很夠了。」
DR起身離去前，我拉拉他的衣袖：
「我知道你很累，也知道走入後期復健的小福還會有很多問題，
大家都開學了，你學妹學弟是，其他夥伴也是，沒有辦法長時間
陪在你身邊，自己要堅強點。」
他無言，只是點點頭。
「但是，」我擔憂著，鼓起勇氣：「我希望你快樂一點，雖然
你是復健現場最重要的人，但是每次看到你都是倦容滿面，如果
不快樂，身邊的人也會跟著覺得沉重，你的微笑，是大家的動力
之一。」
「你覺得我看起來不快樂嗎？」DR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知道你不可能太快樂，因為這個工作真的很辛苦。」尤其
是，要面對人與人之間種種問題：「但是，是因為『喜歡』所以
不願意放棄得不是嗎？因為『喜歡海豚』所以堅持下去。這個工
作又沒辦法天天做，如果發生時還不能快樂的去做，那只會讓事
情變得更難以收拾。」
「那妳呢？妳快樂嗎？」
「嗯！」毫不猶豫的回答：「我可以為了海豚放棄其他事情，也
會為了牠們提起生活的勇氣。我很快樂，在海豚身邊。」
「……」
「我希望你也是！」
DR笑了，他拍拍我的肩膀：「我累了要去休息一下，要餵魚的時
候在叫我。」
這條路真的不好走，目標明確，卻不容易達成。DR是獸醫，他的
堅持還是有道理的，至少他在復健池邊的角色是絕對的，那麼我呢？
那麼其他跟我一樣喜愛鯨豚的人呢？
走出戶外看著小福擺動身體，許多思緒一時無法釐清。腦袋亂了，
卻仍有一股力量竄升，一種不放棄的堅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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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不良牛牧場> zoo.ee.ntu.edu.tw (140.112.1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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