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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hrisdy (並非) 看板: Chrisdy
標題: 烈嶼紀行──小金門的日常生活
時間: Fri Feb 22 22:01:05 2002
烈嶼紀行──小金門的日常生活
【緩慢】
烈嶼是金門縣轄下的一個鄉，俗稱小金門；曾經在人間副刊上讀過一篇劉克襄寫的文
章，題名為〈小金門的緩慢〉，記錄他到小金門的遊歷與見聞，以及隨之而生的點滴感觸
。是呀，「緩慢」雖然可以被米蘭‧昆德拉拿去作書名，但同樣也可以是小金門所給予我
們最貼切，最細緻的一種感覺，不是嗎？
也許這並不是你第一次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也不是你頭一遭親見農夫與他的耕牛在田
地裡工作；然而，初到烈嶼，恐怕會讓長期在都市中過慣日子的你，擁有一種前所未有的
親密感，關於人與人，人與土地之間的親密感。這種親密感並不是無端形成的，更非人們
刻意加工營造的產物，而正是來自於這樣一種「緩慢」的生活基調。因為緩慢，所以使得
人們不會因為汲汲營營去追逐無謂的奢華與龐雜的資訊而導致精神疲憊與昏眩；因為緩慢
，使人們有閒暇去接近身邊的鄰居，去接近長養自己的土地；因為緩慢，使人們有機會去
醞釀，去培養，乃致終而形成淳樸的民風，積累出深厚的感情。
【警察先生】
烈嶼鄉沒有警察局，也沒有派出所，只有「警察所」。當我們到警察所訪問時，想了
解島上主要的犯罪案件是什麼時，警察先生略作思考，回答說：「其實島內民風淳樸，幾
乎沒什麼犯罪問題，曾經處理過學生翹課五百多個小時的案例，算是比較特殊的吧！至於
偷竊殺人搶劫等重大案件，都是你們台灣人過來幹的，這裡的人晚上睡覺都不用關門，就
是真正的夜不閉戶啦！」我們繼而對警察平日的勤務感到好奇，他說：「平常沒什麼事，
就是定時派人出去巡邏；有需要時，也協助後送緊急病患到大金門；與軍方則保持合作的
關係。」藉由警察先生的談話，再揉合以些許對自然的想像，我們似乎很可以初步地旁敲
側擊出一般人民的生活風貌來，那大概是一種，一種切實遠離都市塵囂繁華的生活吧！
【犁田老阿伯】
小金人通常都有早睡早起的好習慣，天剛亮，農地上便處處可見勤快的老農夫，也許
一個人，也許身邊陪著一頭牛。從烈嶼國中的側門走出去，我們遇見一位正在犁田的老阿
伯，就跟他聊了起來；原來阿伯是受朋友之託，幫忙整地翻土，將來準備種芋頭。當他老
人家提到曾經到台灣讀書的往事時，我們不禁豎直了耳朵，「那時候戰爭剛開始，我怕沒
學校唸就到台灣去讀書，讀農校啦！結果學一些機械有的沒有的。唉，農校沒路用啦！」
聽來不覺莞爾。阿伯又告訴我們一些種芋頭的方法，因為芋頭怕乾不怕濕，而山坡地缺水
且灌溉不便所以不能種在山坡地。除此之外，小金門的治安也很好，牛隻都是任意丟在田
裡，或者讓牠到草叢吃草，不用擔心會被偷走。
【地瓜阿媽與工地阿公】
走到黃厝，瞧見一位正坐在門口削地瓜的阿媽，地上好大的一堆地瓜吸引了我們。阿
媽雖然牙齒都已掉光光，可是仍然用非常清晰的語句向我們一一說明；地瓜是自己在山邊
種的，削完皮後還要泡一下水，待會打算煮地瓜湯。慈祥的阿媽親切地招呼我們到她屋裡
坐坐，還大方的說：「要不然你們稍等一下，我現在就去煮一鍋給你們嚐嚐好不好？」啊
，好可愛的阿媽！我們在一場「天人交戰」後還是謝絕了阿媽的好意，並把注意力轉移到
她的小腳上。阿媽說腳從小就綁了，直到日據時代才因禁止綁小腳而停止；說到這裡，阿
媽又翻箱倒櫃的找出一些小玩意來，原來是她閒瑕時自己縫製的繡花鞋。「這攏是以前繡
的啦！現在眼睛不好就比較少做了。」接著，她又轉身拿起桌上的杯墊，說是她自己用四
色牌編的。告別地瓜阿媽後，我忽然想起之前在庵下的一塊工地上，一位阿公對我們說的
話：「小金門這邊的老人通常四點就起床，然後開始種菜、作工，從早到晚，忙得骨頭都
酥了，那像你們台灣的老人還會去唱歌跳舞，這裡的老人都不會這些啦！」每天辛勤的工
作，就算閒暇時也要為自己找些事情來活動活動，不讓雙手有太多空著的機會，或許小金
人唯有透過不斷的勞動，才能讓緩慢的生活擁有一分踏實的感覺吧！我私自忖度著。
【晒衣婦與百分之百的阿公】
除了農業，漁業也是小金早年的主要經濟活動之一。想起我們畢竟是「漁村」服務社
，沒有理由不談一談小金門的漁村與漁業；要談小金門的漁村與漁業，就沒有理由不提起
「羅厝」的名字。一抵達羅厝，眼光就被新建落成的漁港吸引住了；據西口村的村長所言
，這座新漁港總共耗費了三億五千多萬才完成，目前還沒驗收。與新漁港的水泥建築對比
下，緊鄰的屋舍流露出一種古老衰頹的氣息，新舊並列下呈現的時空錯置圖像顯得不太搭
調，卻又給人一種似層相識的感覺；我想，也許像是台北的縮影吧！我們逡巡於古老的建
築中，與一位正在收拾竹竿上晒乾衣服的婦人不期而遇，她愉快的和我們聊了起來。原來
羅厝是個小漁港，在港口尚未蓋好之前，大船不能靠岸，竹筏靠岸時還要人下去扛才行。
早期的漁獲以黃魚和石斑為主，可是近年來，因為在海上作業的大陸漁船常常越界，越界
也就算了，還炸魚，結果魚源被破壞的消失殆盡，居民也就很少出海捕魚了；既然捕不到
魚，乾脆直接跟大陸漁船在海上交易，經濟又實惠。
告別婦人繼續前行，又在一家海產店門口遇見一位百分之百的阿公，不，其實阿公只
有九十六歲啦！我看阿公視茫茫，髮蒼蒼，齒牙搖光光，卻依然有著一副硬朗的身體，真
是老當益壯呀！失敬失敬！阿公說話很慢，但句句清晰，我感覺得出他很認真努力的試著
回答我所有好奇的探問。「我自細漢的時候就出海捉魚，一直捉到不能捉才停止。」「以
前捉回來的魚蝦烏賊魷魚一大堆，就開了這家海產店，阿兵哥放假時總是來店裡坐，生意
很好。現在魚都被大陸的捉光光，炸炸死，海產都要用買的。」面對著新落成的漁港，我
為當中存在的一層弔詭深深地迷惑了。從前沒有漁港時大船不能靠岸，只能靠竹筏捕魚；
現在有了漁港後，卻很少有人出海捕魚了。失去魚群的大海正如失去漁船的港口，少了題
目的答案還能成立嗎？臨走前，我們邀請阿公來參加全民聯歡晚會，他高興地問我們地點
在哪裡，說一定要來參加，看我們唱歌跳舞；阿公的微笑中含藏著鄉下人特有的憨厚。我
說：「在烈嶼國中啦！」他似乎不放心，又一連問了我們三次。
【菜市仔口大嬸與阿兵哥】
剛才提到光顧海產店的阿兵哥，現在讓我們也來看看這方面的問題。小金地區的軍民
關係尚稱融洽，許多地方居民都要仰賴阿兵哥的幫忙；例如早年開雜貨店的常要請阿兵哥
幫忙把商品貨物從碼頭搬到店裡來放，而現在每年農忙時，軍方也會出動兵力幫農民收割
作物，平日也有定期的環境清潔工作。然而，自從軍隊編制縮減後，過去做阿兵哥生意的
店家，例如洗衣店，各種商店，飲食店‧‧‧‧等等商家，都面臨經濟上的劇烈衝擊。一
位在菜市場賣菜的婦人就跟我們說：「以前生意比較好，凌晨三點就開始賣了；現在軍人
撤走後，六點多才緩緩地到市場來，大概八、九點就可以收攤了！」這可算是最明顯的例
證。
【黃厝‧馬偕‧衛生所】
除了軍隊縮減對經濟造成的問題外，小金人在生活上還有一項普遍的問題，也就是醫
療。台灣人生病時總是到醫院或診所報到，小金人生病時最常跑的地方卻是衛生所。早些
時候衛生所的設備極差，建築物又破爛難堪，後來在張博雅的要求下重建，於八十四年完
工，衛生所才有今天的模樣。雖然醫務人員都很熱心，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
人多，上門求診的病患一多起來，醫生護士便各個手忙腳亂而顯現人力資源不足的現象了
。除了衛生所外，民眾生病時常去的還有位於黃厝的軍醫院。早期軍醫院的藥皆為軍方用
藥，藥效較民用的藥差，現在則向大金門花崗石醫院或台灣購買；然而民眾多半還是喜歡
到衛生所打預防針，看病拿藥吃。附帶一提的是，在教會牧師的力促下，金門的馬偕醫院
每個月會派人到小金來駐診二、三次，有些民眾比較信任馬偕的醫師。雖然有以上所提的
三個醫療機構，但人力資源事實上是十分缺乏的；小金人動大手術一定得到大金門或台灣
才行，孕婦生產時也必定得後送大金門，由此可見其醫療問題的迫切性與嚴重性，極待改
善。
【我的左右為難】
經過了幾天的走訪行程，有一個聲音始終在耳畔回盪著，讓我聽了不知該感到欣慰好
呢？還是該感到悲哀？當我去凝視一雙雙深邃的眼神，當我去閱讀一道道深刻的皺紋，然
後問這島嶼上的人們說：「生活上有沒有什麼需要改善的地方？」回收的答案大都是同一
個模式的，好比是：「沒有啦！現在日子好過多了！」；或者是「反正日子就過一天算一
天呀！」於是，我困惑了。一方面我覺得他們得過且過，不懂得為自己生活環境的諸般惡
質站出來抗爭，十足一副阿 Q 模樣；一方面，他們適應能力之強，絲毫不讓現實環境的
限制去影響精神生活的適意，這樣強韌的超人意志又不得不讓人肅然起敬。這到底要算是
積極呢？還是消極呢？此外，看到那群活潑好動卻不太喜歡讀書的孩子，我一方面替他們
的前途擔憂，怕他們長大後沒辦法出社會和別人競爭；一方面又彷彿在他們身上看到自己
曾經擁有，如今卻似乎已消磨殆盡的某些高貴質素，很希望他們能永遠都保留那份稚氣與
天真，那份素樸、誠實與憨厚，不要被書本壓得喘不過氣來，不要在考試的挫折中把志氣
一點一滴地磨損掉。正是這樣的矛盾困擾著我，左右為難呀！
【見證與珍惜】
進大學就選了「漁村服務社」，寒假時一如往昔，社團到小金門服務，帶國中國小學
弟妹營隊，辦全民聯歡晚會等活動。促使我參加服務性社團有兩個原因。其一，乃是基於
一種回饋與「贖罪」的心理；因為年少時參加了某個藝文性營隊，自己特殊的心智成長經
驗讓不明就裡的哥姊們在帶活動時，平白地吃了不少苦頭。時光流轉，現在自己成了大學
生，總也該讓學弟妹們「欺負」一下，才算公平吧！其二，是在相關閱讀的思考歷程中，
使我想走出城市，去體會不屬於主流價值的、城市經驗以外的次文化，看看其他地方的人
們是怎樣生活的，也因此在社團中選擇了負責走訪的工作。
我知道，我不能以自身的立場去評斷其他的文化，因為每個小社會的背後都有它獨特
的信念、規範、價值觀、歷史經驗等文化脈絡在做支撐。我也不能抱持著自以為是的心態
，單單僅是一味地去懷疑或原諒。我能夠且應該做的，只是試著去理解它們，並且盡可能
忠實地紀錄下自己的觀察與反省，為生活在烈嶼島上可愛的鄉民做見證。此趟烈嶼紀行讓
我學習到了許多，關於歷史，關於炮戰，關於生活、心態、人生的種種；最重要的，是讓
我更懂得珍惜，珍惜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同時也珍惜我踩踏在烈嶼之上的斑駁足跡，以
及留存於心底的美麗回憶。
【回鄉偶書】
原來烈嶼的學弟妹們各個都很活潑，對我們這些帶營隊活動的哥姐都很體貼；照顧都
來不及，我當然也沒有被「欺負」到囉！唉，還真有點失望哩！回到台北後，立刻收到一
堆卡片和照片，目前則繼續通信中。這個好像就叫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後記】
這是大一時的舊作，算是一篇報導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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