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鯨魚與人
雖然我知道蟑螂出現和鯨魚沒有關係，雖然我知道腳踏車騎到一半
下雨和鯨魚也沒有關係，雖然我知道我的魚死翹翹和鯨魚也沒有關係，
我還是覺得很氣，為什麼我要把這兩隻鯨魚帶回家。夠累了，為什麼，
我還擦地板？....
「小姐，你的肚子好像很吵。」鯨魚們在置物箱裡靜靜的這樣說。
忙到中餐也沒什麼吃，一回家就是蟑螂大戰，我的肚子當然吵。
「因為我的胃不喜歡我，所以他們很吵。」我不太高興的回答著。
「你不喜歡胃嗎？不然胃怎麼會討厭你，」鯨魚之一在笑，那聲
音聽起來就覺得很不屑的樣子：「小姐，我們就跟自己的胃感情很好喔！」
「是嗎？你倒是證明給我看阿！」我開始有點失去耐性了，都怪那
蟑螂，黑不拉機的好噁心，蟑螂屁股下還拖著被我打出來的體內的東西。
「難道你的胃，還會把頭抬起來，跟你說『嘿，我今天心情很好，你好不
好？等一下要記得把我塞滿，我才會乖乖幫你蠕動。』是這樣子嗎？」
「的確差不多是這樣，」鯨魚相互交叉著繞圈圈，像是兩陀在咖啡裡
漫開的奶油球：「不管是身體的哪一個部分，鯨魚都會和它當朋友。」
「我不喜歡自己的身體」我滴咕著，思索該拿什麼東西去把哪隻扁掉
的蟑螂掃起來：「……我常生病，總是在頭痛、胃痛、肩痛、腰痛……
不管我拿什麼藥敷它，吃什麼藥安慰它，它每天都會有不一樣的痛出現，
你想想每天都要跟自己的腸子奮鬥，跟自己的腦袋奮鬥，很累。要怎麼去
喜歡一個老是讓你感到疲倦的東西？」
「鯨魚無法不喜歡自己的身體，」牠們似乎又在微笑了；「鯨魚也會
生病，吃不到食物的時候，會生氣沒有力氣游泳，肚子痛的時候，也會
感到難過，但是鯨魚不會跟肚子吵架。」
我一陣沉默，還是不知道該拿什麼來掃死蟑螂得軀體，為什麼連死
掉的、扁扁的蟑螂，都讓人覺得那麼噁心？
「因為鯨魚除了自己的身體，什麼也沒有。」牠們說。
拿紙張鏟起來吧？蟑螂的屍體。
「人類和鯨魚不同，人類擁有的東西太多，忘了自己其實只擁有自己。
就像小姐你，會一直想著，究竟我們為什麼要出現在你家，為什麼你最近
運氣這麼背，『意義』對鯨魚而言不存在，我們在這裡，只是因為我們
在這裡。」
對，那好，我擁有的這麼多，我有掃把，我有拖把，我還有吸塵器，
衛生紙，可是我該拿什麼東西把蟑螂的屍體清理掉，才不會讓我覺得噁心？
「妳用什麼東西有差別嗎？最後，蟑螂的屍體都不在這個房間，這才
是重點吧？」
「……是這樣沒錯。」我終於嘆了一口氣，坐在置物箱旁邊，凝視箱
裡的兩隻胖鯨魚；「你們知道我現在想什麼嗎？我在想，別人的故事裡的
鯨魚，都是在天空飛，會溫柔而沉靜的出現，讓可憐的主角，在生命裡面
多一些不可思議，一些期待，一些美好，一點浪漫。我明明也是個需要安
慰的女主角……可是為什麼，我的鯨魚，長得胖，又囉唆，還只有30公分，
而且，不會飛，塞在水桶裡無法轉彎？」
「不知道，」鯨魚又啪搭啪搭拍水，揮動著胸鰭：「我們只是鯨魚，鯨魚
的思考裡不存在意義，我們並不是為了某個意義而生活，我們呼吸，只是因
為我們需要氧氣，我們不像人類。」
「對對，你們不像人類，」我搖頭；「那我就像人類嗎？這是哪們子的解
釋阿？」
「小姐，你在逃避自己的種族嗎？你不需要像人類，你本來就是人類。」
我愕然，足足20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房間頓時只剩下尷尬的安靜，只
有鯨魚的噴氣聲音。
那一晚，我後來拿廢紙張鏟掉了蟑螂。鯨魚們還是沒有和我要食物吃，我
想是牠們和肚子的感情太好了，好到不忍心讓胃工作，不然它會罷工跟鯨魚
說我好累要放假、要離家出走。
那一晚，我盯著置物箱看，卻怎樣也不知道從何思索，究竟鯨魚為什麼
會出現在我家。
然後在我閉上眼睛之前，我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我想問鯨魚，你們說鯨
魚只擁有自己的身體，那麼伴侶呢？你們不擁有彼此嗎？但我終究沒有問出
口，牠們只是鯨魚。我這樣告訴自己一聲，就開始作夢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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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一方真實 坦然 與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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