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2003年4月25日)
大約八點的時候就被學長吵起床,說是有護士小姐集體抗議,在電視上看到那些熟悉
的面孔,有些是我們A6病房或是急診的工作伙伴,新聞報導的方式先是用同情及人權的角
度出發,接著市政府發佈命令說要罰六萬塊錢及記兩大過處分之後,在改以與香港威爾斯
親王醫院醫護人員自動自發照顧SARS病患做比較報導。我還是一句老話:「今天政府是以
強制集中隔離的方式而不是以成立SARS專門醫院來做號召來扣住這一千多人,既然如此我
們要求隔離的人權以及正當性並不過份。」台灣媒體胡改濫造新聞的惡質由此可見一斑。
科內的醫師全部接受耳溫槍的測量,蔡醫師37.8。C最高,但還不到38。C發燒的標準
,我37.2。C,好險好險!蔡醫師說她還有點拉肚子,她說她如果真的發燒的話就馬上從
10樓跳下去,大家聽了都說沒必要這樣,總醫師學長趁她不在的時候叫大家盯住她,這幾
天感染科醫師的壓力很大,不是去開會就是去看疑似SARS病人,幾乎沒有時間休息。科內
的人只要聚在辦公室內就戴著口罩,連睡覺也戴著只有吃東西時才會脫下來,而且每兩天
就換一副。嬰兒室的隔離衣也被我們拿來利用,只要出去辦公室就穿著,手套也是戴著,
尤其是當坐電梯需要按電梯按鈕時一定由戴手套的人去按。科內做每天例行性的消毒,用
消毒水噴灑辦公室的器物桌椅,走廊及護理站。但我們深知這樣的隔離漏洞還是很大,比
如說主任常去和高層開會,至少院長副院長和內科主任就有進入SARS病房。蔡醫師有看過
SARS極可能病例,護理長有去照顧SARS病患。如果從B棟那邊滲透到A棟那一點都不意外。
B棟照顧SARS病患的人力告急,醫院開始擺爛,要求A棟的護士小姐進入B棟去輪班,如
不配合就要簽下離職申請書。我們A6的小姐大部分都簽了,醫院用這招也沒用,少數一兩
個不簽答應去幫忙,那純粹是她們人格的崇高,到這個節骨眼,身外的名跟利還重要嗎?
科內再度召開會議,主任說她被暗示我們兒科醫師也要去B棟幫忙,她希望聽聽我們的意見
。總醫師學長詢問工作的內容是什麼,結果是一些打雜的工作。又有人發問為什麼非要我
們兒科醫師不可?主任說我們醫師被要求身先士卒,我們如果不去的話那麼護士小姐也不
願意去。我們覺得這種作法真的是很愚蠢,兒科的人力應該是保留到小兒SARS病患的出現
,而不是在第一時間把我們都燒掉,而且現在B棟那邊照顧SARS病患的防範措施還沒setup
好,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後來我們科內達成共識,除非是本院內科醫師全部不支倒地,
而又無外院的奧援,我們兒科醫師只好披著隔離衣硬上,前提是要事先聲明我們不熟悉內
科的業務,後果不能負責。
小兒感染科蔡醫師接著召開學術討論會,講題是The Worst Condition We Face,講解
這幾天來SARS在本院擴散的大致可能途徑,以及如果我們都不去care SARS病患或是分區隔
離沒做好我們會遇到什麼樣的最差情況。可能途徑大致如下:
Line 1
曹姓婦人,4/6發病,4/9來和平醫院然後轉台大
4/9傳染給放射師,4/16發病轉三總
Line2
胡姓先生,4/18蜂窩性組織炎入急診,住院A7,4/20自動出院,4/21發病回急診再轉台大
4/18傳染給急診醫師,4/22發病,同病室兩病人,4/22發病
一名急診護士,4/23發病
兩名急診實習護生,4/23發病
一名醫檢師,4/23發病
Line3
B8不明患者
B8護理長,4/17發病
B8書記,4/19發病
3名B8護士,7名B8病人,1名B8工友,1名B8住院醫師,1名B8看護,4/21~4/23發病
2名洗衣房工友,分別於416及4/20發病(收送B8衣物?)
其中2名洗衣房工友是有問題的,因為洗衣房工友都是大陸藉人士,到底是B8傳給他們還
是他們傳給B8,無法釐清。
變種冠狀病毒在口水、糞便、尿液,呼吸道及肛門都可以發現,病毒的接受體在我
們的口腔、鼻腔上呼吸道黏膜、眼睛、肛門等黏膜上,皮膚上沒有此病毒的接受體,所謂
的接觸傳染是指接觸到黏膜表面而不是皮膚,所以不要摸完口罩外面再去摸摸眼睛、挖挖
鼻孔,飛沫和糞口傳染必須靠戴口罩和勤洗手及慎重的處理污物來避免。空氣傳染不能排
除(指病毒可以不需黏附在痰或飛沫上,而是可以自由的隨風飄散,而且口罩無法阻絕。
),不要在不通風的地方待太久,睡覺的話要開窗戶讓空氣流通並關閉空調,我們現在睡
覺每個人至少都相隔一公尺以上並且戴著口罩。病毒可在潮濕的環境生存一天,所以摸電
梯按鈕一定要戴手套,周圍環境一天消毒一次的道理就在這裡,以防止間接接觸傳染。如
果吸入病毒,感染率是50%。發病的人當中有10~20%喘到必須插管的地步,而香港經驗告
訴我們極可能病例的死亡率由原本的3%上升到10%,這點應該是呼吸器及醫療人員不夠用
所致。經驗告訴我們如果在有呼吸器的照護之下我們的勝算是80~90%,是指發病的極可能
病例的存活機會,如果沒有呼吸器的情況下,目前還沒有人作過統計。不過應該已經有很
多人已經感染到SARS而只有輕微的症狀,所以到最後整體人類的存活率應該很高的。
最後蔡醫師還提到她實在不明白當局的集中隔離到底用意為何,她已經建議疾病管制局的
人做全院人員唾液、尿液、血液、糞便的抗體測試、RTPCR、及病毒培養,讓和平醫院
一千多人的犧牲能夠做個研究,對全人類有貢獻。
說完與會人士心情都相當沈重,主任出來講幾句話提振士氣,說是笑口常開身體的
免疫自然好起來,就不怕SARS病毒了,說完大家用數位相機照了張合照。
傍晚公館國軍替代役男中心開放400床讓和平醫護人員去休息,但只限於B棟的人員
,我們想上車但是被檔了回來,但其實我們A6的小姐已經偷渡過去了。
晚間大家又量一次體溫,我37.3。C量到蔡醫師38.5。C,她心平氣和的說終於可以
不用奔波去開會,叫我們給她幾分鐘的時間,她打了幾通電話,收拾好大包小包的東西
,就到二樓去照X光,然後自己一個人到B棟去。我戴著手套幫她提到A棟與B棟的交接處
,心裡實在非常生氣,外行領導專業結果就是會這樣,結果人才不斷被犧牲。(和平醫院
小兒感染科蔡秀媛醫師目前開始有喘的情況,我們從她的行動電話得知,時間是2003/4/26
14:30,之後她拒接任何電話,早上還有電話聯絡本科,我們描繪下她設計的分區隔離動
線。)總醫師學長說其實她自己早就知道自己的情況,要不然她不會說那種話,幫大家上
了這堂課。其實她會被感染我們科上很吃驚,因為她是我們科上唯一看完一個病人便洗一
次手的人,做事非常細心,如果她會被傳染的話,那空氣傳染的可能性就很大。我們現在
的身份以經由C級的隔離者上升到B級的隔離者(指跟疑似感染者有第一類接觸的人),
情況不太樂觀。
蔡醫師走後我們執行一次全科大消毒,噴灑消毒水之後,再用紫消燈照射我們的辦
公室及廁所一個小時,口罩換過,洗澡更衣之後大家獨自回房間睡覺。我睡不太著,打
開電腦繼續寫我的日記。約莫兩點的時候我路過護理站,一位可愛的大夜nurse正在寫紀
錄,照顧剩下倒楣的四床婦兒科病人,我和她聊天聊到去照顧B棟病人的問題,好像目前
也沒有很好的解決方式。這幾天打電話來探聽或是慰問的師長朋友很多,讓我感覺不是
孤軍奮戰,可惜我還缺一位女朋友,如果有這樣的一個人來support我,那該有多好。
可愛的nurse用耳溫槍自己來體溫,37.9。C,我笑著跟她說妳要好好保重,她也笑笑回
應我,之後我便回A612病房,結束了漫長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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