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日誌 2月16日 續
過去，家住在都市公寓裡的我，偶爾透過鐵窗看到不是麻雀的小鳥，總會有一種
莫名的興奮，好像世界在那瞬間會展開一個不同的表情。國一的時候，第一次買
回一條金魚，雖然只是裝在一個水桶裡，孤零零的在房間中繞圈圈，但牠擺動水
紋的時候，感覺牠動著、活著，竟也覺得整個房間都有清澈的水流通過，彷彿圍
繞自己的不是一隻魚，而是龐大壯觀的魚群。
DR 在下午回到台北暫作休息，離開水池，他是否有把海豚的氣味帶回都市？與家
人、愛人相聚的時候，海豚的溫暖應該也還在他心中吧。不過，也許他手上那個
縫了兩針的大洞，會提醒他正在遠離一隻像鯊魚的海豚。
來接他的班的是怡寧，另一個更年輕的女獸醫，是DR的學妹，溫暖慵懶的笑容，
跟DR如初一轍，是不是海豚獸醫當久了，臉上表情都會變成像白天的貓頭鷹？一
樣是擱淺救援的老友，我很喜歡怡寧輕柔的微笑，一見到她，竟然忍不住衝上前
緊緊抱住，可能是因為她讓我聯想到自己的姊姊。
大過年的拋下自己的家人，我只打過一通電話回去。前年暑假為了阿通伯和爸爸
翻臉，至少這次家人暫時接受我來到宜蘭，不過條件是我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絕對不可以再送醫院。至少，家人知道我來到池邊，來到海豚身邊，心裡的感覺
是滿的，而且幸福。
DR離去前宣佈一項消息，小福已經不再適應直徑六公尺的小復健池，要在星期一
移送到外面直徑九公尺、深一點五米的大圓水池。自從開始自己游動以後，小福
始終以逆時針的方向前進，身軀已開始隱約有彎曲的現象，而且牠甚至整夜都不
見停下來休息的跡象，有時甚至會用大半個身體拍擊池水，簡直像是要躍出池子
一樣。種種跡象已明白告訴大家，池子已經不夠用了！
興奮著小福即將擁有更多的空間活動，欣慰著牠竟然撐過了最初的危險期，再兩
個星期就移送大水池，2000年的阿通伯一直到將近一個月之後才進入移送大池的
階段，小福--這隻年輕力盛的海豚--復健進度比阿通伯明顯得多，但我想主因之
一，是防治所這裡早已準備好了大的復健池。
移送大池在復健過程中是一個轉折的關鍵，代表海豚的游泳能力已經大進，而且
情況逐漸穩定。回想上個星期我剛來時，看過這個室外池好幾次，那時並不覺得
這次的擱淺有機會用到它。而竟儘只兩個星期小福就移送大水池，這不是時間的
魔法，這是人類--所有一起工作的夥伴們--忍耐著寒冷與疲累，拼命努力換來的
成果。
根本不須經過大腦的思考，我就可以感覺到自己有多麼想參與小福移送的過程，
一輩子有幾次機會可以看到海豚上擔架、在大水池中活躍？前年阿通伯移水池時
，我因為身體的問題沒有辦法跟上，無法描寫當時的狀況一直是我覺得很遺憾的
事，之後嘗試寫回憶錄時始終覺得少掉了什麼，這次小福日誌我比過去更努力的
描寫，但是如果不在現場，我怎麼有辦法寫得出來，關於海豚故事的真實？
不過，星期一移送大池對我而言卻是一種極度的掙扎。原因無它，2月18日正是所
有國小的開學日，身為實習教師的我，根本就不應該在開學的第一天請假！
很想留下，但卻不應該留下；一邊是牽戀，一邊是掙扎。我覺得整個人在跟現實
做一場可怕的拉鋸。
海豚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我總是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任性得去做許多
事情。問題是，我一輩子應該也就當這麼一年實習老師，到底哪一邊才是真正不
可割捨、應該負責到底的？我不知道，無從回答。
但是最後，傍晚去接了另一個老擱淺戰友阿德來現場時，卻在車上決定再讓自己
任性一次，我戰戰兢兢的打電話請人幫忙，在開學的第一天請病假。
趁著自己還可以算是孩子的時候，我想做自己喜歡的事。
確定自己可以留在海豚身邊時，我難掩心中興奮無比的感覺，完全忽略掉自己這
幾天睡眠不足的疲勞，嘻嘻哈哈的跟夥伴們聊天，依珍笑著說：「妳可以跟老師
請病假，說是因為精神過於亢奮，必須要留在宜蘭靜養。」
入夜後，接到姊姊的電話，我順便說了一下小福的狀況，家人只是接收著，沒有
回饋，既不高興，也不疑問，只交代我要小心身體。姊姊問爸爸要不要跟我說話
，父親沒有反應。
掛了電話，開始有些淡淡的疲累，來自心裡的壓力。我沒敢說出開學第一天就請
假的事。
我一直在意著家人的想法，即使從過去到現在，我都任性的做著自己想做的事，
但事實上，家人的不贊成，我是知道的，也都掛在心裡。生命中除了海豚，我最
重要的是他們，最愛的也是他們。
但是，喜歡海豚的是我自己。
悄悄地，在心底我道著歉，不知道是跟誰，也許只是為了彌補心中不負責任的罪
惡感。
媽媽總是說，地球沒有我一樣會旋轉，海豚沒有我也不見得活不下去，還是有很
多夥伴會做擱淺救援的事。我同意她說的話，知道自己在現場可以做事，但卻不
像DR或是獸醫們，是絕對必要的存在。就算我不在小福身邊，牠應該也可以順利
完成遷移水池的動作。
但我更清楚的感覺到，離開海豚的自己，只是一個空殼子。
我想，這才是問題的核心--因為喜歡，非常非常的喜歡，所以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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