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文]如果，還能夠再相見

[Naturetung (Nature)]

二十歲生日前兩個月，矇矇懂懂地決定了要自己去旅行。

本來的目的地是北京，上路前一個月和舅舅聊到當年他如何坐火車在大陸大江南北闖盪，
那些創舉一點一滴沸騰了心中衝動，於是懷著「既然要玩，那就玩大一點！」的想法，
瞞著爸媽訂下到海拉爾的機票。

海拉爾，內蒙自治區的一個城市，是地理課本上據稱水草豐美的呼倫貝爾大草原的首府。
大一期末考完，直奔桃園機場睡了一夜後，再經過一整天的暈機的折騰，當我終於站在
只有十九度的海拉爾機場，頓時有種被野放、重獲自由的感覺。遠望都是漆黑的草原，
極遠處才有幾點燈光。當時，我還不覺得有任何恐懼或是害怕。


但不理智的狂喜感很快就被現實打破了，各種在中國大陸的旅遊可怕傳聞湧上心頭，
第一個晚上翻來覆去只想回家。但回家畢竟太不理智（我也不知道怎麼改簽機票），
於是展開了肥羊般的觀光客生活，先被包車司機狠狠敲了一筆竹槓，旅館的老嬤嬤也
不手軟，但當下，我也只覺得這個價錢也許在物資比較缺乏的地方很合理吧？


直到我遇見包子。

包子是個來自湖南的開朗大姊，這趟出來是為期三月、穿越中國的長途旅行，
目標是從東北角的內蒙一路玩到西南角的西藏。我們在前往中俄交界小村子臨江的
途中認識，顛顛簸簸的箱型車開過一片油菜花田與駿馬奔馳的草原，
兩個孤身的背包客就這麼聊起來。我的旅程自此不同。
不同的事情，不只是三十塊人民幣可以住一個晚上外加兩頓早餐，花一百塊算是住貴了、
而從海拉爾到恩和這個小村子可以只付四十塊人民幣而不是一千二...除了為荷包默哀，
我的心境也大有不同。

那個衝動、想冒險的自己似乎又醒過來了。

在包子的熱情邀約下，又想著能有人同行也不錯，入住了海拉爾的青年旅社。
那是個讓我第一印象超差的的青年旅社。
一入門的大廳漫着煙味，廁所的清潔度讓我懷疑若蓋茅坑是不是反而更好，
但想著畢竟是要找旅伴，也將就住下。剛辦完入住手續我已開始後悔。


然而事後回憶，才發現這是這趟旅程中，最最正確的抉擇。


經過一晚喧鬧與團康遊戲，撇開了彆扭，跟來自中國各地的驢友們攀談起來，
雖是萍水相逢，卻不可思議的感覺到那極其坦率的真心。那一路跟隨的恐懼，
也被窗外難得滂沱的大雨洗刷乾淨。
他們並沒有特別做了什麼，只是跟他們相處時，
終於可以全然信任，而不是必須懷著戒心地思索每句話。

到內蒙這幾天，其實我不斷調整自己的口音，不想被任何人聽出我的異樣，
學習用東北特殊的語助詞、學習使用大陸的用語、學習不把謝謝當口頭禪掛嘴邊、
學習用他們的思考邏輯或是想法，現在想起來也不懂為何當時要這樣，
也許這種異鄉遊客的身份會使我染上被害妄想症吧。

這群青年旅社認識的朋友，讓我的被害妄想完完全全痊、癒、了。

原來人與人間可以如此飛快地熟稔，與他們一起旅行，
就像是快淹死的人突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從緊繃擔心受怕的情緒解脫，
後來也想，會對他們有如此驚人的好感，多少也有一些被拯救的感動吧？

他們也教了我另一種旅行的方式。與他們聊過後，我第一次想要背負着背包踏上旅途，
想要像他們一樣用雙腳旅行，在草地裡行走，隨處走走停停，
能夠以一個月或是更久為一趟旅行的期限，能從北京一路旅行到拉薩或是新疆，
不擔心明天會住在哪裡，也不會害怕任何的不確定。即使抱怨也不放棄。
他們讓我看見了旅行的另一面，旅人應該像水一般，適應所有外在的變化，
用任何的可能方式走完屬於自己的旅程。一個人出門也一個人回家，

儘管在途中不會總是一個人。

成長之餘，更多的卻是不捨，十一個來自不同地方的旅人，
在這北緯45度的地方聚首後，能在同一個地方再度到齊並碰面的機率有多大？
離別時倉促到我甚至不及好好一一擁抱他們並說再見。
於是在飛機上望著草原哭了。
「旅途不說再見，只要繼續旅行就有機會相見。」廣東小弟老氣橫秋的說。
「不怕再也見不到，只怕再見已不想見。」深圳的憂鬱姊姊總比一般人難過得更多更快。


緣起緣滅也許能發生在數天之間，誰知道說了再見會不會真的再見?

但如果，我們不再刻意約定，此次一別應該就是永別吧。
台灣海峽的存在讓我更加深了這個認定。即使留了微博，即使說好絕不斷了聯絡。
當我們離開了那片草原，當下的感覺一定會消失的。
就算再見面，我們也不是當初的旅人了，生澀尷尬也避免不了。
「再見面」會抹煞了美好記憶，還是能相談甚歡如初？

我可能被深圳姊姊影響了，我認同前者。


如果，還能夠再相見，
我其、實、不、知、道、能再多說些什麼。

即使非常想念與他們一起的日子，但已很難再回到那個當下了。
留在回憶裡的總是最為美好。
我希望他們就留在那美好的一瞬，佔據最美好的角落，也就夠了。


其實，也不需要再相見了。
即使再見，也是新的故事、新的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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