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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reeytt ( 吉祥 ) 看板: crosswallow
標題: 《2046》—回答給蜘蛛的一張網／黃香瑤
時間: Sun Oct 17 13:28:23 2004
轉載自http://movie.cca.gov.tw/
《2046》—回答給蜘蛛的一張網 文/黃香瑤
那麼，就不寒暄了，王家衛、王家衛的世界、抵達2046之前的風撼雨搖…
九七大限香港回歸之際，都說，50年不變，50年，什麼都不會改變。是這樣嗎？人們
老危危探著確認著浮躁的瞬間，竟意外地有了好慷慨的承諾。從那時候開始算整整50年，
2046年，承諾說了算，那裡什麼都不會改變。電影據說，是這樣一個發想。
然後電影《2046》，有一個給報館寫字的男子，租了房號2047的小間。房東的女兒愛
上日本人，戀愛談得很辛苦，那我幫你寫個叫2047的故事，讓妳的愛人從很遠很遠的地方
回來，這是電影的科幻段落。而大部分的時候，就是這名姓周的男子和他爛糊糊的感情。
電影把我們熟悉的膩近、台詞、氣味，生冷不忌地和在一起，我們很容易，就誤會了這是
一個炒冷飯的才氣盡失的，自慰，還真是也有人這樣說的。
寫字維生好不容易，…為了生活，我什麼都願意寫，周慕雲說。
房號2047，裡頭有幾疊書，一房一床的凌亂，一些煙蒂。除此之外，還有一落白紙，
一支筆，一個寫作的人。1968年12月24日，在2047房；2046年的世界，也在2047房。寫作
的人從來不必離開這個房間，只要一支筆，就跨進、跨過，或前或後的永遠。
寫作者是沒有身體的蜘蛛，織出的網承認它的真正存在。蜘蛛記得一些事情，記憶是
蛋白質胺基酸，在絲囊內呈液態狀，吐出與空氣接觸成纖維狀的同時，水分快速散去，形
成固狀非水溶性的蜘蛛絲。《2046》之前，我們一路陪著看王家衛造絲，《2046》則絲終
於盤成一張一張網，如果人們覺得網造得不好，或許是蜘蛛蹩腳；又或許，周慕雲說了，
寫字維生好不容易，…為了生活，我什麼都願意寫！
如果我們是那麼渴望真實提供的安全感，或者這麼整理一次：倘若我們答應，從2046
年往回的科幻旅程只是一個虛構的故事，真實是房東女兒和男友的悲傷仳離；那小房間裡
作家的風流歡鬧，又何嘗不可以是，他對自己沒能住進去的2046號房間、那個房間新搬來
的女人、那個老在穿堂大聲講電話，難以親近的美麗女人，的一些旖旎綺想？夜總會的探
詢、離開到哪裡見到誰，所謂的糾葛難理的「串起過去（之前所有電影/故事）」，也只
不過是一些坐在原地的回憶，回憶素材著小說，書寫雖然對現實/藝術性妥協，不得不是一
些對白平庸、劇情俗濫的二流之作，書寫卻也總不可一世地玩弄權力，權力之大，可以改
變記憶，文飾、誇張、跳接或抹消；當然，也可以平鋪直敘，假如覺得回憶美好或權威到
不容許任何更動的話。
鞏俐的黑蜘蛛蘇麗珍（欸，有兩隻蜘蛛呢）、劉嘉玲的露露、章子怡的白玲，都在
2047號房的案上，白玲這段呢是個定讞成型的濕膩膩小說，從對隔壁房客的遐想而來，其
他的片段，或者是起了頭、勾了大綱、塗鴉一些靈感的片段，來自，一些滑過的東西，記
憶、夢、猛一剎那的感受，等等，忠實歷史或自覺不自覺變造的。而張震、張國榮、張曼
玉、所有人，在專題擘出的悲傷時間列車，在靈感總是接著立刻變成情節的與美麗房客交
手，在一些寫沒寫成的片段，甚至張牙舞爪地滲進作家的「真實生活」，那幢公寓露台的
「東方酒店」斑駁招牌，能不提醒張國榮一躍下來中環文華東方酒店
（Mandarin Oriental, Hong Kong）嗎？
《2046》的作為王家衛之前作品總結，並不粗魯地蒙太奇了囤積的膠捲，而是，和我
們一樣，也只是回憶，沒有辦法離開原地一步地遙遠湊起那些殘缺或過份鮮豔的事情，自
以為記得得很清楚的事情，卻因為時間、掛念、傷口、說不口的原因，變得薄了、模糊了
，終於有了新的面目，可能扭曲或跳躍，或瑣碎討人嫌地就某些特別在意的叨叨念念，而
回憶，本質如此。
所謂的現下或複製或從頭虛擬的真實，其實是一張張潮濕縱橫的紙，紙沒有正面反面
，不標頁數，只差別有一點點原件和捺得太重拓過去的副本。這電影中有個差不多寫好的
故事，講的是一個關在家裡給報館什麼都寫的男人，和一名女子的短暫纏綿。女子一層覆
過一層地縐折著男人這一生中掛念的、記憶的女子的影子、眼淚和笑容；這對戀人的關係
，一層覆過一層地縐折著，橫在男人與他一路眷戀、停駐過的人之間的關係。
電影打出來的時間不定位真實，1967、1968、1969的聖誕夜，和朦朧曖昧的2046，並
沒有什麼不同，因為，紙張是沒有標示頁數的。於是，我們跟著不咬定誰真是誰的延續：
沒有延續，只有碰觸，痛了，憑空長出。
不知道能不能有這樣的說法：60年代初，男人愛上了一個有夫之婦，她也愛他，他要
她和他走，她沒有。這不是電影《花樣年華》，只是一段「真實往事」。男人離開到新加
坡，遇到了很多人，發生了很多事；1966年底，他回到香港，住進了一幢公寓的2047房。
他開始賣給報館很多故事，故事有房東女兒和日本男友的愛情，有住2047的美麗房客，有
他在新加坡遇到的人，和這些人所愛的人。而作家的每一個角色，都閃現著他所深愛的某
個人，他不知道如何處置才好的記憶。「2046」這個故事講的是一群痴男怨女，他們都想
到2046，找到失去的記憶，這是電影《2046》，
렊 有寫完和沒寫完的故事，寫故事的人。
作家繼續寫，塗塗改改，和房東女兒共度的最美好夏天，是定裝照、海報都出爐了的
王菲主演的《北京之夏》，而「因為那個夏天有點冷」，導演說，後來又不了了之了；那
個老大聲講電話的女人，容易哭也容易笑，後來，就是《墮落天使》抱著電話自言自語的
楊采妮；寫武俠小說很簡單，可拍《東邪西毒》怎麼這麼周折？最一五一十的《花樣年華
》；然後，還有《阿飛正傳》、《春光乍現》、《重慶森林》…，作家寫了又寫，不同的
故事，沒改變過的掛念。而又也可以，最前頭的真實遭遇換一個，寫成其他。那落紙張，
我們各有自己的裝訂方式。
改變心意的老爸帶來女兒的托告，要求作家改改《2047》的結局，時間一直一直過去
了，作家無法下筆。而或者，這正是《2047》改過的結局，有情人終成眷屬，只不過是一
個無關緊要的故事沒有夠漂亮的結局。作家沒能更動的，卻是記憶不可收拾暈染開來的無
能為力。
網是蜘蛛的答案，蜘蛛是問題；織網綿密複雜，問題其實很簡單，問題問，你記得什
麼？2047號房，是2046旅程的起點與終點，這旅程，是段莫比斯環，環進永恆，卻是它唯
一失去的東西。
《2046》仍然必須挑剔，例如王家衛是否依然解不了企圖與政治和社會接軌的罩門，
例如真實和虛構的接緣該不該再些修邊，例如有沒有非得「什麼都願意寫」，而讓電影冒
著成了拍壞的通俗劇的風險，以及後設文本的不夠成熟洗鍊，例如例如…，但即使是這樣
，都掩蓋不了《2046》的風采。
《2046》絕對是王家衛最重要的電影，只因為，這是一個書寫的故事。書寫是一趟寂
寞得可怕的蜿蜒，寫作者擁有最大的權力改變一切，卻終究要落拓地明白，什麼都無法改
變，這是寫作的宿命。而拿難以言說的宿命，宿命牽連的這整路，挑戰各種定義的編年，
更尤其是對真實和記憶的試探，我認為，是真誠而勇敢的。它非常非常困難，大約是，浪
漫的那個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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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為這樣的完美再墮落一次吧
然後就讓我們保持這種簡單深刻的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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