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哼哼心得

[anireptile (瑞伯)]

那兩天，我在萬里--社團小記

秋冬之際的早晨，先有濕涼薄霧，而後有光。從教室三樓的長廊向外望可以直接看見海，因為樹林、墓碑與馬路交錯切割的關係呈現平條狀，像一條閃閃發光的湛藍跑道。光細工筆般把每樣景物都鑲描上邊，再漸漸調升亮度，嘩一聲把畫面幼稚地刷滿。據說清晨五點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刻，即使光線如此恣肆潑灑都不曾提昇空氣的暖度。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好，只是我搞不懂為什麼好好一個星期天我要這麼早起床，為什麼會在這裡。打了整夜的噴嚏，頭重腳輕鼻水直流，連帶喉嚨也一起痛起來。一切都是因為那拉鍊壞掉的該死睡袋和冷硬地板的緣故。

然後我意識到原來自己在萬里。

接下來不知怎麼，恍恍惚惚就到了和小朋友一起吃早飯的時間。小朋友們精神都很好，早在外面活蹦亂跳，根本不用我們這些半夜兩點才睡早上一臉睡眼惺忪的哥哥姊姊叫他們起床。我舉著第七小隊的牌子進活動中心，邊發小隊名牌邊道早安。很奇怪地猛灌了三杯熱水之後，稍早的感冒症狀竟稍稍舒緩下來。昨天很害羞的伊嬅似乎話多了一些，聽說昨晚的夜教，清和不但和俐婷分析了夜教的頭緒，還把扮鬼的演員嚇到了。早餐的馬鈴薯沙拉剩得很多，但我這組的小隊員卻還是沒有吃飽。進毅跟我說想喝牛奶，幫他泡奶粉時，有人小聲提醒等下的RPG關主該去佈關了。同伴們ꐊ@邊狼吞虎嚥，一邊談論明天回學校接踵而來的小考和作業及諸多該做的事。心有戚戚焉，聽著聽著竟有一種置身夢裡的錯覺。回神仔細一看，才早上八點鐘。照平常來說應該是賴床的時間。

唉，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大學以前我從不曾想過我會帶營隊。每次參加營隊，我總是小隊中那個安靜到讓隊輔束手無策的人。RPG跑不動，惜別會總坐在原地看戲一樣等別人哭，也不想和人主動連絡。營隊於我並不特別重要，我也不想因為營隊改變自己。

但現在我似乎有了一些小小轉變。

當初加入漁服社，只是純粹想嘗試一下和以往參與性質不太一樣的社團。本來還想再考慮考慮，但迎新和幾次午聚，糊里糊塗分下教案，竟就這樣入社了。對於自己是否適合漁服這種服務性社團，還是疑慮未消。加上自己另外參加了兩個社團，平日摸魚打混雖然相安無事，萬一到最後期中報告、考試、排戲及其他雜事一併砸來時，可就一點都不好玩了。大概兩個半月前，社服部一起到八里安養院照顧老人，停留時間很短，像走馬看花。我不覺得自己帶給那些孤獨的老人什麼，也不覺得自己會在他們心中留下什麼位置，說不定之後的活動也是如此。既然如此，何必自討沒趣？
但轉念一想，都被指定是夜教的負責人了，好歹撐到出隊完再走。

不過事情並沒有想像那麼順利，社團約束力小，覺得負荷不來，隨時可以收手。同組的人一個個悄悄以各種理由退社了。交教案當晚，我等組員把分工去寫的檔案給我，等到十二點多，最後收到一通很抱歉的退社簡訊。(大概也覺得不好意思開口吧。)我一邊把他的份寫完，一邊罵幹…憑什麼別人說走就走，我就得像個白痴做沒有報酬的付出？記得有次凌晨三四點還在跟組頭討論，最後兩人都不行了，只好去睡(組頭是個不知道腦袋在想什麼卻很厲害也負責的人)。那個禮拜加上學期報告起碼打了快兩萬五千字，自嘲手指簡直快長出肌肉。神智不清之餘忍不住問為什麼把自己搞
得這麼累？花這麼多時間？不知道最後到底結果如何？也不知道將要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小孩？一切都不確定。而且，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只是，北縣角落幾十個國中生而已。


太陽又更高了。坐在涼椅上隔著藍色玻璃紙望太陽像目觀海底一枚受制的月光。開始玩RPG的早上天氣很熱，一點也不像冬天。準備道具時，演情報局長的文彥一臉哭笑不得走過來說自己關卡用的瓶瓶罐罐被工友當成垃圾丟了，只好偷偷跑去資源回收廠撿乾淨的來用。振凱頂著一頭粉紅假髮在廁所附近扮演搔首弄姿的龐德女郎，不少小朋友到我這關提起他都直呼噁心。昨天下午就脫隊的俊卿一整個早上都跑來跑去，不過倒是幫了我不少的忙。「跟k探員一起吃餅乾，會不會也是一項任務呢？」有小朋友這麼說。角色扮演有種荒謬的趣味，重複說著台詞，借題發揮，說著說著，
一上午忽忽過去了，一直都在恍神。

「我每天通車兩小時來上學，跟外婆一起住。」
「爸爸媽媽呢﹖」
「賺錢。姐姐妳呢﹖」
「跟爸爸媽媽一起住，不過有時候玩得太瘋就不會回家。」
「是喔，台北好玩嗎﹖」
「還不錯，下次你如果要來我可以帶你去玩。」

雖然我覺得他大概不會來，而我大概也沒空。不過萬一他真的要來應該也是可以空出時間吧﹖

「嗯好啊，我到時問問我阿嬤，再告訴妳。」

和小朋友聊天，突然回想起以前和隊輔的對話。似乎很遙遠，卻又歷歷在目。

「妳是哪裡人啊﹖」
「台北。」
「北一女嗎﹖」
「不，中山。」
「喔這裡很多中山的學姊耶，妳認識她們嗎﹖」
「不認識。」
「想不想認識她們﹖」
「嗯，不要好了。」
「哈哈，沒關係。喔對，我是雲林人呵，下次到雲林可以來找我玩。」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知道我大概不會來，甚至不會再聯絡，而自己大概也沒空。不知道她是不是心裡也想著萬一真的要來，也是可以空出時間。現在似乎角色錯置，不免失笑。

一開始面對這群陌生的孩子，其實有些緊張不知所措。不過好歹都是要帶活動的隊輔，不硬著頭皮講也不行。我開始主動找小朋友講話，噓寒問暖，碰上極度害羞安靜的，也要想辦法開話匣子。好在相處一個下午後便漸入佳境。

無論怎樣，對他們好。

前晚玩夜教時，我套上那件被評為陰氣很重的猩紅袍子到處走動。獨自走在漆黑的樹林和墓碑附近，及空蕩蕩的操場，感覺非常微妙。控制晚上唯一的節目，坦言壓力很大，結果也不盡如我意。不過聽說我的裝扮嚇到了不少人，而且第一個受驚的竟然是社長，大概是意外收穫。到了十點多，大家即使已經累了一天，仍然維持著先前的幹勁努力排戲。彈吉他的小優非常受歡迎，整晚似乎都飄飄然。沒演戲的幾個男生圍坐在一起低頭做道具一邊聊天的模樣活像作針線的家庭主婦。演首相的大千已經不行了，眼神迷濛，搖搖擺擺說著台詞，幾乎下一秒就要睡去。

一個早晨，一個黃昏，一個晚上。時間就這樣以上下午晚計一大段，一大段飛走。最後那個下午，氣氛慵懶，大家好像都鬆懈了下來。和小朋友做時光蛋勞作，打牌、下棋的下棋、打球的打球，就這樣到了離開的時候。大抵是燭火氣氛的緣故，許多人眼睛都哭腫了。甚至才剛坐下放音樂，就聽見小朋友抽泣的聲音。我依舊和第一次參加營隊一樣，坐在原地看別人哭，一滴眼淚也沒有流下。流淚是不是惜別會必要的儀式呢？也許就是因此，我對惜別會印象並不深刻吧。只記得後來大家一起活動時俊卿說不要，一個人站在一旁。我問他為什麼。他尷尬笑笑回答：我不喜歡團體行
動，也不喜歡讀書。

常聽到有人從小被哄騙國中高中好好念，上大學由你玩四年。真正唸了之後才知道原來那些支票往往是甜蜜哄騙的謊言。不過有辦法經歷繼而辨別話中真假，算是幸運，缺乏資源的小朋友恐怕很難有機會。許多人成績好是補習補出來的，這是不少人暗暗記在心裡的事實。城市老師批評學生程度低落時，有小朋友根本沒時間唸書，也沒錢補習。當我盡情揮灑大學生活時，有小朋友對未來茫茫不知該怎麼走。單親、低收入戶、城鄉差距，這幾個字眼足以改變一個孩子的人生；金錢、學歷、社會地位，這幾個字眼似乎儼然是這個社會衡量一個人成就的標準。面對巨大而失衡的不公
平，我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少。在八里安養院陪一個重聽的奶奶聊天，奶奶一開始話不多，但知道我住萬華時她突然很興奮地問我是不是在大稻埕水門附近？我搖搖頭說不是，接近板橋。她點點頭後又恢復沉默。我想她可能對那個地方懷有很深的記憶和感情。她的子女呢？她的丈夫呢？我並沒有讓她開心，反而像再次刺傷了她。

想到這裡又有些微的無力感了。

對這群萬里的小朋友來說，適應我們這群第一次帶營隊設計活動的哥哥姐姐，也是挑戰吧。坦白說我們有幾個活動並不好玩，演技不特別好，道具也很簡陋，在台北大概會被嫌棄，但他們還是很投入。RPG的記憶關卡小朋友同心協力迅速破解難題的情景真的震懾了我。記得有機會談到小朋友，幹部們總是極力稱讚。「絕對值得」、「超可愛」、「黏人又超貼心」。我半信半疑，直覺這些人實在過度美化了這群小孩。會不會是因為自認事前付出太多，所以無意間將自己的經驗誇大，並投射在這群小朋友身上以求補償呢﹖試想一個人怎麼可能馬上對只會相處兩天的陌生人敞開胸쌊h﹖我很喜歡照顧小朋友，只是對國中生一向沒什麼好感：一群自以為是，放學不是打撞球泡網咖就是待補習班、回家看電視的臭臉青少年。但這兩天相處及後續，我只能說我先前的認定只是都市國中生的部份群像，也只看見我自己。我不禁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參加營隊的時候，跟他們的表現比起來真是遠遠不及。我吝於表達對隊輔的感謝，也吝於表示懷念。在我所被灌輸的觀念裡，總是告訴我寧可交一個虛假的朋友，也不要得罪別人。有時我對這些告誡的反叛，反而成了矯枉過正。他們親近，全然沒有目的，喜歡就是喜歡，也不會多加掩飾，純真得令人慚愧。他們身上有太ꘊh我很想擁有，卻早已失去的東西。

這時我才發現原來第一次出隊，就是美好的倒數。

出隊完隔週的社課，晚上圍坐草皮聽大家分享出隊心得，覺得熟悉，卻又詭異地疏離。這些人都是我的夥伴，經歷的事大致無異，每個人講出來的幾乎都是不同形狀。原來在他們的經歷裡雖然有我，卻不是我能再進一步介入的，即使朝夕相處仍不足切身體會。找不到能完全契合與分享一切的人，或許是大學生活一項美中不足的缺憾吧。那兩天與世隔絕的日子就像在夢境裏一樣。或許接下來在澎湖吉貝島的假期服務，這種戲夢恍惚的感受會更加強烈。

我不能把這次的出隊經驗說成絕對完美，比方工作量的安排、人力分配及緊急處理，都有缺點，應該可以再做得更好，那段連續一個禮拜每天晚上排戲做道具到九點，週末兩天從早待到晚的工準噩夢，自己都不曉得怎麼撐過來的。緊鑼密鼓的生活讓朋友笑說我根本就是漁村服務系。稍微悠哉點的回憶，大概就屬一行人去景美的好樂迪夜唱(那禮拜去了兩次，非常要命)，以及打教案時邊絞盡腦汁邊和朋友聊天提神吧。現在回想起來，竟有幾分得意。這裡讓我找到了什麼是社團的歸屬感，為了同一個目標互相合作幫助，一起被罵、被稱讚，一起笑，然後付出，帶給陌生的孩子數
天甚至更多的快樂。

應該說，終於能奉獻自己的能力與社會連結，是最令我開心的事。

之後有人退社，有人留社。新成員加入了，我們便酸溜溜贈他一副對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闖。橫批阿鼻地獄，儼然一副過來人口氣。假期服務開始了，自己的預定行程、書單、考試、下一次的排戲和教案、在美國唸書的朋友也回來了。2007年的結束，回顧今年，於我大概是一生的轉捩點吧？自己究竟要追求什麼呢？這是我從學期初到學期末不停反問自己的問題。當時我一心選系，但ㄧ想到如果這四年只有讀書，又不甘心。我想認識更多的人，經歷更多不一樣的事。想必選擇留下的人心中，也各自懷著對自己生活的期許和理由吧。到目前為止，這個社團比任何
活動教給了我更多的事，應該說，更開闊的面向，即使這要佔掉我三分之ㄧ甚至更多的生活。這大概是我為何選擇書寫在台大漁服短期的所見所感做我今年最後一篇文章的原因。第一學期，哎，大致上可算是充實有得又燃燒的一季。

就像今年幾乎沒有冬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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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hes6521:科科未看先推
→ VictorSun:太強了吧......無言的佩服
→ kalabeen:(偷偷說...小優是看到這麼長沒耐性吧?!)
→ anireptile: 科科這可是順道當我的作業交了= =
→ anireptile:
→ betterlife:默默推一個
→ slave623:果然是大才女瑞伯...超強的一篇文!!!!!
→ anireptile:PO 到版上有些排版和字就亂碼了= =
→ greensky630:瑞伯是中文系大才女呀呀呀(這不是敷淺的小優能懂得)
→ xhes6521:我懂!!
→ thewindjuei:感覺有點沉重呀 (茶...) 還是推一個~
→ giordanolee:考不考慮投稿??XD
→ chengyehou:我竟然看完了XXD 感想：我真是個單純的人啊
→ chimeigirl:哇SAY~~果然是中文系的~~就是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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