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日誌 2月14日
情人節的晨曦，並沒有特別美好，下過了雨，天空有些陰，不甚明亮，但大氣的
味道卻是清新的。在辦公室坐了一整晚後，步出遮風遮雨的房屋，將自己踏入濕
冷的空氣裡，感覺身軀因發冷而明顯的瑟縮一下，精神倒是清醒了些。
天亮，小福的復建進入第十一天，成功越過一個星期的復建天數，以及除夕－－
兩年前的小翠，就是除夕當天過世的。
似乎，已進入擱淺鯨豚復建的長期抗戰了。
搖來晃去等著七點餵食，好不容易喊醒了沉睡的獸醫群（踩過DR之後，我還得附
在佳珊臉上，有點狠毒地跟她說：「再不起床我要吻妳囉！」），今天清晨的這
一餐，需要秤重、插胃管、還有餵食。動作不少，需要的人力也多。
小福幾乎整晚都沒睡，牠持續規律的游動、噴氣、鳴叫，我們開始放水，小韋把
靚魚的鰭剪掉，為了方便海豚的進食。等到半睡半醒的獸醫們，以及迅速清醒的
新志工，把該準備的器物都準備好之後，五個人換了衣服下水準備。小福現在的
情況，和我離去時早已大不相同，水裡的牠，動作敏捷、擁有野性，而且有一口
足以咬穿籃球的尖牙。
同樣是獸醫系的奇珊花了極大的力氣來安撫小福，海豚硬是不肯乖乖的待在她的
手中，水池裡站了其他忙著架秤重機擔架的志工，再加上機器上上下下的聲音，
小福顯得很不安分，是緊張吧？但也或許是好奇也不一定呢！因為牠張大了嘴巴
，露出滿口的尖牙，先是對著奇珊的沼澤衣，後又攻擊艷藍色的擔架布，人類也
跟著緊張，畢竟獸醫前幾天才被牠咬出一個大洞！
即使人類的心情是柔軟的，即使動作輕緩，池裡的海豚依然是野生動物，我們必
須依照大自然的生存規則來尊重牠。
只是，仍是神奇，海豚明明有強大的力量可以甩開身邊所有的人類，兩年半前的
皺齒海豚香香就是最好的例子，雖然她連漂浮都不行，插胃管時卻可以把四個壯
丁全數甩開；但擱淺海豚總是會與人找出一條契合的線，明明人們對她們而言是
一種極具威脅與危險性的生物，海豚天性仍是友善的，只是牠和人一樣有情緒，
狂野或是憤怒，就像小孩子，抓住了她們的喜好，兩個無相干的個體間還是可以
發覺出一種和諧的互動，在這方面，鯨豚類的理性思考，似乎比其他動物還要多
些（當然這是我單方面的想法）。
小福在人類女孩的引領下，好不容易安放進擔架布之間，比我上一次帶她，難了
好多，我擔心著牠的掙扎，一方面也害怕牠的尖牙。奇珊說我勇敢，也許只是一
種愚勇，或著我浪漫地以為，小福與人類間仍有一種極單純的信任。
過程並不順利，除了海豚本身的抗拒，志工間也沒有溝通協調好，不專業的分工
，場面有點混亂，所謂混亂，就是同時兩個人去顧海豚的胸鰭，卻沒有人去注意
下沉的擔架橫槓，或是有人應該要幫忙抬尾鰭，卻忘情的站在前頭安撫海豚（那
個人就是我！嗚！……咕哩檢討中）
但還是完成了所有動作，一結束水中作業，我們不像以往那樣還貼心的陪著牠游
，相反的，奇珊帶頭，一馬當先的喊「快！趕快逃！」，受了刺激的海豚，危險
性更是加倍，志工們首先得顧慮自己的安全，我們迅速的分散，離開水池，那感
覺像是人類「溢」出水池一樣。
結束之後，我個人覺得很高興的是我們開了晨間會報，這是過去我所參與的擱淺
救援沒有的，開會內容固然有些嚴肅而讓人覺得怪怪的，但像這樣大家都靜下來
好好聊聊純粹海豚的事，交換心得，聽獸醫的要求或是建議，感覺比以往更像一
個有規模的組織活動。
這又是另一種進步，我多少有些得意的這樣想。
只是開完會後，會議記錄打不到一半，我的神智卻已經渙散，爬回排滿凌亂睡袋
的地舖淺睡一個半小時，竟準時在開午飯前清醒，對於自己的肚子如此爭氣的把
我喚醒，有些不好意思，這次來擱淺，我好像一直在吃東西，但不吃又不行，進
食，為了存活，為了得到更多力量。開心的吃，開心的排班，這種簡單的日子有
它微妙愜意的地方。
午餐的氣氛很愉快，雖然話題不太衛生，從某位志工的排便情形討論到日本人詭
異的吃東西比賽。吃過飯後，氣氛有點慵懶。此時，感覺有點無聊的獸醫DR扔了
一個呼拉圈到池裡，看看池裡那隻也有點無聊的海豚的反應。之前做過同樣動作
，小福對呼拉圈沒有反應。
但，這次小福竟玩了起來！牠把自己的身體竄入呼拉圈中，就這樣套著繼續游動
，過了好多分鐘，好像是覺得不太舒服，想要拿掉卻又掙脫失敗，好不容易DR趁
著牠稍微退後的機會迅速拿開，想一想竟又再一次把呼拉圈扔進去，而海豚又一
次朝呼拉圈靠近，又再次一頭鑽進去，繼續套著游泳。
不知不覺，池邊聚集了志工夥伴們，人們的眼中閃耀光彩，看著小福另一次不一
樣的行為。
小福跟呼拉圈持續奮鬥著，看樣子應該是想要脫離開，往右側身游，往左側身游
，幾乎整個身子都轉了過來，噴氣孔壓在水面下，但呼拉圈依然穩穩的掛牢在身
上；於是牠試著沉下身體，只剩嘴喙尖端還套著，眼看就要成功離開，卻在換氣
的那剎那猛地向前，又把呼拉圈套了進去（池邊響起眾人的嘆息聲）；甚至，牠
將嘴喙旋轉，呼拉圈微微搖擺跟著轉動起來（池邊響起眾人的歡呼聲）；想到沒
辦法可想的時候，小福還將身體摩擦池緣，看得大家都急了，伸手想幫牠把圈圈
拉下，卻無奈幫不上忙，海豚不減泳速，在水裡沉潛翻泳。
最後終於，牠成功脫離了！池邊眾人紛紛鼓掌，開心的表情透過掌聲傳出，也不
管這聲響會不會吵到海豚。因為實在是太興奮了，小福又學會一項絕技。
然後小福繼續「玩」了呼拉圈幾次，每次拖出的時間都簡短好幾分鐘，最後30秒
後就脫出了。一直玩到牠沒興趣了為止。
「為什麼昨天丟就沒有反應，今天卻玩得這麼開心？」我忍不住問。
「因為牠知道球被牠『自己』咬破，不得已只好湊合著玩呼拉圈。」DR很認真嚴
肅的說。
「好個回答，算你狠！」我哈哈大笑。
今天是西洋情人節，復健海豚的世界再怎麼平靜，也還是有些可愛的波動。DR的
未婚妻特地從台北過來陪牠，夥伴們笑鬧中，像孩子一樣傻笑的獸醫，呆呆地獻
上特地買回來的艷紅玫瑰，還在池邊演了短劇，用V8拍起來。
「親愛的你看，這是我今天特地為妳摘的玫瑰耶！」他捧上那束花，並露出手上
被海豚咬穿的小指頭：「還被花刺傷了耶！」
「哇！我好高興！」可愛的未婚妻開開心心的收下，捧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禮盒
：「你看這是我親手為妳做的巧克力喔！兩顆！花了一百五十元！」（真是昂貴
的材料費阿！）
總是疲倦的獸醫的臉上笑容亦發傻氣。好個肥皂劇，如此甜美，令人忍俊不住，
卻也感染無限的溫柔美好。
復健水池畔的生活乍聽之下是相當無聊的，老是面對一隻游不出去的海豚，要不
就是不動，要不就是一圈一圈游著同樣的姿勢，既不表演特技，又深怕牠突然之
間出什麼狀況。防治所的四周一片空曠，沒有街道店面可逛，沒有電動可以打，
只有深遂的遠空，一色的青翠植物，與飄邈的遠山身影。
不知從何時起，我變得喜歡看著身邊不同的情感，特別是海豚邊的情感。這些人
，以及人與人間的互動模式，讓一切豐富起來。
夜深了，為了可以安靜地打稿寫小福日誌，我又一次熬夜沒有休息，吃了太多餅
乾，身體怪怪的。但一點都不孤獨，好些個同伴都清醒著，欣怡去了台北又回來
，在池邊架著麥克風，24小時監收小福的聲音與動作，累了就趴在池緣梯架上小
憩，一面叮囑大家如果聽到撲通一聲，記得去池裡把她拉起來。
小福的狀況確實是漸漸好了，而且由於牠存在的緣故，許多事情開始有了可能性
，例如鯨豚醫院的完善度、志工組織規範的建立、人們更深的認識海豚。我看到
漁民之子的志工在辦公室認真的與獸醫們一同研究血檢，看到學音樂的幸娜又得
到了些靈感的啟發，看到存放的咖啡泡麵餅乾等等迅速消耗，看到佳珊寫的怪怪
的小福春聯，便發覺許多事情在小福待在岸上的時候，變得不一樣。
小福的健康仍不穩定，仍需要觀察，但牠急需大池子來做活動。會游泳不代表健
康，DR今天才告訴我國外一隻侏儒抹香鯨放下水池一個小時內就會游動、進食，
三天後卻死亡了，國外的介紹沒有寫出死因，卻清楚傳達一個消息：要對任何事
有抱有希望，但不要樂觀過頭。
復健之路還遠的很哩，許多問題是迫在眉睫，也有些狀況根本還想不到。
目前只能相信，像是一個心中的神喻一樣般相信，海洋，仍然等著小福，牠終有
一天會回去。
咕哩兔 2002年2月15日 05:35 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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