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照顧方式的不同，如堅持應該遵照獸醫的囑咐，不用手去碰小
鯨魚，夥伴卻因為布根本包不住牠兒堅持用手抱，最後允如迅速的下
了水，立刻跟水池裡的夥伴換班。我尷尬不已的觀看，不知該怎麼辦
，此時，小蘇在允如的手中掙扎起來，忽然間拍著尾鰭向前開始游動。
允如試著讓小蘇明白現在碰牠的人是誰，但是小鯨魚顯然不認得人，
牠不斷嘗試脫困，最後，在所有人還來不及換一口氣的瞬間，像劍一
般衝了出去，而且直直的朝著池子四周的石壁衝撞下去！
黑暗中什麼都看不到，只聽到令人心驚膽跳的水花聲與夥伴的怒斥
聲，小蘇在黑暗的角落停了下來，夥伴將牠稍微拉到有光亮的地方……
血，鮮紅色的，又直又長的刮痕，現在滿佈小蘇光滑的背。
染紅了水池，刺痛我的雙眼與心臟。好疼！小蘇的傷口，彷彿不僅
是劃在牠身上，也劃在四周圍繞著牠的人身邊。DR立刻跳進池中，沉
聲要我去拿急救箱裡的紫藥水與紗布。我轉身衝了回去，卻因為沒看
清路面而被一條橫在眼前的麻繩絆倒，粗糙的繩子打過臉頰，非常難
看的摔到四肢都朝天揮舞，臉頰腫起來，嘴裡有一絲苦澀的血腥味，
膝蓋與腳底都感到一陣刺痛。
但這痛哪比得上水裡那隻可憐兮兮的小鯨魚？幾個女孩子被我嚇了
好大一跳，自己倒是還沒反應過來，只拿了藥品又迅速往回衝，小蘇
不動了，鮮血靜靜的流過身體，DR動作專業的幫小蘇清乾淨傷口，
全身噴上噴霧狀的紫藥水。
「……都好不容易運回這裡了……」感覺的到，他極度疲倦的聲音
裡有著強力壓抑的怒氣：「你們到底是怎麼搞的……現在又受這麼重
的傷……」
脾氣不太好的男夥伴開始埋怨與責罵，他還是赤裸著上半身，也依
然在顫抖，允如低著頭一言不發，池邊的空氣僵到極點。記者們雖已
離去，幾個仍在現場的大人聞聲過來查看，發現小蘇竟然全身是傷，
批頭就罵，句句話語像是利刃，每刀都砍向身為組長的獸醫DR。
此時守谷香貼近我身邊，將原本拿在她手上的冰袋，輕輕貼向我腫
脹的右臉頰：「拿去！『換』妳用……誰教妳剛剛笑我……腳上的傷
口去擦一下藥吧。」
陡然間感覺到嘴裡的血腥味，也感覺到腿上與臉頰的刺痛。我步伐
不太穩的走回阿通伯池子旁的涼亭。突然手機大作。
「妳還要不要回來？」姊姊打的電話，語氣很緊張：「明天要搬家呀！」
「要阿！」我很累，也很痛：「我跟爸爸說過了，我明天早上五點
就會出園區，七點就會到家……我受傷了，怎麼了嗎？」
「妳說好要回來就真的要回來。」姊姊的聲音很小：「不准再放我
們鴿子了，我現在是躲在房間打電話，妳知道爸爸說什麼嗎？他說：
『如果妳明天不回來，這個暑假就通通不要回來了！』妳知道他是認
真的，我沒看爸爸那麼生氣過……妳明天回來，一句話都不要說，因
為現在家裡『沒人要跟妳說話』，做事就是了……也絕對不可以提起
鯨魚的事情，懂嗎？爸爸一聽到鯨魚就好像要把桌子都掀了一樣……
好嗎？小心一點，否則連我都救不了妳……好啦，我要掛電話，被爸
爸發現，我會被罵的……」
手機斷線了，我也聽到自己身體傳來斷裂的聲音。我呆然站著。
一向支持我，也喜歡著鯨魚的，我最尊敬的父親，卻說了「可以永
遠不必回來」這樣的話，那，我該怎麼辦？爸爸，你說了這樣的話，
我該怎麼辦？你不是也最喜歡鯨魚的嗎？還說你一輩子最想看的就是
虎鯨……五年前，我們一起去澎湖看那些被圍起來的海豚……一年前
，我們還開開心心的去東部賞鯨，你在海邊跟我說著你和媽媽的戀愛
故事……還有，家裡那本世界名著的白鯨記的導讀，上面歷歷寫了「
從保育看補鯨史」的，印的不是你的名子嗎？
最先教我認識鯨魚，不是你嗎？媽媽一向就不喜歡我亂跑，但是爸
爸不是一直都很鼓勵我做志工的嗎？爸爸不是也很關心保育，關心著
生命？但是連你都不支持我，連你都認為長住擱淺現場是一種蠢事，
我該怎麼辦？
我哭了，不知所措的。今晚的衝擊夠了，真的好累。
夥伴們以為我是因為小蘇受傷而哭，於是強迫我去宿舍休息。臨去
前，我看了一眼允如茫然的表情，突然心痛無比。大家一直都這麼努
力，但真的這樣就可以嗎？直的我們的照顧方式可以嗎？真的這樣拼
命可以嗎？
動搖起來，我的決心。
那個夜，就這樣兵荒馬亂的度過，最後我和允如都沒有力氣，守谷
香陪了牠四個鐘頭，隔天就生病離開現場。小蘇後來由獸醫系的三個
女孩子與允如一起輪班照顧，苦撐了五天終告不至。隔天一早，就在
園區進行解剖。
那是我所拍攝的最完整的解剖過程，而且是唯一的一組彩色照片。
現在偶然間拿起來看，還是那麼怵目驚心。經過解剖，斷定小蘇根本
就已經一堆病，再加上後來的折磨：被摩托車拉，全身擦傷，不可能
救得活。
那何苦接受這些「治療」？新聞那麼大，還說總統特派一節火車給
小蘇，但是事實上，我卻無法抹去「作秀」的這種想法。當時的我，
無法了解作秀也是一種大眾教育。但兩年後的我明白了嗎？卻又未必。
究竟我們也只是很普通的人類，只懂得用自己的方式去愛鯨豚。看
到有生命即將殞落，便拼了命的去救。孩子們，無法準確的說出這樣
做是對還是錯，只能用自己的雙手去做事。
因為，這是我們尋找答案的唯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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