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支持方，我還是想釐清一下這個行動可能帶來的意義。
關於性別友善宿舍的議題，除了實作層次上資源分配以及技術可行性的問題之
外，在訴求層次上，備受爭議的一點是：為什麼要將「性少數」與「混宿」連
結在一起？為什麼混宿這一實行方案能夠讓性少數感到友善？
根據主辦單位的論述，最簡單的回答是：某些性少數（特別是跨性別者）在現
行男女分隔的單一生理性別宿舍中會感到不舒服。比如說，對生理性別為男性
、心理性別卻偏女性的人而言，男扮女裝對她來說可能是滿足其自我認同的一
個出口，但他如果要在男生宿舍如此打扮自己的話，很有可能會面臨一些不友
善的眼光與訕笑。
至此，主辦單位回答了為何以生理性別區分的宿舍，或者說「維持現狀」，難
以讓這些人獲得更友善的對待。但主辦單位在此僅回應了50%的質疑，剩下
50%未被回答的問題是：那混宿就一定帶來友善嗎？儘管可以透過提供配額給
性少數者，或者透過宿舍民主使不同群體相互瞭解等機制，更進一步達到友善
的目標。但很多人恐怕仍然不理解的是：難道混宿真的是唯一的手段嗎？
我的答案是：在現階段，不透過混宿很難朝性別友善更進一步；然而，混宿卻
也不必然會走向性別友善，混宿這一條件勢必得和其他條件同時成立，性別友
善才得以可能。
為什麼我們需要這個不以生理性別劃分的「第三種宿舍」？這牽扯到性別認同
的問題。如果每個生理男性與女性都能自在地擁抱社會對男性與女性的想像，
那第三種宿舍的存在自然不再必要。但就是存在著一群無法自在擁抱這些既存
性別特質、甚至不願表現這些特質的人。一般用來形容這些人的說法是：心理
性別或社會性別和生理性別不合。
但在這裡，對於概念的使用上，我更傾向用主觀／客觀性別來取代心理性別／
社會性別。我們知道，性別是一種「範疇」，男性與女性各自是一種類別，並
與特定的意象作連結，如：「男性－強悍、理性」，以及對立地：「女性－柔
弱、感性」。當然，有些意象不特別被劃歸男性抑或女性，也有一些意象同時
被劃歸到男性以及女性。而「性別－意象」一旦被社會論述連結，它們就成了
某種不因個人而改變的客觀存在。當這些客觀的「性別－意象連結」，被體現
在個體可觀察的表象之上，它就成了「客觀性別」。例子就是，無論一個人的
生理性別為何，只要他／她穿上裙子，就體現了女性的客觀性別。相對的，「
主觀性別」則是一個人認為自己應該屬於哪種性別。今天如果我認為自己是個
男生，那我一定是對男生有了某些既存的想像，以此我才能實踐這樣的想像，
進而體現出男性的客觀性別。由此，我們其實可以說，客觀性別是先於主觀性
別而存在的。
讓我們回到剛才的問題意識：為何需要第三種宿舍？某種程度上，前兩種宿舍
（即純男／女宿）是一種「客觀性別」的表現，其「性別－意象連結」各是：
「男性－該跟男性住」、「女性－該跟女性住」。而推論到此一連結的前提很
可能是：「男性－潛在的加害者」、「女性－須保護的準被害者」，因而導致
現行的宿舍規約：「男宿－女性可以進入」、「女宿－男性不得進入」。而宿
舍空間一旦被性別化、與特定的意象連結，其實正會再製主流論述對性別的想
像，如此一來，各式各樣的性少數都無法被歸在這兩種性別範疇之中，在現行
宿舍制度下，他／她們便感到不自在、主觀性別被客觀性別所壓抑。
如此，第三種宿舍－表現形式為混宿，它實質的精神正是：不以生理性別作劃
分的宿舍。它可能帶來的效果則是：讓主觀性別從客觀性別的打壓中解放。這
相當接近「去性別」的說法，但有所不同的是：住在這裡的人，未必要將自我
完全地去性別化，而是可以自由選擇他想要的性別特質範疇去表現，一個生理
男性可以用很可愛的女娃音說話，卻不一定要穿裙子以表示自己不願被男性的
身分束縛。換句話說，個人可以決定自己想去除或擁抱的客觀性別特質，並脫
除其生理性別所對應到的社會性別範疇之枷鎖。
當不願被性別範疇綁死的人（尤其是跨性別者）在此獲得解放，不想被「正常
」性向範疇束縛的人也能因此得益。這牽涉到性別與性傾向所交織的複雜關係
。由於對多數人而言，性傾向理應指向異性，換句話說，如果必須先知道一個
人是男性還是女性，才能斷定此人的慾望對象理應為何種性別，那麼，「性別
－意象連結」在此就成了：「男（女）性－應喜歡女（男）性」。然而，在性
別友善宿舍中，如此的「性向連結」將因為「性別連結」的任意化而被打破，
男（女）性並不必然會被認為要與「應喜歡女（男）性」連結，無論一個人客
觀而言的性別／向表現為何，他／她都是個「正常」的人，這裡的正常指的是
不必被社會的性別範疇綁死，而不像異性戀霸權所謂的「正常」是必須被社會
的性別範疇所套牢。
到這裡，成立第三種宿舍的必要性也許已得到更有力的支持，但，只靠混宿的
手段就足夠讓宿舍友善嗎？光透過主觀性別，就能對抗客觀性別嗎？我想我早
已透露：答案是否定的。先前我已提過兩個可能的配套：透過「配額調控」，
可讓不同性／別認同的族群盡勢力相當地共存；透過「宿舍民主」，不同性／
別認同的族群才有機會透過面對面溝通達成相互瞭解。然而，很現實的，正如
純粹透過外在規約無法讓所有人變得真正的友善，只期望個人的自主意識，友
善也難以達成。換句話說，個人能夠自主選擇欲表現的性別特質，其前提是：
每種選擇、或者說「生理性別－客觀性別表現」的連結，都能夠被尊重。它必
須成為友善宿舍舍胞的最大公約數，甚至必須起而抗衡針對任一性別認同的不
友善言行。
友善必然是規範性的，它預設了不友善的存在，儘管友善與不友善的界線是動
態、曖昧與協商的，且友善也不會單單因為不友善被界定就自動浮出。但我想
說的是：主觀性別的解放必須建立在「客觀的」性別友善意識廣泛存在的前提
之上，如果不先踏出這一步，讓主觀性別有茁壯的條件（即：性／別友善作為
舍胞乃至於台大學生的最大公約數），我們要如何期望社會大眾對這群不符「
正常」客觀性別範疇的性少數更加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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