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日誌 2月16日
天亮前，疲倦的我在防治所的解剖室的電腦上網，旁邊擺的是冰動物屍體的冰箱
，現在裝的全是小福吃的鯖魚。結果迷迷糊湖中，突然從冰箱裡傳來似乎是有東
西掉落的聲音，我嚇了一跳，心想怎麼冰凍的魚會突然掉落，正在狐疑之際，乒
乒乓乓更大的聲響傳出來，甚至覺得整個冰箱都有跳動的錯覺。嚇傻的我，迅速
逃出解剖室，回到水池邊，看著同伴安靜地排班，才喘了口氣，到底是怎麼一回
事……
天亮叫大家起床一開始是種優越，覺得大家都爬不起來只有我最清醒，但現在卻
成為一種不忍，我看到獸醫們與總是被排夜班的男志工們疲倦的臉，希望大家再
多睡一會兒也好，不過……還是要起來阿！嗯，那個睡著的踩個幾腳吧，讓他們
快點清醒。（我發現佳珊怕癢，會全身像含羞草一樣的捲曲起來，然後狂笑不停
。）
大家都起床後我們進行插胃管的沙盤推演，DR的表情沉著冷靜，表面上看來一如
往常，似乎昨天發生的咬人事件或是其他問題都不曾發生。他指揮著志工們，誰
負責顧頭、誰負責顧尾幹等等工作分派，昨天我們只有下水三個人保定，今天增
加到五個人，以左右分邊的方式把海豚夾住，前後加起來共有七個人。我想起前
年的阿通伯，90公斤重的小福需要七個人來保定牠，230多公斤重的阿通伯如果掙
扎起來要幾個人？
下水前發生了一件慘劇，原本排定替代奇珊的位置、和我一起安撫小福的佳珊，
竟然在開奶粉罐時「自己」被鐵罐劃傷了手指！聽到夥伴受傷我已是一驚，幸好
是小傷，不過更大的恐懼襲來，佳珊受傷了誰要陪我下水？我可不要獨自面對這
隻像鯊魚一樣的海豚！
望著無辜身為「元兇」的奶粉罐，我開始莫名的緊張。
最後決定由同是獸醫系的依潔代替。坦白說我心裡有點慌，不只是因為佳珊比較
熟悉小福，而且是因為她比較像是被攻擊的對象……。硬著頭皮上場，這是我跟
依潔的第一次合作，心中是七上八下的，不明白小福的動作，也不知道夥伴的習
慣。
不過，真的正如欣怡說的，其實小福並非對人類有攻擊性，而只是遇到不了解的
狀況就會張開嘴巴。多了幾次抓到竅門，要安定他並不難--只要在他停下來的瞬
間，稍微輕輕用力的壓住他兩側胸鰭的前方，小福很快就會靜下來。小復健池要
做這件事不難，因為水池小，小福根本就游不快，只要小心不要在他嘴巴前把手
伸出去。甚至我們人一靠近，牠就會停下，只是過不久又會充滿活力、不安分的
想要掙脫。
雖然說不難，還是要非常小心，一個不留神，人被咬到，也可能給海豚帶來極大
的驚嚇。我努力的、用盡全力的，在新夥伴依潔面前維持鎮靜，心裡有一種豁出
去的壯烈想法，大概就像奇珊說的，要是不小心被咬到那也只是你的命。（顯然
奇珊的命不太好）
一口利牙的小福甩著腦袋，我猜是好奇，也帶著一絲緊張的意味，在人類間靈活
的穿梭著。偶爾一兩次牠張嘴，大夥兒絲毫不敢鬆懈地輕輕躲閃，然後一瞬間，
小福閃過其他人，對著獸醫DR的臀部展開攻擊！顯然小福是專門對準了他動口，
是因為他聽得出來DR是發號施令的那個人嗎？岸邊的夥伴一陣輕微的驚叫，幸好
男生的屁股不太俏，小福只咬到塑膠沼澤衣，然後在他停下來咬人的時候，我和
依潔分別從兩個方向繞過去定住了牠。
「牠都已經張口咬人了，我很佩服咕哩那時候還敢去摸牠。」事後看錄影帶時欣
怡半開玩笑的說道。
「……噢，事實上，我根本沒看到DR被咬到……」我不怎麼聰明的迷迷糊湖的回
答。我確實是沒看到DR被咬，只知道小福停下來要快點上前。
對我而言，最重要的職責是將牠安撫下來，接下來就得完全的信任夥伴，讓男孩
子們上前用身體將牠夾住。接著尾鰭朝向池邊，依潔搬起尾段讓獸醫抽血，不過
這個環節不太需要用力氣，因為小福自己會將身體弓起來，推測應該不是為了配
合，而是因為緊張（在這個動作的時候，小福的噴氣都不太順利，會有憋氣的現
象）。
最後是最危險的插胃管的部分，雖然小福已經開始進食，但仍然每天都要抽取胃
液並且灌食，只是次數減少到一次。經過沙盤推演，大夥兒這次都不敢放鬆，緊
緊的夾住牠，再一個180度的大轉身，改變方向讓牠的嘴喙朝向池邊（我始終不太
了解保定的夥伴是怎麼辦到的--在水裡半蹲，踩著滑溜的塑膠鞋，一群人當中夾
著一隻大海豚轉身），因為被夾的緊緊的，小福竟然不坑一聲，安安靜靜的任由
人們移動。
位置固定好之後，依潔與我用腿側分兩邊緊緊夾住小福的眼睛部分，牠會自動將
眼睛閉上，DR將毛巾對準小福的嘴喙，有東西就咬的「惡習」這時發揮了功效，
海豚的嘴裡立刻塞進了兩條毛巾，DR迅速的將上下條毛巾分開，依潔抓下半部，
我抓上半部（那真的是要用滿大的臂力）。
而後獸醫喊著：「好了嗎？準備喔……好，一……二……三！開！」
小福的嘴喙應聲而開，我緊緊抓著，大氣不敢喘一下。聽到後面負責抬頭的兩個
夥伴粗重的呼吸，他們要用的力氣比我與依潔大上十倍。這時DR竟然說了一個冷
笑話：「我應該沒有欠你們錢吧？」我很認真的回答：「沒有！」（他的確是沒
有欠我錢。）
「那，拜託你們幫忙，千萬不要鬆手好嗎？」（我呆了兩秒，覺得空中有冰雪飄
過）
輕柔但速度即快的，DR將胃管塞進小福嘴裡，塞完之後依潔和我就可以輕鬆一點
將毛巾暫時放下，固定好小福的嘴即可。抽完胃液後灌食，看著液體順利流進海
豚嘴裡，我感覺到心底既緊張且興奮的情緒。然後再拉開一次嘴，讓獸醫把胃管
抽出來。我們在從頭開始，一次兩個，慢慢分開。離開海豚後立刻靠向池緣，把
池子讓最大的空間給海豚。
當我們一個接一個爬出池子時，完成一件事的成就在心底蔓延，我們成功完成了
所有步驟，沒有人受傷，過程很迅速，夥伴們合作無間，而且最重要的，小福還
是很活躍的繼續游泳，並且順利吃下接下去餵食的魚。欣怡微笑著告訴我，她覺
得昨天奇珊會被咬純粹是因為小福覺得有隙可趁，才會欺負大家。
沙盤推演很重要，夥伴們互相信任更重要。不過，是否可以信任海豚我就不敢確
定了。
說實在的，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活潑的擱淺海豚，更沒見過這麼喜歡咬東西的海豚
。每次看牠在水池裡潛泳，敏捷的吞咬扔進去的魚貨，黑漆光滑的背鰭滑過水面
，如果有背景音樂，應該是像電影大白鯊那樣有節奏、短促的咚咚聲吧。不少人
和我同感，這哪裡是海豚，簡直像是鯊魚。
想起我照顧過的兩隻皺齒海豚，「不動明王」香香（像鐵塊一樣沒有反應），或
是懷了孕的小翠，有著一樣的花色與截然不同的反應。小福在年紀上來說，是血
氣方剛的青少年，而他的嘴巴更是令大夥兒驚恐的利器。當DR小指頭的肉被牠咬
翻了時候，不知道心底對牠的感情到底是怎樣的。真的是一隻超級狂野的海豚。
兩年前DR說過：「不管復健過多少隻，每一隻的狀況都不太一樣。」
在海豚面前，或著可以說在大地生命的面前，沒有一件事不是新的，沒有一種感
覺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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