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日誌 2月17日
鯨豚或許不僅只是我們的一個夢想，而且是生命畫布裡色澤鮮豔的片段。擁有夢
想是件好事，能不顧一切去愛、去珍惜，去感覺鯨魚海豚，滑動心湖所牽扯出來
的愛情，這樣的故事，浪漫的叫人落淚。但是，如果拼了命來擁有，最後成為「
唯一」時，事實上是相當危險的。自己把其他的可能性拋去了，生命並非因為鯨
豚而豐富，而是因為鯨豚開始狹窄。
進入2月17日，代表小福的復健日數邁向第14天，過去我們總是迷信的認為，復健
中的鯨豚常撐不過七天，或是除夕（香香或是小翠都是），小福都撐過了，而且
令人振奮的是他的病況有在好轉，是在人類可以掌握的範圍內。
凌晨，當大部分的志工都浸入睡夢中，只剩一兩位志工在排班，欣怡持續她24小
時的錄音，我在辦公室寫著小福日誌（因忙著聊天而寫不完）。
突然，一聲砰然巨響，震得我原本逐漸渙散得神智瞬間清醒。閃過腦袋的第一個
念頭是：「海豚受不了這個小池子，決定跳出來了！」
轉瞬間我便駁斥自己的這種想法，池高不夠牠深潛，應該不至於跳出來才對。衝
到池邊一看，原本架在一旁讓大家攀爬的白色梯架不見了，而總是靠在梯子上錄
音攝影的欣怡也不見了。
更大的驚恐襲來，我無法忽視心中的那股慌亂：「欣怡太累摔到水池裡去了！」
不！那還得了！池子裡的海豚可是有多次咬人的不良紀錄耶！
過了一分鐘，在我自完全的呆滯逐漸恢復之後，我才在昏暗的池邊看到欣怡的臉
及上半身──而且是在水池外。
「梯子塌了……還好我剛剛只有一隻腳站在上面……差點睡著的時候它就垮了…
…幸好沒事……嚇死我了……」她比手畫腳，一臉驚魂未定的敘述。小福似乎不
為巨大的噪音影響，依然維持極快的速度與先前的方向。
搞清楚狀況後，我才喘了口大氣，摸摸臉頰，冰涼的，我想自己的驚嚇程度不在
她之下。
「妳……不是妳掉進去喔？」我蠢蠢的問。
「沒有沒有，我沒有掉進去。」她即認真的回答。
今天DR不在，例行的秤重、抽血等等過程由怡寧作總指揮。依潔和我已經稍有默
契，雖然我還不太認識這個夥伴，只覺得她沉著的臉蛋，有某種寧靜的美感。是
一種會讓人放心的氣質。
但心中仍是緊張的，對於自己是不是可以勝任工作，覺得擔憂。我其實不是怕被
咬，流點血並不可怕，除了怕嚇著海豚，也怕自己的粗手粗腳，破壞整個流程的
專業度。仔細想想，雖然參加了第六次的擱淺救援，事實上我碰海豚的次數並不
多，總是在岸上做著筆錄或是攝影等等文書工作，要不就是拼命的畫海報，當個
萬年美工。喜歡海豚，卻沒自信海豚也會喜歡自己。
不過，幸好過程還算順利，小福對擔架布似乎頗有好感（？），要把牠拉進擔架
布再掉起來秤重，大體而言滿容易的。
但第二次安撫牠之後，我卻因為膽小而犯了一個錯誤：小福一靜下來我便要求保
定的夥伴趕緊上前接手，卻忽略了此時的海豚離池緣甚遠，害得夥伴們夾住牠之
後困在池中動彈不得，多掙扎了好幾分鐘才轉入正確位置。因為害怕而犯錯，感
覺特別不好，我歉疚著。
最危險的部份還是插胃管。當怡寧跟DR一樣，用毛巾摩擦牠的嘴喙讓他自動張嘴
之後，毛巾順利塞進牠的嘴裡，但是，在我和依潔將她上下拉開時，卻在瞬間迅
速的咬合了一下。我感覺心頭一涼，額上冒出冷汗。如果，如果此時怡寧的手剛
好塞到一半的胃管呢？我拉得住牠嗎？夥伴的血肉完整與否，完全在於我們手上
的兩條毛巾！
跟牠拼了！我在心底暗暗發誓。
所以當怡寧準備好，喊：「一、二、三！開！」時，我便下死勁把毛巾往上拉，
深怕牠自己合起來。手很酸，不過絕對不可以放下！
順利結束了，怡寧悄悄問我：「是不是拉的太開了？」她似乎正忍著笑：「我第
一次看到海豚的扁桃腺耶！」
「『擱淺海豚因人為因素下巴脫臼……』」DR在一旁模仿記者報導。
「……我只是怕牠咬到你的手……」我只能面紅耳赤的回答，有些心疼小福被我
扯弄嘴巴，一定很不舒服。一面想到牠張開大口的模樣，又有些想笑
小福，親愛的海豚，你的進步竟是如此神速。
不到兩個星期前，你還懨懨一息的在我們懷抱中顫抖著，那時你第一次被吊起來
清理傷口，看著你的血一點一滴的流，感覺你陣陣抽搐與喘息，心中有多不捨多
麼不忍，初見面時，我根本沒有想到你會走到什麼樣的地步，也沒有想過，可以
如此清晰的聽到你的哨音，那陣陣像是海洋呼喚般的樂章，看你從危急到現在這
副活躍的模樣，甚至還咬傷人，雖然夥伴們笑說你忘恩負義，但，那心情仍是充
滿著憐愛。
因你屬於海洋，一個一切記憶的源頭。
明天即將移到大池，另一個復健里程碑的展開。小福有可能順利復健嗎？我不敢
抱太樂觀的角度來思考這件事。不過，我知道自己對牠的感覺與日俱增，不只是
對海豚，而且是對整個擱淺救援的感覺，一天天濃厚增加，認定了這是一件很棒
的工作，是參與一場大自然生命的饗宴。
饗宴。
佳珊說她好久沒有剪腳指甲，小韋建議著：「請小福幫妳剪。」
「……那我可能再也不用剪指甲了。」女孩微微變了臉色。
「為什麼？」
「因為沒有腳指頭啦！」她聳聳肩：「就跟DR的手一樣。」
我們不禁捧腹大笑，DR被小福嚴重咬傷的手，不知為何一直是大家取笑的對象，
雖然在水池中面對這隻海豚的尖牙利嘴時，心情緊張的像緊繃的弦，但出了水池
，這一切仍是令人興奮的--關於一隻擱淺海豚的故事。
我想自己真是很幸福的人，因為這故事裡，有笑有淚，有真實的海豚的生命，而
且，我在其中，並正為牠記錄著。
擱淺的雖然是小福，不過，經常覺得，被拯救的其實是人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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