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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ppa (長鬃山羊)
標題: [轉錄][轉錄]騙
時間: Mon Mar 22 14:49:50 1999
※ [本文轉錄自 dppa 信箱]
你問我為什麼要殺死他？
這個問題多麼愚蠢啊，一個人會被殺，當然是因為他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
我並不是一個瘋狂殺人魔，我要殺他也有我的原因。
當然，我可以告訴你。
不過，這可是一個很長、很無趣的故事。
我是個騙子，不折不扣。
喔不，我不是那種以欺騙為謀生手段的人。
不過，我的自傳實在可以「騙子」作為標題。
那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擅長騙術，大概是在國小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有這樣不可思
議的力量。
一直以來，我把它視為魔法，是上天的恩賜、特別的眷顧。
你知道「欺騙」這種東西，在社會價值下是怎樣的被貶抑、怎樣被懲罰。
我也知道，一直以來，我都知道。
我生長在一個很普通的家庭，父母都是本份的人，兄弟姊妹也是循規蹈矩、安
安分份。
只有我不一樣。
我擅於欺騙。
第一次騙人，是在國小的時候。
我的班級很特別，週遭都是富家子女，有著舉足輕重勢力的父母、豪奢的家世
。
只有我例外。
我實在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跟這些社會階層大不相同的同學同班。
我的同學，對待我都很好，我是說，我們很友愛，就像是別班的同學一樣。
只是我心裡面，常常有那麼一點點小小的虛榮心在作怪。
現在我知道那是虛榮心，當時，我可並不知道。
我只是覺得，每週六的便服日，當同學們都穿著漂亮、名牌的服裝出現，個個
都像紳士、淑女一般時，心裡面隱隱約約會有強烈的渴望。
更別提上、下學時，校門口一列轎車司機等著接送少爺小姐回家的場面。
家長會時，滿座西裝鼻挺、衣香儷影的盛狀。
還有隔座那女孩頭上的米老鼠髮夾、桌上的進口自動筆、散發香水味的橡皮擦
和那市面上買不到的亮皮書包。
我是忌妒的。
又忌妒又羨慕。
我知道，自己的家庭是不可能供給我那樣奢侈的花費；倘若我向爸爸提出「買
輛轎車、請個司機來接我好不好」這樣的請求，必然會被罵的狗血臨頭。
爸是那種，一兩塊錢也要計較的節儉人。
他唯一的代步工具，是一輛偉士牌的灰色摩托車。
我對爸爸的車印象深刻，因為無論他到哪裡，打從老遠就可以聽到引擎隆隆的
聲音。
十年的車齡，這輛車不抱怨也難。
爸總用這車來載我上下學。
我知道他是疼我的，可是，我每次看到只穿T恤、破牛仔褲的他，總會覺得非常
自卑。
所以我們講好，只准他停車在離學校半條街的街口。
我寧可自己走進校門，也不願意讓同學、老師看到我那實在上不得檯面的老爸
。
有一次老師遲放學，出到校門，我看到爸爸和那群少爺小姐們的司機、父親站
在同一排等待我。
他看到我很高興。
我卻非常傷心。
那是一種對比、太強烈的對比。
深深的傷了我幼小的自尊。
我還記得我撇開頭，不理會他的招呼。
眼角的餘光中，映出老爸無辜表情的臉。
從那天起，我成了欺騙者。
天助者自助，我得幫自己。
我擅長欺騙，之前我說過了。
而且如魚得水。
我編造出一派謊言，內容大概是說自己的爸爸是如何的偉大、如何的有本領，
他有多麼大的一間公司、主持多麼大的會議。
重點是，我爸爸是個簡樸的人。
剛開始我很擔心自己的謊言不能贏得同學的信任，於是我先拿一兩個平時相處
還算不錯的傢伙下手。
令人驚訝的是，她們竟然完全相信我的故事。
而且對我也崇拜不已。
單純、真單純。
我很高興的告訴自己。
我的機會來了。
「欺騙」是一門必須要花心思的學問。
為了讓我的謊言確實、可信，我花了很多時間在蒐集資料。
我看很多類的書籍、雜誌，牢牢的記下了財經雜誌上企業的名字、公司的性質
、未來的發展。
經濟學的書籍中提到許多千奇百怪的理論，我也把它們囫圇吞棗的硬是背了起
來。
尤其不能錯過報紙、坊間小報雜誌的資訊。
這些資料通通湊在一起，在我的腦袋裡，化成了一個我爸這一生都不可能達成
的完美夢想。
一個白手起家的企業之神、一個高瞻遠矚的商業巨子、一個洞見時機的理財者
、一個完美無缺的父親、一個體貼溫柔的丈夫。
而我，是他最疼愛的女兒。
於是，暑假我躲在家中的時間，是和家人去歐洲旅遊。
為此，我讀了太多太多旅遊書，法、英、德、比各國名勝古蹟，我可歷歷如數
家珍。
於是，我那從文具店買來，印有小叮噹的鉛筆盒，變成了日本進口貨。
於是，我那便當中簡單的菜色，變成家中廚師的傑作。
於是……。
總之，我成了不折不扣的騙子。
我騙別人，也騙自己。
我的謊言，多多少少的完成了自己的美夢。
我很滿足，人生不過就是如此。
只是我得謹記「爸爸不喜歡有同學來我家玩，他很忙，很怕吵」這樣的藉口，
或是「我媽媽說我們小孩子不要穿的太漂亮，要惜福」這樣成熟的理由來適時的推
拒、解釋一些麻煩的提議或質疑。
除此之外，我一切都很順利。
我甚至還編織了一個「不努力工作的叔叔」的故事：不努力工作叔叔是爸爸的
弟弟，他很聰明，只是不肯努力，爸爸很生氣，常常跟叔叔吵架；疼愛我的叔叔，
常常在我放學的時候來接我下課，可是不能給爸爸看到，免得他們一言不合、大打
出手。
當然，我口中的叔叔，其實就是我的爸爸。
這個故事在我口中加入了親情交織、愛恨情仇的戲碼之後，立刻被許多同學牢
記在心。
我終於解決那可能會拆穿我謊言的唯一麻煩。
我的老爸。
時光輾轉，我漸漸長大。
越長大，我的謊言越說越漂亮，技術越來越高竿。
我欺騙的對象越年長，我的方法就要更上一層樓。
欺騙讓我感覺冒險、特殊、不一樣。
我愛死這種感覺。
我很成功的騙了很多人，其中甚至包括我的父母、姊妹、老師。
樂此不疲，我真的樂此不疲。
我當然不會覺得羞愧，欺騙這樣的東西隨處可見，為什麼我需要為這樣的小小
謊言感到自卑、感到害羞。
你們看看現實社會中，哪個人不欺騙呢？
我只是為了滿足我那單純的夢想而說謊，這，又有什麼好值得反省、檢討？我
們都是同樣在「付出」自己的心血完成理想，只是我的理想是用欺騙為手段。
而且，我也看夠了這個世界上對自己不坦承的人。
這些人雖然知道自己在說謊、卻不敢承認，他們找很多理由來圓謊，漏洞卻越
說越大。
每次看到這樣的例子出現，我會忍不住在心中長笑。
太無能了，笨蛋。
說謊，也是要有天份的啊。
與其像這樣自曝其醜，不如我乾脆就把自己也洗腦了吧。
我徹徹底底的撒謊、徹徹底底的欺騙，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
那樣的欺騙，已經不能稱為「欺騙」。
那是藝術的一部份。
包含語言、動作、表情和設計，我每一個言行舉止、談吐說話、就算是眉尾的
輕輕一挑。
都是這藝術的表達極致。
徹徹底底，我徹徹底底的欺騙了每一個人，包括我自己。
我很快樂，這個世界上像我一樣能把這樣的藝術發揮到淋漓盡致的人。
我想並不多。
事實上也不多。
至少我沒看到第二個。
出社會後，我在一家廣告公司工作。
在我看來，廣告只不過是欺騙的另一種方式，它和個人欺騙的不同，只是在於
它有計劃、需要大成本的付出。
如魚得水，我如魚得水的工作。
這是一個再適合我不過的工作。
我運用我那二十多年來歷練的經驗，結合美工、音效、影像等等效果，做出了
許多知名的代表作。
我推銷的產品，沒有不暢銷的。
「就算是牛屎，我也可以把它賣出去」是我的名言。
我證明了一件事，欺騙是多麼美好、人生不可缺少。
我成功了。
所有人都以我為傲。
我自己也覺得非常驕傲。
然後我遇到他。
他是當時，我最好的對象。
畢竟那麼多年在工作上，我的年紀已經逐漸老大，青春遠離。
女人的年輕歲月不多，我的皮膚雖依然細白，但眼角出現魚尾、精力雖然充沛
，但回到家中也只能躺平。
現在人稱美麗的我，再過幾年，就會人老珠黃、黃花萎地。
我決定要趁自己還能掌握年輕的時候，趕快尋覓良人嫁了。
一了百了。
而他則是我當下就認定的選擇。
他有錢，有一間賺錢的大公司、有前途的發展計劃、行情看漲的股票，還有當
年我夢想中所冀求的父親作支撐。
他有才，留美學位、學術菁英。
他對我好，追求不捨。
萬事齊備，只欠他父母同意。
他的父親不同意、母親也是。
我那平凡的家世，成了我最大的絆腳石。
我當然不能再拿自己幼年那套說詞來矇騙。
為了自己的人生，我決定親自去解決他的父母。
他母親的生日，我親自送上手工縫紉的新衣，搭上整套首飾。
對方驚喜萬分，那正是她喜歡的式樣、衣料、色彩，就連首飾，也是她數日前
在銀樓看中的那一款，還沒買，我已經送到。
「我一看就覺得這套首飾配上您，再適合不過了。」我說。「還有這件衣服，
外頭買不到這個式樣，我是自己做的。」
「妳真是太費心了。」她說。笑的闔不攏嘴。
當然我用心，我收買了她的裁縫、她的司機、她家的傭人。
如果可以，我會願意買下她家中每一套家具、每一株植物的嘴巴。
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贏得了她的好感。
第一個麻煩解決。
接下來很簡單，在一次特殊的聚會中，我親自下廚，燒了幾道好菜。
菜色雖然簡單，火候、工夫卻道地的無人能替。
那幾道菜，伺候的他父親贊不絕口。
然後在無意的亮出自己工作成績，讓他相信，這樣的女子，作他家的媳婦還真
是便宜了他們。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其實這也很簡單，老人家的口味我早已摸的清清楚楚。
花時間的只是在怎麼安排聚會、如何學習手藝、怎樣漂亮的亮出成績卻不讓人
以為是炫耀。
資料的蒐集完整、事前的準備充足。
我自然能笑盈盈的扮演一個自信的上班族、洗盡鉛華的廚娘、手藝精湛的裁縫
。
我只要嫁給他，這一切的努力都不會白費。
而且我成功了。
嫁給他之後，當然我不必天天得伺候他的父母。
那是一個大家族，而且我也有自己的工作。
逢年過節，我的禮數周到，該表現的時候表現，決不強出頭。
我把我那剛強、驕縱的個性掩藏，在他和他的父母面前，我是個無可挑剔的媳
婦。
我的日子過的很好，享福、受寵。
我不覺得難過，壓抑自己的本性不過也只是「欺騙」的一種手法。
然後我殺了他，我的丈夫。
我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的收場。
初認識他的時候，我以為他是一個享有祖產的公子哥兒。
在他眼中，我不過只是一個「還順眼」的女性，而這樣的女性，在他如過江之
鯽。
我知道我毫無機會，我必須要改變。
我並沒有照他的喜好改變自己，那太無聊，太顯現不出我的特別。
我設計了一個特殊的計劃。
他看慣胭脂抹粉、濃妝豔抹的艷麗女子。
我一改風格，長裙過膝、淡妝照人。
他看慣逢迎奉承、處處討好。
我語帶諷刺、處處譏嘲。
他習慣左擁右抱，依紅偎翠。
我冷然俊拒、毫不理採。
我不能說男人都吃這一套，得不到的是最好的。
不過，在我小心翼翼的計劃下，加上幾許單純、幾許天真、幾許適時的安慰、
溫柔的微笑。
我贏得他。
非常簡單。
在我來說，這不過又是一場「欺騙」的勝利。
我們結婚五年，生了孩子之後，我辭去工作，藉口在家中照顧幼兒。
其實我已經太老，實在經不起長時間疲勞轟炸的工作、瘋狂的加班。
我已經年入三十。
以女人的歲數來說，我正邁向墳墓的道路。
孩子是不需要太照顧的，家裡自然有保母、有長輩們呵護他。
我只要適時的做出母親的形象。
大家都很滿意。
那天下午我在桌前看書。
少了工作，成天實在無聊，我重拾學生時代的興趣，從書架上檢選了些閒書閱
讀。
當然現在我不必再特意的蒐集資料。
我的地位穩固，我要收買的對象是我丈夫的秘書。
然後我看到放在公文架上的那本書。隱藏在許多文件夾、卷宗之間，如不是仔
細看，我幾乎忽略了它。
我抽出來看。
那是他的日記。
日記時間都有間隔，有時是有感而發、有時只是幾句簡單交代的話。
厚厚的一整本日記，他拉拉雜雜的記錄了好幾年的事。
我有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可以慢慢看、慢慢看。
好幾次，我甚至為了其中幾段有趣的敘述失笑。
這，就是我丈夫的底子。
他的原形畢露。
我後來還是殺了他，我並不是真的想殺他。
可是他若不死，我不能活。
越到後來，我看的越是心驚膽顫。
我發現，他也是一個心機深沉的傢伙，我沒想過，這樣一個看起來貌似紈褲的
二世祖，竟然也有這樣的計謀、這樣高明的騙術。
日記中，他詳細的說著怎麼排擠兄弟、奪得父親所有信任、怎樣運用人事、踢
掉所有阻擋他前進的人。
我是為了一句話殺他的，沒有別的理由。
他在最近的那一則日記中縷縷記述我們的相識、婚姻。
最後的一行話，構成了我殺他的動機。
「我想我之所以會愛上她，無關一切，只是因為同類互相吸引的緣故。」
闔上日記，我驚恐。
這個人，原來早就知道我的一切秘密，原來他早就發現，我是那樣的一個騙子
。
而他，比我更高明。
我的欺騙，他了然於心，而且總在一旁冷冷的觀看。
我想像著他怎樣評估、怎樣微笑、怎樣打量我的準備、我的行動。
我無法隱藏。
我以為欺騙這世界任何人，卻騙不過他。
他知道真相。
我們都是欺騙的高手，只不過，在他眼中我所有技倆不過跳梁小丑。
可笑、可笑。
所以我得殺了他。
我怎麼能容忍有人能看到我的底。
我是騙子，騙子，是不能把自己的底牌掀開的。
誰先看到對方的「真實」，誰就贏了。
他贏了，我殺了他。
因為我不能輸。
這就是他的理由，也是我殺他的理由。
你這樣就紀錄結束？
你怎麼沒想過要問問我，我這樣的故事，是不是也是一種欺騙呢？
我當然不會告訴你答案的。
我是個完美的騙子，欺騙，是我的拿手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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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就走不進的門 從來就不該去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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