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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谷平原一年記 文/阿藍( hujlan@m6.is.net.tw ) 「我的確注意到這一路上的白芒花,都垂垂蕤蕤,是因為小雨淋過的關係嗎?是 因為小雨時下時停的關係,在這靠海的山地裡,火車以催眠的節奏向南奔馳,我 坐著,眼睛必然是無神的,兩間微微痠痛,心裡不一定想著什麼。沈鬱。十一月 。」---楊牧,<<亭午之鷹>> 星期五傍晚,結束白天的忙碌煩亂後,總覺得這星期已經過完。悠哉收拾桌面雜 亂的文具、簿本、卷宗,放學後的教室空空蕩蕩,沒有孩子的喧鬧聲,天氣好時 陽光斜斜灑進,窗格把夕陽切的細碎細碎,麻雀不請自來,在學生的課桌椅上四 處跳躍。 週五的夜晚我有足夠的時間好好消磨。如果隔天沒有研習公務或是不趕著搭車北 上,通常是約三五好友,找家不錯的餐廳細細品味美食,聊聊近況;或者到吉安 的黃昏市場晃蕩,細挑菜蔬魚肉,鮮鮭魚以鹽乾烤最能烘托其單純的美味,青江 菜拌蒜泥橄欖油,怕味道辛辣蒜末就少放,最重要的是一鍋熱騰騰的好湯,排骨 熬湯做底,蘿蔔洗淨切塊後丟入鍋中以小火細熬,待蘿蔔香味散溢後,切些香菜 末提味,最後酌上幾道市場買回的熟食,簡簡單單,熱湯冒著清煙,入口後溫暖 心窩,一週來的辛苦也稍有回報。 通常這樣的夜晚是我最能享受的,沒有週六夜晚擔心假期即將結束,更沒有週日 夜晚焦慮週一的繁忙即將來臨。我可以選擇和朋友看場好電影,或者一個人呆在 房裡享受靜謐。往往只有週五夜晚我可以完全放鬆的做任何事,拖地、把堆積一 星期的髒衣服洗乾淨、整理陽台花草,最後再泡杯杭菊普洱,打開電腦,挑選一 張適合當下氣氛的CD,我才能定下來閱讀或書寫。 我常想當初到花蓮的決定究竟對不對? 一年半之前,我在淡水河口掙扎,東北季風一來,窗子震著怦怦然然,風聲呼呼 而來,難以成眠。南部聽不見這種風聲。它是如此輕易的挑逗你深處的黑暗,你 以為那些早就隨時間風乾消蝕的悶動,在一次又一次的翻攪中獲得養分重新蓄積 。沿河行走,水面躍動的金黃色亮片,大把大把揮灑,偶爾一輪澄紅的圓在水的 盡頭漂浮,慢慢地、慢慢地等待黑暗將之征服。那一年,不外是東北季風與淡水 落日,大城市的擁擠,以及一副孱弱的身體。 只要風變冷,感冒便不請自來。到八里的第一晚就感冒,隨我北上的父親趕到附 近的藥房買瓶藥水,先緩和症狀,還不忘叮嚀隔天得至診所就醫,隔天清晨父親 就驅車南下。我把感冒放著,試著在這陌生的場域裡佈線,尋找日後生活的脈絡 。八月底的黃昏仍舊炙熱悶人,住處十五樓的淡水暮色永遠記得,這是日後離開 台北唯一的想念。感冒從未離開我的生活,開始的第一天裡就埋下種子,不只是 身體上的痛楚還有思鄉的愁緒,往後的一年裡,我被它折磨。一個人在城市流動 ,明明湧向人群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常感覺自己不屬於這個場域,是自己砌 出一道牆隔離亦或人們鑿出一條河把你排拒在外? 決定離開台北那段日子我常到花蓮,一張11:58的莒光號車票,把城市生活的苦 悶陰鬱擺脫在後,列車南下奔馳,帶你走向平靜。啊,平靜,是那段日子最渴望 的。凌晨四點的花蓮車站,多的是歸鄉的旅客,出口是等待他們回家的家人,像 我這樣的旅人並不多。我曾經熟悉的花蓮車站,大學時期進出多次,讀書時期它 是我離開這座縱谷平原的門戶,我嫌棄小城的平靜落後,渴望飛向更高更廣的城 市。再次回到這座車站,回到這片濱海沖積扇,我卻期待從中獲得渴求的平靜。 朋友得知我將調職花蓮莫不好奇,大部分的詢問「歸鄉嗎?」或者「情人在花蓮 等你?」為了解釋清楚得花去不少氣力。花蓮既不是我的故鄉更沒有等待我與之 團聚的情人,為何我還執意要去?單純喜歡是無法說服別人的,工作環境氣氛不 好、老是感冒不停的身體,還有一個不成熟的夢想與可笑的等待,這些稍微可以 解釋動機,但是現在想起,更多的是一種生活形態的追求,平靜的生活形態,「 找一片自己喜歡的土地,有一份足以餬口的工作,把剩下的時間用來讀書與生活 」,這是當時決定到花蓮的生活雛形。 通過教師甄試,很幸運的有一份餬口的工作,或許是生平第一次下這麼大的決定 ,內心竟有幾分不篤定。很重要的原因,我是「一個人」到花蓮,在台北還沒有 如此深的感受,朋友家人均在西部、北部,花蓮的同學一一離開,我得自己一個 人面對生活、體味寂寞,這曾經讓我害怕。那一年七月初吧,我剛安置好工作, 回台北的火車上有股濃重的寂寞,化不開的沈鬱寂寥抵不住戶外36度的高溫,冷 冽的幾乎要讓人放棄。 工作、閱讀、遊走、思考,遊盪在中央山脈與海岸山脈之間,擺盪於工作與生活 之間,生活單純的可以,我按著自己的意願行走,一張自行選擇的藍圖。偶爾工 作會忙得讓你不知生活為何,寂寞情緒隨侍在旁,我還是時常問著,「這是你想 要的生活嗎?夢想還剩下多少?」離開學校,隨之而來的工作壓力、社會角色的 扮演,夢想越便越薄,過不了生活的關卡,理想只能空談。不斷的修正,修的越 來越小,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個沒有夢的人,台北那一年,我常這樣怨憎自己, 關在窄小的斗室中啃蝕失意悲涼的味道。到了花蓮,這些失意悲涼就不復存在嗎 ? 「渴望平靜,渴望一片可以休息的角落,讓漂流許久的生命暫得歇息。」 去年幾場颱風把這座平原打的濕漉淋漓,風雨是這平原夏天最平凡不過的插曲, 花蓮仍舊在,仍舊靜靜的沈睡。不上班不研習不上台北的日子,習慣騎著機車在 這東部縱谷平原遊走。從花蓮港往東望去,東部海岸山脈從花蓮溪口沿著台灣最 邊緣的鋪陳,一直到台東都蘭,轉個彎,你走進的是太平洋的碧藍。往西,則是 縱貫台灣骨幹的群山,高三千六百零五公尺的奇萊山,由北往南,木瓜山、林田 山、玉里山,由內往外層巒交疊的是能高山、安東軍山、丹大山、馬博拉斯山、 以及南望玉山、北眺奇萊的秀姑巒山。秀姑巒溪、木瓜溪、花蓮溪億萬年來的沖 刷氾濫,豐饒土地,只有這樣俊秀的山水才能涵養出全世界最美麗的縱谷平原。 「你足下踏的是實實在在的土地,是萬物生靈以奶蜜孕育的精華。」 1995年剛到花蓮,從台灣南部一路繚繞而上,山路曲折顛簸,胃部承不住欲動還 止的角力,硬得嘔一片酸液才算。茫茫,細雨比牛毛還細的小雨,惹的人心煩意 亂,詩意無存。我曾是那個急著離開這座城的異鄉客,1999年畢業,獨自搭著凌 晨夜車北上,記下「四年負笈異鄉的日子,在二個小時十二分之後即將劃上句點 !要離開了,沒什麼特別的感受,總得有些儀式才可為這青春的四年有交代。也 許一向遲鈍如我,要一段時間才會感受何謂離情依依!」一年後北上任教,鈍化 的情感才展露受氣知覺離情與想念。七年前的厭倦,比對現今的選擇是種矛盾, 或許當初並沒有劃下句點,而是等待接續的逗點,等待我的歸來,繼續寫下生命 的詩篇。 今年五月北上訪友告訴他我在花蓮半年多的沈澱,平靜且隨心所欲,他很羨慕, 可他不甘人生只有如此平淡的生活。我緩緩道出,至少我要讓自己生命中有兩年 的時間是可以細細品味的。一年多來,這樣的生活沒有特別好也沒有不好,我只 是讓生活回歸為生活,不談虛無縹緲的遠大志向,踏實平靜的過每一天,與學生 、朋友、書本、東北季風,或是凌晨五點的朝陽,沒有絕對的評斷,抓住生命剎 那的感動永恆就存在。 「體內的紛擾漸趨平緩。」 漸漸不愛上台北了,有急事北上也是盡量趕搭夜車回來。我的心境在轉變,久藏 在體內的飄浪種子蠢蠢欲動,根亟欲下扎,芽亟欲上伸。東北季風也會呼呼狂嘯 ,卻喚不出體內的黑暗。我想起那天傍晚,獨自在東海岸看海,烏雲從海面而來 ,預告即將到來的風雨,台十一線從花蓮溪口開始打亮每一盞佇立海崖的昏黃燈 光,空氣中的水氣暈染燈色,海岸山脈恍若著上一件繡滿黃金鎖片的黑色絨裙。 眼睛。迷濛了。 ╔═════╗ ║▓ 編按 ▓║ ╚═════╝ 阿藍在留言版裡說,她不是一開始就愛上花蓮,但是「花蓮的土會黏人,經歷世 俗紛擾,驚覺自然才有滌清人心、療癒傷痛的力量,於是,兩年後,來到花蓮, 不同離去時的厭棄。...」一年多來,不免仍有離開花蓮的掙扎,但「想起初 衷心便平靜。前陣子離去的念頭又起,這回讓我不捨得竟是這片山水!」每回閱 讀阿藍的花蓮居住札記,感動的不僅是她對生命價值觀的體悟,不僅是悠然見南 山的陶淵明式的閒適,更在於她誠摯的記下每一分心情,包括徬徨與矛盾,思念 和孤獨,在正反省悟裡認真的生活。(giff) 洄瀾記行: http://mypaper1.ttimes.com.tw/user/hujlan/index.html 閱讀過期南方人文報: http://epaper.pchome.com.tw/adm/brief_left.htm?s_code=0025 南方 BBS: telnet://bbs.esouth.org -- 十年並不是很長 但如果從十八歲二十八歲 那就是一輩子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sie.ntu.edu.tw) ◆ From: 140.112.2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