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幾個月前在網路上看到的
蠻有趣的 貼出來給大家瞧瞧
終 局
作者:鍾羽
一
"認輸吧,"艾迪開口了,"別浪費時間啦。"
"少廢話。"我說。他笑了笑,沒再說什?。我則低下頭,繼續長考。
棋盤上黑白交錯,局勢糟透了。這盤棋我執黑。剛開始的時候,我還有過些優勢,可到後來我出錯了-其實是艾迪他偷襲了我,他趁我忙著占地的
時候攻擊我右邊的一塊棋,還沒等我明白過來,他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這條大龍插翅也難飛了。我就要輸了,如果艾迪不犯錯的話,或者說我不趕快想辦法讓他犯錯的話。
艾迪又嘟囔了幾句,我假裝沒聽見。時間的確不多了,這是在警局中午休息時間下的快棋,通常我們十五分鐘就結束一盤,原則上不允許長考,但這盤棋例外-我認?。
說實話,我也考慮過認輸,但一想到艾迪贏棋以後那神氣活現的樣子我就決定了。不,決不認輸!
艾迪的正式名稱是AD-5型警用機器人,是莫蒂亞公司出品的人性化系列之一。不過,就我所知,艾迪的"人性化"在他贏棋的時候表現得最?明顯。
每當這種時候,他就大呼小叫,得意非凡,順便還對輸棋的傢夥(多半是我)冷嘲熱諷一番。看他那樣兒,簡直就像贏了星際棋王大賽一樣,真叫人受不了。不過,除此之外,艾迪也還算是個好對手,至少要比局裏那些形勢一落後就想悔棋的傢夥好多了。
"啪"的一聲,我把一枚黑子拍在了棋盤上。長考終於有了結果。
他想也不想,立刻應了一手。
"好的。"我暗自笑了一下。K.J.還說過:對付機器人,你不能正面出擊,你得小心地、迅速地攻擊他的側翼,就像這樣……
我腦子裏想著,臉上不動聲色,手並沒有停,馬上又下了一手。艾迪也不示弱,立即回應。局勢正慢慢地逆轉,在艾迪不知道的時候。
"叫吃!"我用力把黑子拍在棋盤上,現在我終於松了一口氣。
"啊!"艾迪終於也發現大事不妙了。他忽然伸出拳頭,猛敲自己的頭,敲得"??"直響。
這也是"人性化"的另一種表現吧,我想,不過現在已經太晚了。
剛才黑棋的大龍一直在左沖右突,表面上是垂死掙紮,想要衝出重圍,實際上是瞄著旁邊白角的毛病。白棋這幾步忙著要擋住黑棋,雖然最終堵死了敵人的大龍,但自己的角上卻被黑棋趁機攻了進來。
現在的形勢是:如果白棋想殺黑棋的大龍,自己的一個角就會被敵人奪走;但如果想要保角的話,又勢必會讓黑棋的大龍脫困而出。
"太狡猾了!"艾迪非常沮喪,"你太狡猾了!"他又敲了一下自己的頭,終於決定棄角。
這是一個大轉換,不過黑棋的大龍要比白角有價值,暫時還是艾迪占了便宜。但剛才白方不可動搖的勝勢已經沒有了,以後的勝負就要看雙方的官子功夫了。我的後半盤實力一向比艾迪要強一些,再說,被圍住的黑棋並沒有完全死透,還可以有不少利用,對此我很有信心。
以後的棋局進行得比較快,我沒有再長考,他也沒有。不一會兒我就下了最後一個子。然後,我按了一下棋盤旁邊的按鈕。
"黑棋共184子,白棋共177子。黑棋貼二又四分之三子,最後結果是黑勝四分之三子。"棋盤上顯示出結果,我險勝。
"承讓,承讓!"我很得意,勝利屬於有耐心的人。我覺得自己又一次維護了人類的尊嚴。
"等會兒我就把文件給你傳過去,這次就麻煩你了。"輸棋的人就得幹活,這是我們的老規矩。
"等一下,"艾迪似乎不服氣,他總是這樣。他遞過來一張報紙。
"這是什??"我接過報紙。
"看這段。"艾迪指了指右下角。
"超級電腦改革圍棋規則!?"我念道。"在通常的圍棋對局中,都是依據古老的中國規則,由黑棋貼二又四分之三子。但是,最近經由ECT研究所ꨊ熄W級電腦分析發現,如果黑白雙方都選擇最佳著法,則最終結果是黑棋盤面領先七個子。也就是說,黑方應該貼三又二分之一子,這樣才稱得上是公平對局。目前,圍棋協會正在考慮這項提議……"我聳聳肩。
"你也看到了,"我說。"這不算什?,圍棋協會只是考慮而已。你還是乖乖地認輸吧。"
"可是……"艾迪還想說些什?。可有人過來打斷了他,是警長。他總是在恰當的時間出現。
"黃克祥、艾迪,你們過來。"他說。"E532號地區發生爆炸案,據說有人死了。你們倆立刻過去。"
"是!"我們整理東西剛要走。警長又想起了什?。
"對了,"他說。"那裏是圍棋協會。"
二
現場被封了起來。我看看周圍,發現有不少人旁觀,他們好像在議論些什?。我認出其中有許多都是聞名遐邇的冠軍棋手。等會兒我或許可以找他們聊聊,要個簽名什?的。
出事的房間在圍棋協會的三樓。我們在門口碰到了威爾遜。他是局裏負責現場采證的警官。我記得他還欠我十塊錢。他也是剛到。
"情況怎?樣?"我問他。
"糟透了!"他每次都這?說。"進去看看吧。"
我和艾迪推開門進去。這房間不大,塞滿了亂糟糟的東西。屋裏灰塵很多,大概很少有人打掃。
"這是儲藏室,"威爾遜說。"圍棋協會把許多暫時用不到的東西都堆在這裏。聽他們說平時很少有人到這裏來。死者在那裏。"他用手往屋子中間一指。
屍體仰面朝天躺在地板上,周圍有一灘血,旁邊的雜物上也有許多濺到的血點。
我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儘量不碰旁邊的東西。我來到屍體面前,仔細地看了一眼……
現在我知道威爾遜說的"糟透了"是什?意思。我的午飯在胃裏翻騰。我盡力控制住自己。
這是個男人,中等身材,棕色頭髮。他的衣服全被炸爛了,全身血肉模糊。還有……
我決定還是不看了。
"你還好吧?"艾迪好奇地望著我。"你臉色發白。"
我擺擺手,沒有答話,定了定神。我把視線轉到房間的其他部分,胃裏的翻騰逐漸止住了。
屋裏到處是碎片,大概是原來在房間中央的東西。在屍體四周堆放著的雜物,現在也都東倒西歪的,有些盒子破了,露出了裏面的物件。
"圍棋協會裏的爆炸案!你以前聽說過這種事嗎?"威爾遜走了過來。
"查出他的身份了嗎?"我指了指屍體。
"還沒有,不過等回去以後應該會有結果。"他看看屍體,又問我。"我們想先把屍體運回去,你還要看些什?嗎?"
"不,"我搖搖頭。"你還是趕快把屍體運走吧。"胃裏好像又有些反應。
威爾遜轉身對著一直站在旁邊的兩個機器人打了個手勢,他們動了起來。
"是誰發現的?"我問他。
"噢,我差點忘記說了。"威爾遜停頓了一下。"最先發現這些的是林世華。"
林世華!?
他沖我點點頭。"是的,就是他。"
林世華!?我撓撓頭,林世華可不得了!他是?所周知的圍棋怪物-或者說天才。他六歲學棋,七歲入段,十歲的時候就過關斬將,成?有史以來最
年輕的"新人王",在十二歲那年,他奪得了平生第一個重大棋賽的勝利,得到了"名人"的頭銜。現在他是二十三歲,幾乎已經包攬了所有重要的棋戰頭銜。一致公認,他是本世紀最偉大的棋手。
居然會是他?我又撓撓頭。
"爆炸發生的時候他正好在門口,好像是被波及到了,現在已經送到醫院去了。"威爾遜說道。"聽說傷勢並不重,等會兒你可以到那裏去和他談一談。"
"還有,"他又說。"我已經拿了不少的現場證物準備回去化驗。你和艾迪也在周圍看一下,有什?奇怪的東西就交給我。"
我點點頭,但沒怎?動,我還在想林世華的事。艾迪一直在周圍轉來轉去,檢查屋裏的東西,他身上配備的各種感測器也忙個不停。我覺得自己可以偷一下懶。
牆角傳來一些聲音,我看了一眼艾迪,他正在那兒翻些什?,還是那副毛手毛腳的樣子。這傢夥總是這樣,不知道是設計上出了什?毛病,他分不出證物的重要性,有時會漏掉一些關鍵證據,要不是我……
等一下,那是什??艾迪手上拿著一件奇怪的東西,看了一眼,然後又放回地下,準備離開。我趕緊走過去。
"這是什??"我叫住艾迪。
艾迪回頭看看我,覺得很奇怪。
"這只不過是一些圍棋子而已。"他說。
牆角那兒的確有一些圍棋子,晶瑩透亮,有黑有白。
"這裏是圍棋協會,這些東西很常見。"他又說。
不過,我指的不是這個。
"那又是什??"我指著旁邊的小盒子問。
"不知道。"他搖搖頭。"也許是沒用的雜物吧。像打火機。"
那盒子的確和打火機差不多大小。我戴上手套,拿起來仔細端詳。盒子上面有幾個按鈕,還有個凹洞,大小正好可以容納一枚棋子。這肯定不是打火機。
我又拿起一枚棋子,但看不出有什?特別。
"認真點。"我對艾迪說。
這些機器人,叫我說什?好?不過艾迪還算是不錯了。我還記得從前的那批機器人,那幫傢夥什?也不懂,還整天自以?是地想指揮我們辦案。結果在警局引起公憤,他們統統被退貨。然後就是艾迪這一批,無論如何比他們要強多了。
我聳聳肩,拿出一個塑膠袋,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棋子和那個小盒子都放了進去。
這時威爾遜走了過來。我站起來,把封好的塑膠袋交給威爾遜。
"一起回去嗎?"他問我。
我搖搖頭,我們要去醫院。
三
我向來不喜歡醫院,特別不喜歡醫院的味道。不過在餐廳裏,感覺似乎要好一些。
"我是加藤健,現任圍棋協會的副會長。這位是向風九段。"我們相互點頭示意。
"我是警官黃克祥,這位是我的搭檔艾迪。"我也作了自我介紹。
我在醫院的走廊裏遇到了他們。醫生正在對林世華的傷勢進行處理,我暫時還不能進去,所以詢問就先從圍棋協會的其他人開始。
加藤副會長大約有五十多歲,身材略顯臃腫。據說他年輕的時候也是名震一時的高手,不過四十歲以後他就轉向行政管理工作。現在他面露愁容,大概正在?林世華的事擔心。
向風則是當今很活躍的著名棋手,經常可以在電視或者報紙上看到他。他二十多歲,頭髮剃得很短,面容剛毅,雙目有神,一副少壯棋手的模樣。
我們在醫院附設的餐廳坐下,我和向風點了些咖啡,加藤要了茶,艾迪則什?也不喝。
"你們能介紹一下當時的情況嗎?"我問道。
他們倆相互看了一眼,加藤開口了。他說話慢吞吞的,偶爾還會停頓一下。
"當時,協會裏正在進行爭奪'棋聖'戰挑戰權的比賽,林世華對向風,林世華執白。比賽在上午九點開始。時間限定?每方六個小時。他們是老對ꐊ滮F,相互之間都很熟悉。我們原以?他們會下上兩天的,但沒想到接近中午的時候棋就下完了。向風他中盤認輸。"說到這裏,他看了向風一眼。
"這盤棋結束後,大多數人正想離開,我也走下樓去。沒想到就出事了。當時我只聽到'轟'的一聲,整棟樓搖了一下,我還以?是地震。然後我才發現,林世華倒在儲藏室的門口,門開著。我往裏一看……"他倒吸了一口冷氣,仿佛又看見了現場的屍體。
"真讓人毛骨悚然。"他說。
"以後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幸好電視轉播已經結束了,不然的話……"他又搖搖頭,拿起手裏的杯子喝了一口。
"這盤棋有轉播?"我事先並不知道。
"是的,林世華很受歡迎,他的棋多半會轉播。"
我想了一下,又問道:"他們兩個人下棋的時候,樓裏的其他人都在哪里?"
"多數都在研究室裏觀戰。我也一直在那裏。不過當時我在看棋,沒太注意其他事。"
於是我又轉過頭問向風。"關於這件事你知道些什?嗎?"
他搖了搖頭。"我一直在專心下棋。這盤棋的佈局階段我就有失誤,局面對我不利,我一直想扳回來,所以周圍發生了什?事我一點都沒注意。棋下完之後,原本應該複盤的,可是林世華他說要出去一下,沒想到就出了這種事。"他看上去還在?上午的失誤懊惱。
"就這些?"
"就這些。"
我想了一下,拿出一張照片。這是在現場拍攝的死者照片。不過由艾迪進行了一點加工,不那?血腥了,面目也基本清楚。
"你們認識那位元死者嗎?"我問他們。
加藤先拿起照片,皺著眉頭端詳了一會兒。然後,他搖搖頭說:"沒見過。"他把照片遞給向風。
"我也沒見過。"向風也看了一下。
"好吧。"我收回照片。"謝謝二位的合作。以後有什?事的話也許還會麻煩二位,如果想起什?也請通知我們。這是我的電話。"我遞過去兩張卡片。
"謝謝。再見。"
"再見。"
他們走出餐廳後,我問艾迪。
"他們說的是實話嗎?"
"我看不出來。他們都有些緊張,但這也是正常的。不過,向風他好像……"艾迪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搖搖頭。"我看不出來。"他停頓了一下,忽然又開口了。
"也許應該替我加裝一套測謊系統。莫蒂亞公司現在正在大減價,整套系統,包括軟、硬體和三個月的服務,總共才十萬塊。"
"才十萬塊?"我"哼"了一聲。我還以?他會說什?呢?艾迪這傢夥,整天想著買這買那。十萬塊!警長聽見非跳起來不可。
"林世華怎?樣了?"我問艾迪,他一進醫院就已經登錄進了醫院的網路。
"他基本上沒什?大事,只受了一些輕傷。現在已經處理完畢,不過醫生說還要住院觀察幾天。"艾迪回答。
"另外,我們現在可以向他提問了。"艾迪說。
林世華在一間單人病房裏,面前的電視正在播放新聞。他看起來和從前報紙上登的照片差不多,很帥,還帶點孩子氣,據說很受女棋迷的歡迎,不過現在他的面色有些蒼白,手上裹著厚厚的綁帶。
我和艾迪向他做了自我介紹。林世華示意我們坐下。
"你的傷勢如何?"我問道。
"其實已經沒事了,只是右手臂骨折再加上一些皮外傷而已。醫生剛才已經幫我接合完畢。本來我想立刻出院,可他們一定要我再多留一天,說是要觀察一下。"他笑了笑。
"你瞧這繃帶,"他舉起手。"我以?只有在電影裏才能看到這種老古董,沒想到會用在我身上。他們說最新的研究發現還是繃帶比較好。"
他好像很健談,而且對警察來訪一點也不在乎。當他說話的時候,我一直在觀察他,沒看出什?。
"你能講一下當時的情況嗎?"我問。
林世華沈吟了一下,說:"下完那盤棋,我如釋重負。我要下樓去一趟。可是旁邊的儲藏室裏忽然有些動靜。我覺得奇怪,就拉開門想進去看看。還沒等我看清楚,爆炸就發生了。當時我感覺被人推了一把,騰空而起。"他伸出手作騰空狀。
"以後的事情我想你們比我更清楚。"
"那你?什?要下樓呢?"我問他。
他笑了笑。"當時我想上廁所。"
原來如此,我也笑了。
"還有,這是死者的照片,你見過他嗎?"我又拿出了那張照片。
林世華看了一會兒,說:"沒有,我不認識他。"
在他講話的時候,電視一直開著,因?聲音不大,所以誰也沒注意,但這時候新聞裏忽然出現了林世華的名字。
"世人矚目的人機大戰就要開始了,這次是ECT研究所的超級電腦拉普拉斯對圍棋天才林世華。是林世華成功捍衛人類的尊嚴呢?還是電腦再次打破大家的期望呢?我們拭目以待。"
"這就是那台想要改變圍棋規則的電腦?"我看著螢幕上出現的龐然大物問道。
"應該是吧。"
"你要加油啊!"我忽然敲了一下艾迪的腦袋。"千萬別輸給這些鐵腦袋瓜子,不然他們就要翻天了。"艾迪瞪了我一眼,他不喜歡別人敲他的腦袋。
林世華笑了。然後,他收斂了笑容。
"我會讓你們失望的。"他說。他說話的時候,我感覺他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我只是開玩笑,但他好像很認真。
然後我們就告辭了。
四
警察局裏還是那?吵,有人在大聲地打電話,有人拍著桌子審犯人,還有些剛被抓來的傢夥在那裏大吼大叫地說什?:"我是冤枉的!"簡直要趕上B105區的菜市場了。
我啃著饅頭進來,對大家一一打了招呼,來到自己的桌子前坐下。艾迪走了過來。
"早上好,艾迪。"
"早上好。羅紅葉找過你,說如果你來了就讓我們一塊兒過去。"
"哦。"我很高興,一大早就有美女相邀。"是什?事?"
"昨天的案子的化驗結果出來了,她說要給我們看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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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名叫亨利·阿姆斯蒂。"羅紅葉指著照片。她是威爾遜的同事,通常負責檢驗現場搜集到的證物。她也是警局裏少數幾位美女之一,所以我現在作出聽得很認真的樣子。
"他是一個有名的武器發燒友。專門以製作販賣各種新奇的武器著稱。前一陣在黑幫分子中最流行的幻象槍,據說就是他的傑作。
"查明他的身份之後,我們又派人去他家搜查,那裏是他的住處兼作坊。我們在那兒發現不少有趣的東西,但沒有發現什?東西與本案有明顯的關係。你有空的時候可以自己去察看一下。"她拿出一張碟片扔給我。
"他的死因是被爆炸波及,時間是昨天中午十二點半左右。我們在屋裏發現了一些細小的白色碎片,經檢驗是某種瓷器。正巧黃警官也在現場發現了這個。"她攤開手,露出手裏的東西-一顆白色圍棋子。
"啊!"艾迪伸手就把棋子拿了過來。"你怎?知道我們丟了些棋子?謝謝啦。"
"這是高效力的炸彈,"羅紅葉微微一笑。"阿姆斯蒂就是被它炸死的。"
"哎呀!"艾迪立刻又把棋子交回到她手裏,仿佛那是燒紅的鐵-機器人的動作就是快。"那還是交給你保管吧。"
羅紅葉沒有回答。她轉過身,來到電腦旁邊。那裏有一個小盒子,就是我在現場找到的那個。她把棋子放了進去。然後又在盒子的按鈕上按了一下。
"這也是你在現場找到的。"她說。
"在腦子裏想一下'阿姆斯蒂爆炸'這句話。"她對我說。
"什??"
"阿姆斯蒂爆炸。"她又重復了一遍。
"好吧。"我迷惑不解地閉上眼睛。
"阿……姆……斯……蒂……爆……炸……"
"好了。"我又睜開眼睛。
羅紅葉又在盒子上操作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對我們倆說了聲:"跟我來。"然後就拿著盒子,帶著我們到了另一個房間,那是警局裏的武器實驗室。
房間很大,中間有兩具人體模型,距離四、五米的樣子。她叫我們站在邊上別動,然後自己走到房屋中間,把小盒子放在其中一具模型的旁邊。接著她又退了回來,在牆上的按鈕上按了一下,在人體模型和我們之間出現了若有若無的一道藍色光牆。
"這是防護力場,"她說。"以防萬一。"
她又拿起桌上的一個遙控器,按了幾下。牆上伸出一隻機械手,它把小盒子裏的那枚棋子拿出來,放在了人體模型的手裏。然後,又拿著小盒子縮了回去。
"再想一遍'阿姆斯蒂爆炸'這句話。"她對我說。
這次我沒有猶豫。
"阿……姆……斯……蒂……爆……炸……"
砰~~
真的爆炸了。那枚棋子在一瞬間爆發出耀眼的強光。接著那個人體模型就化成了無數的小碎片,四散飛揚。但奇怪的是,場面雖然驚人,卻沒有發出很大的聲響,只有很悶的"砰"的一聲。此外,旁邊的那具模型卻沒有什?損傷,若無其事的樣子。
"這應該是阿姆斯蒂發明的新玩意兒。"羅紅葉解釋道。"這種炸彈威力無比,聲音卻很小,而且有明確的作用範圍-方圓3到4米。"
艾迪想一下,然後問道:"那'阿姆斯蒂爆炸'又是怎?回事?是咒語嗎?"
"不,這是利用腦電波遙控炸彈爆炸。這也是阿姆斯蒂的新花樣。"
"不會吧,"我質疑道。"難道說現代科技已經發展到可以閱讀人的思想了??這樣的話還需要我們警察幹嘛?聽聽人們的腦電波不就知道誰是罪犯了嗎?"
"你說的有道理。"她回答說。"現在的腦電波技術還沒那?發達。但做這種事已經足夠了。這就好比最早的聲控裝置-在科技水平還無法做到語音、
語義識別的時候,簡單聲控裝置就已經出現了。現在也是一樣,這種裝置的原理只是比較兩次腦電波波形的異同,如果發現有相同的就引爆炸彈,僅此而已。"
"這是我見過的業餘作品中最好的,它的作用範圍大約有十米遠。"羅紅葉又說。
"這東西很危險吧?"我又問。
"是的,我懷疑阿姆斯蒂就是這樣被誤炸到的。他離爆炸中心已經有了一段距離,但還是被波及致死,原因可能是操作失誤,他想逃但沒來得及。
"她繼續說下去。"不過,我們在現場還發現了一些細小的紙屑,經化驗表明那是紙幣的碎片,電腦拼合的結果大概有十萬元。這不是一個小數目。我們懷疑他是在那兒進行交易。"
"和誰?那幫下棋的嗎?"
"很可能。別忘了那些棋子。"她說的有些道理。
"好了,"她說。"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剩下的事就要靠你們自己了。"
四
我從羅紅葉那裏出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一杯茶。
現在我很?難。剛才羅紅葉說得很清楚,那枚棋子是由腦電波控制引爆的,其作用範圍大約有十米遠,而十米以內除死者之外只有一個人。
我搖搖頭,決定把這件事情先放一放。我拿起羅紅葉給我的那張碟片,插進驅動器,按下回車。
場景改變了。我來到了阿姆斯蒂的家裏。
屋裏沒有開燈,我找到電燈開關,然後打開。我這才發現屋子很大,到處都是一些奇怪的機器或者電腦設備,我想這些就是阿姆斯蒂的吃飯傢夥ꄊC牆上貼著一些畫,有性感美女,也有致命武器,還有性感美女拿著致命武器的。屋子正中央有一張床墊,和一些髒兮兮的毯子,應該是他睡覺的地方。
我沒去碰那些機器設備,那不是我的專長。我看到牆角有張桌子,就走了過去。桌上有些小玩意兒,我那起一件。這是個小球變形體,一端被拉長變成銳角,另一端被削平,有點像水滴的形狀。這東西造型漂亮、製作精巧,就是不知道有什?用,也許又是什?新式武器。我把它放了回去。
桌上還有幾張紙,上面畫了些圖形,還有些潦草的字?。我仔細看了看,沒有我熟悉的,也沒有什?和圍棋有關的內容。我還在抽屜裏發現了一本小記事本,但也沒發現什?可疑的內容。
一無所獲,我決定退出,像這種瑣碎的工作還是交給艾迪去做吧。
回到座位上,我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艾迪。"我想和他商量一下,他沒回答。
"艾迪!"我轉過頭,卻發現他正盯著螢幕看些什?。
"這是什??"我問他。
"這就是棋賽當時的錄像,電視臺拍下了全過程。"
沒錯,棋盤前的兩人正是林世華和向風。旁邊還有一名裁判。
"林世華看起來有什?特別嗎?"我問他。艾迪搖搖頭。
"我看了好幾遍,一直都找不到他有什?緊張或者不對頭的地方。他雖然沒事會扭動手裏的摺扇,但這是他長期以來的習慣。看得出來他本人一直是很輕鬆的。反倒是向風,他的神情一直有些緊張,也許是局勢落後吧。而且在棋局進行過程中,他出去過好幾次。你瞧,現在他又出去了。"
畫面上,向風在思考了很久之後下了一步棋,然後站起來走出門去。林世華?頭看了一眼向風的背影,繼續低頭思考,還不時玩弄著扭著手裏的摺扇。他看起來神態安詳,似乎胸有成竹。他拿起身邊的杯子喝了一口。螢幕上的時間顯示?11點53分。
幾分鐘後,向風回來了。等他坐定之後,林世華才下了一步棋。
"我看過棋譜,"艾迪說。"向風一直下得不太好,有過好幾次可以'把水攪混'的機會,他都錯過了。林世華下得很出色,自始至終一直佔優勢,基本上沒出現過什?漏洞,有好幾步棋堪稱'妙手',而且……"
"他口袋裏是什??"我突然打斷了艾迪。
"什??"艾迪有些吃驚,他仔細看了一下螢幕。
"沒什?呀,林世華的口袋裏看不出有什?東西。"
"我不是說林世華,我說的的是向風,你仔細看他右邊的口袋。"我指著螢幕。這下艾迪看清了。
"是的,他口袋裏的確有些東西,不過這有關係嗎?"
我沒回答,只是一直盯著這個口袋,這形狀看起來就像……
"把畫面倒回去,"我命令艾迪。"倒到他出去以前坐在這的畫面,最好是同樣的姿勢。"
艾迪照做了。
"然後把他口袋的部分放大。然後比較他回來以後的畫面。"
圖像很快出來了,非常清楚。
"他出去之前口袋是空的。"艾迪也看出來了。
"你能分析出那件東西的形狀嗎?"我又問艾迪。
"讓我試試看,應該不難。"
螢幕上兩個畫面被重疊起來,艾迪把自己的一隻手插入電腦的插座,進行快速操作。那件東西的形狀一點一點的清晰起來,看起來就像……
水滴!
我拿起自己桌上的那張碟片交給艾迪。"這裏面的桌子上有個小玩意兒,你比較一下它和它是不是一樣。"我指了一下螢幕。
然後,我按下了桌上的通話器。
"喂,是羅紅葉嗎?麻煩你馬上派人到阿姆斯蒂的住處,取回他桌上的一件水滴狀的東西,然後檢查一下那是什?。好的,謝謝!"
我關上通話器,往椅子裏一靠。
這件案子總算有眉目了。
五
又堵車了!
我看著上上下下這數以千計的大小車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周圍亂哄哄的喇叭聲、叫嚷聲吵成一片。
"把警笛關了吧。"我對艾迪說。"實在是太吵了!"
艾迪點點頭,警笛聲消失了。
我手裏拿著那個水滴狀物體,隨意轉動,心裏巴望著前面或者上面的車輛可以動一下。這東西的正式名稱叫巴吞魯式腦電波增強器,是羅紅葉告訴我的。
"阿姆斯蒂的確利害!"羅紅葉說。"他居然能在自己的小作坊裏搞搞出這?先進的設備,實在是想不到!"她已經看過這件東西的內部結構之後,讚歎不已。
"它可以把你的腦電波的作用範圍擴大到500米,也就是說,有了這件東西,再結合那些棋子炸彈,你就可以在幾百米外遙控炸彈爆炸,自己卻不傷一根寒毛。"她看著我,好像在問我是不是聽懂了。
"而這樣一件東西在爆炸的時候就在向風的口袋裏……"我點點頭。
但向風的目標究竟是誰呢?是阿姆斯蒂?還是林世華?或者,是他們倆!?
他又?什?要這?做呢?是殺人滅口?還是嫉妒?
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剛才去申請搜查令和逮捕令的時候。還有搜查向風住處的時候我都在思考。
?什??
搜查的時候,艾迪在那裏發現了藏在抽屜裏的腦電波增強器,我們的證據充分了。他還發現了其他的東西。
"你看看這個。"他遞給我一張紙。
這是一張圍棋棋譜,密密麻麻地佈滿了棋子。上面沒有對局雙方的名字,旁邊有幾個大字。
"三又二分之一子!!!"我念道。"居然有三個感歎號,這是什??"
"這是在那個腦電波增強器旁邊發現的,會和這件案子有關嗎?"他問我。我搖搖頭。
"這一切只有等我們抓到向風之後由他來解釋了。"我說。"你先帶上這張棋譜,我們現在就去圍棋協會逮捕他!這裏就交給那兩個機器人吧。"
車流開始移動了,我們隨之慢慢前進,好像蝸牛爬,不過最終還是到了。我看看表,該死。我希望向九段沒有趁機開溜。
結果他沒這?做。
我們進屋的時候,他正一個人呆坐著,好像在沈思。看見我們,他立刻緊張起來。
"東窗事發啦!"我沖他搖了搖手裏的小"水滴",準備上前出示逮捕令。
可他一見我手裏的東西就站了起來,動作之快出乎我的意料。他跨步來到窗邊,用手一搭窗臺,就……就跳了下去!
這可是五樓啊!
我一時大驚失色,立刻來到窗邊往下看,卻只見向風輕輕在地面彈跳了幾下,就安然落地,正向自己的汽車沖去。
"見鬼!"我罵了一句。我怎?忘了,向風可是近地跳躍的好手,報上介紹過的。他現在一定穿著專用鞋。
艾迪往下看了一眼,然後就毫不猶豫地一搭窗臺,也跳了下去。我則沖出門下樓。
落地的時候艾迪踉蹌了一下。
"左腿膝關節三度變形;右腳外部?生約5釐米的裂痕。建議……"
告警開始了,艾迪知道這表示他的兩條腿在事後恐怕都需要換掉,不過他沒時間管這些。
他徑直沖上前去,但還是晚了一步。向風的車已經從車庫裏開了出來,正向門外駛去。
艾迪全力沖向那輛汽車。與此同時,向風也開始加速,眼看就要把他甩開了。這時艾迪猛地縱身一躍,抓住了車子的後杠。他整個人被拖著,金屬外殼磨擦地面,發出大量的火花。
向風發現了艾迪,他開始加速升空。門外的那些車輛見勢不對,紛紛閃開。
我終於趕下樓,上了自己的車,緊追其後。
向風驅車往南,路上他一直不停地搖擺車子,想要甩掉艾迪。但艾迪的機械手臂抓得極緊,車子後杠已經有了凹痕。
他們進了35號公用管道。艾迪調整姿勢,想要站起來。不過車晃得利害,站起來不太容易,但他還是成功了。
在他站起來的一瞬間,身體形狀也隨之改變。他整個人撐開抵住了管壁,火花飛濺,他的身體開始發燙,車速驟降。
我逐漸駕車追了上來,兩輛車的距離越來越靠近。我掏出槍,瞄準向風的車,然後……
向風忽然一轉方向盤,我沒有打中。
然後是第二次,他又想躲開,但艾迪抵住了管壁,使磨擦力加大,他的控制不靈,結果一頭闖入了對面的車道。
這是A類車專用的高速管道,所有的車輛都全速行駛。迎面正巧有一輛車飛馳而來。向風大驚失色,猛地一打方向盤……
?~~
車子撞壞了護欄,淩空飛起,撞向路邊的商店。
車子撞入了櫥窗,重重地落在地上,艾迪被彈了出去。玻璃破碎聲、貨架倒地聲和女人尖叫的聲音響成一片,場面混亂無比。
車子並沒有停,它繼續向一個個的櫃檯沖去,毫不留情地將其碾碎,人們紛紛跳躍躲避,各種商品四處飛濺。
車子終於減速。最後撞到了一面牆,停了下來。向風費力地從車裏爬了出來,他滿身是血,慢慢走到牆邊靠牆坐下,气喘吁吁,他大概也無力再跑了。
艾迪也爬了起來,他遍體鱗傷,全身各處報警不斷,眼前的顯示也忽明忽暗。他朝向風走去。
我從35號管道下來,把車停在商店門口,自己直沖進去。我舉槍對著向風。
"不許動!"我喊道。
向風沒有回答,他伸出一隻手,手上有一枚棋子。
"再靠近,我就引爆它。"他說話的時候有氣無力。
我們停住了。
向風咳嗽起來。他捂著胸口,咳出粉紅色的泡沫。他依然緊抓著那枚棋子。
"投降吧!你已經無路可走了。"
他沒有理我。
"你這是何苦呢??了一個武器販子,居然搞到這種地步。"我又說。
他?起頭看了我一眼。他還在咳嗽,可他忽然笑了起來。
"武器販子?!你們以?我是?了他?"他越笑越大聲。"你們什?都不知道。"
他忽然不笑了。他把身體前傾,緊盯著我的眼睛。
"你們都知道那篇報道吧。圍棋規則……最佳著法……三又二分之一子!你們真的理解了它的意義嗎?"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是在喊。
"三又二分之一子!!!"他坐直了身體,兩眼放光。
不好!
"三……又……二……"他一字一句地說著,拳頭越攥越緊。
"不!!!"我大叫著沖上前去,想要阻止他,但?時已晚。
艾迪突然撲了過來,擋在我面前。然後是"轟"的一聲,那枚棋子爆炸了。血水飛揚,向風消失了。我和艾迪被氣浪沖起,彈得老高,向後飛去,重重提落在地上。
汽車也隨之爆炸,碎片紛飛,然後是那堵牆……
人們四散躲避,有人在尖叫。
我昏了過去,不省人事。
蒙朧中我聽到有警笛聲傳來,由遠而近。
又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到有人在拍我的臉。
我睜開雙眼。是威爾遜。
"你沒事吧。"他問我。
我看到了艾迪,他仰面朝天倒在一邊。
他的雙目無神,全身破損,胸前有個大洞,裏面的線路板露了出來,還不時有火花閃動。
"艾迪。"我輕輕叫了他一聲,但他沒反應。
我看著四周,周圍一片狼藉。血水、碎玻璃、金屬片還有各種商品的殘骸混雜在一起,這裏就像個垃圾處理場。
艾迪還是沒反應。
有人過來小心翼翼地把我?了起來。他們給我注射了些什?,我感覺自己迷迷糊糊的,又要失去知覺了。
難道說一切都結束了嗎?我想。
六
他拿起一個關節看了看,然後又放下,重新擰了一下上面的螺絲。我站在一邊,右手纏著繃帶,緊張地看著他們工作。
艾迪沒有死,我真高興!
也許我不該用"死"這個字。有人會說機器人沒有所謂的"生死"。不過當莫蒂亞公司的人告訴我說艾迪的記憶記憶體沒問題的時候,我實在是很興奮-這表示我再見到的將還是艾迪。我用力地和工程師們握手,結果發現他們也都是機器人。
不過,他們也告訴我說修復工作相當困難:艾迪全身受傷無數,所有零件中大約有60%必須要更換。對於象艾迪這樣精密的機器人來說,修復會持續大約一個星期左右。
我也受了傷,幸好不嚴重,是艾迪救了我。
在這個星期中,我唯一的任務是寫結案報告。我們分析的結果,還是認定向風作案的動機是嫉妒,他可能無法容忍永遠處於林世華的陰影之中,這才動了殺機。他從阿姆斯蒂那裏購買了炸彈,還想一石二鳥,順便把阿姆斯蒂也殺人滅口……
事情很簡單,但要把它寫清楚確不容易。艾迪在的話就好了。
我常去莫蒂亞公司,看他們修理艾迪。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是一堆破銅爛鐵,一天天過去,也逐漸有了些樣子。我看著他們幫艾迪換了頭,換了手和腳,換了主控線路板,還……。
我看了看自己受傷的手臂,它依然隱隱作痛,有時候真希望自己也是個機器人。
今天是最後一天。他們小心翼翼地把艾迪的右腳裝了上去,這已經是最後一部分了。現在,艾迪安穩地躺在工作臺上,就像睡著了一樣。
其中一個機器人按下了工作臺旁的一個按鈕,只聽見一陣輕微的"嗡嗡"聲,艾迪的眼睛亮了起來,他的身體開始動了。
他復活了!
我沖了進去。
"艾迪!"我喊道。
艾迪坐了起來,眼神有些茫然。
"請稍等一會兒,他現在還沒完全恢復。"一個機器人說。
"我是在哪兒啊?"艾迪開口了,依舊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你是在莫蒂亞公司的BJ-35號修理房。你來到這裏是因?你全身64.3%的零件出現故障。目前修復工作已經完畢,還有最後的檢測工作需要進行。"修理機器人一板一眼的說道。
"請不要亂動。"
艾迪看看自己,又看看周圍,他好像明白了一點。
"今天是幾號?"他問道。
"3月10號,"我說。"你已經在這裏躺了快一個禮拜了。"
"3月10號?"他慢慢地躺回工作臺,若有所思。
"3月10號!!!"他猛地又坐了起來。"今天是不是林世華和超級電腦對局的日子?"
我想了一下。
"大概是吧。"我不太確定。
艾迪看來很激動,他伸手去拔身上的各種電纜。
"我們立刻趕過去!"他說。
"等一下。"那兩個機器人試圖阻攔艾迪。但他們只是修理工,根本不是對手,艾迪一把就推開了他們,拉著我沖了出去。
"等一下,艾迪。你想幹什??"我被他拉得跌跌撞撞。
"沒時間了,等會兒再解釋吧!"
我們上了車,疾馳而去。艾迪負責開車,我以前沒見過他開得這?猛。
"現在幾點?"他問我。"他們還沒調好我的內部時鐘。"
我看了一下表。"9點52分。"
"希望還來得及。"他又把車速提了一檔。
"我們去哪兒?"
"ECT研究所,棋賽就在那兒進行。"
#
林世華端坐著,周圍很靜。他面前沒有人,只有一部機器-超級電腦拉普拉斯。隔壁是觀棋室,那裏有一面巨大的螢幕,監視著他和電腦的一舉一動。那裏還有很多的記者,他們都是來採訪這天才和電腦的較量的。媒體把這稱?"第三次人機大戰"。
我和艾迪趕到的時候,棋賽已經開始近一個小時了。觀棋室的氣氛有些奇怪,所有人都盯著那巨大的螢幕,還不時小聲議論著什?。
牆上挂著一張講解用的棋盤。我看了一眼,驚訝地發現棋盤上空蕩蕩的,除了一枚黑子之外什?也沒有。這局棋拉普拉斯執黑,也就是說,林世華從第一步棋開始就長考,到現在也沒有落子。
他足足想了一個小時。
"?什?來這裏?"我問艾迪。
艾迪指了指隔壁的林世華,說:"注意他手裏的白子。"他頓了一下。
"那就是炸彈。"他說。"和炸死阿姆斯蒂以及向風一樣的炸彈。"
我大吃一驚。
林世華依然端坐著,還不時撥弄手裏的棋子。那是炸彈?!
"還等什??還不趕快沖進去救他!"
艾迪搖搖頭,說:"現在還不行,恐怕我們一進去他就會引爆炸彈。"
"誰?誰會引爆?向風不是死了嗎?"
艾迪轉過頭看著我。
"你還不明白?我說的不是向風,而是林世華!他才是主角!還記得那篇報道?,三又二分之一子!"
#
林世華還是沒有動。他一直凝視著棋盤,手裏撥弄著棋子。那枚白子被他從棋盒中拿起又放下,"噠"一聲落在其餘的棋子上面,然後,他又把它拿起,再放下,周而復始……
他偶爾也會?頭,看一眼自己的對手-那部電腦。他們管他叫什?來著,拉普拉斯?它始終沒發出任何的聲音,就算在放下第一顆黑子的時候,它也是輕輕的。等了一個小時,那台電腦也沒有顯出任何的不耐煩,只有一盞藍瑩瑩的小燈在有規律地一閃……一閃……
它看上去只是一部機器而已,似乎沒有知覺,也沒有意識,但林世華知道它有。他曾經仔細地研究過這台電腦的資料。那台電腦知道自己在做些什?,甚至也可能知道林世華想做些什?,它只是不動聲色,靜靜地等著。
這步棋他已經思考了很久,時間並不止眼前這一個小時,而是早在半年之前,早在他知道"三又二分之一子"的時候,思考就開始了。曾經有這?一
段時間,他以?自己已經清楚了,已經決定了,但他錯了。當他面對著對手-這部電腦的時候,當這部電腦下第一步棋的時候,當他拿起那枚白子的時候,他終於逐漸明白了。
是時候了。他輕輕地對自己說。
#
觀棋室裏忽然靜了下來。
林世華又拿起了那枚白子。這次和剛才不一樣,他用食指和中指夾著棋子,慢慢地移到了棋盤上方,稍一遲疑,然後,"啪"的一聲,他把棋子放了下去。
他終於開始下棋了!
觀棋室裏有些混亂。原本這裏預備作現場講解的,但由於林世華遲遲不落子,結果那兩位負責講棋的高手無棋可講,現在人都不知到哪兒去了。
機械手伸了出來,拉普拉斯應了一手。這步棋它大約想了兩三分鐘。
"快!快點!"有人大聲叫著,有兩個人匆匆忙忙地站上了講臺。講棋終於開始了。
林世華沒有再長考,這次他只思考了幾分鐘就下了一步,拉普拉斯也是如此,他們似乎是按照預定的節奏在下棋,既不快也不慢。
沒過多久,棋盤上就逐漸充實起來。
"電腦下出的棋果然是出人意料啊!"講棋的高手評論道。"要是我的話,就絕對不會考慮在這個方向行棋。"
"所以說你不是電腦呢,"另一位元講解員介面道。"不過林世華這次的棋風也變了不少,也許是長考的緣故吧。你看這幾步,和他平時的棋風根本不一樣嘛。"
"是啊!你再看這步棋……"
講棋在繼續,艾迪看著棋盤,一言不發。我看了一眼林世華,他看起來很平靜,完全專注於棋局。
"現在我要出一個問題,考一下在座的各位業餘棋手:大家可以猜一下林世華下一步棋會走在哪里?"講臺上的那位棋手指著棋盤。這是現場講棋裏很常見的花絮,通常是贊助廠商要求的,還會發一些小禮品。
"這問題我覺得不是很難,雖然我不是林世華,但我覺得向這種棋只要有一定水平就不會下錯。"那位棋手繼續說道。"我可以給大家一些提示。下一步可供選擇的不外乎這幾個點:是在這裏飛呢?"他指著棋盤上的一個點,然後又移到另一處。"還是在這裏拆?又或者……."
"在右面三路斷。"艾迪突然說話了。
講棋者驚訝地看了一眼艾迪。"你是說這裏嗎?"他指著棋盤上的一個點。艾迪點點頭。
"嗯……你的想法很有趣,不過依我看……"他顯然不同意艾迪的看法。
這時林世華落子了-是右面三路的斷,艾迪說對了。
場中有一些騷動,所有人都驚奇地看著艾迪。電視臺的攝影機也轉了過來。
"好的,雖然有些意外,但這位觀?還是答對了,請上臺領取獎品。"另一位元棋手趕緊轉移話題。
艾迪走了上去。棋手把獎品交給他,又說:"祝賀你猜對了答案。那?這次你認?那台電腦它又會下在哪里呢?"
"在這裏叫吃。"艾迪毫不猶豫地指著棋盤。
那位棋手搖搖頭。"這次你肯定錯了,我覺得……"
他還沒說完,拉普拉斯就落子了-左邊叫吃,艾迪又對了。
觀棋室內的騷動聲更響了,那位棋手尷尬地張著嘴,難以置信地看著艾迪。
艾迪掏出一張紙遞給他。
"看看這個吧。"他說。
棋手接過紙,看了一眼。
"這不是棋譜嗎?"他?起頭,問艾迪。
艾迪沒有回答。那位棋手又低頭看了一眼棋譜,這次他楞住了。他仔細地看著那張紙,然後突然?頭盯住挂著的大棋盤,接著又低頭看那張紙,他的眼睛越瞪越大。
旁邊的棋手覺得奇怪,也湊過去看。他也一下子吃驚得張大著嘴。這是這?回事兒?攝影師也擠了上去,然後是其他棋手,然後是在場的觀?……
艾迪走了下來,我們還是看著對局室。
"那是什??"我問他。
"就是我們在向風家裏搜到的那張棋譜,你還記得嗎?三又二分之一子!"
#
對局室裏依然很安靜,外面的吵鬧絲毫傳不過來。不過,就算傳過來林世華也不會聽見的,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這盤棋上了。
他和電腦又下了好幾步棋。外面的人們越來越激動-這幾步棋和棋譜上是完全一樣的!
"終於要結束了!"林世華想著,看了看眼前的對手,依然是藍燈,一閃……一閃……
現在是官子階段,林世華下得很仔細。現在絕不能出錯。
到了最後一步,棋子好像突然變重了。他緩慢地把它從棋盒裏拿出來,用食指和中指夾著,移到棋盤上方,然後他停住了,仿佛無法確定該把棋子放在何處。終於,他笑了笑,把棋子放了下去。
這盤棋耗時共四個小時。棋盤上顯示出結果:黑棋盤面領先七個子,扣除三又二分之一子的貼目……
結果是和棋。
他依然端坐著,認真地看著棋盤,臉上慢慢露出微笑。他伸出手,和那只機械手握了一下。
"祝賀你。"他說。
然後,他站起身,走出門外。
我和艾迪等在門口,看著他出來。
"我們走吧。"他伸出手,遞給我一枚棋子。
七
審訊室裏燈光昏暗。屋子中央,是一張長方形的桌子,林世華坐在一頭,我和艾迪坐在另一頭。
他一直沒有說話,我也沒有催他。我知道他遲早會開口的。
"想抽煙嗎?"我問他。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我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和打火機,先給自己點了一支。然後,我把這些推了過去。
他從煙盒裏抽出一支,點著,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緩緩上升,慢慢擴散,如同輕紗一般隨氣流擺動。他突然開口了。
"我師父從來不抽煙。"他說。
"他從來不抽煙,也不許我們抽。"艾迪在靜靜地記錄。"他是個老派棋手,脾氣又臭又硬。他管我們管得很嚴,我們都很怕他。"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還只有六歲。"他說。"我父親帶著我上門拜師。他是個狂熱的圍棋愛好者,對那些職業棋手非常崇拜,特別對我師父。
在路上,他一遍又一遍的對我訴說著師父的事?。他每說一次,就把師父的形象加高一分。結果,到了那裏的時候,我師父在我心目中就像神一樣了。
我父親拉著我的手,來到他面前。那年我師父已經七十多歲了,他滿頭白髮,身材魁梧,在我看來就像巨人。
他威嚴地看著我,我敬畏地看著他。然後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
'喜歡下棋嗎?'他問我。
我看了一眼父親,又看看他。然後,我點了點頭。
'好的。'他也點點頭。
'你就到我這兒來下棋吧。'他說。'從今天開始,圍棋就是你的命。'
他緊盯著我的眼睛,雙目炯炯有神。
'圍棋就是棋手的生命!你要永遠記住這句話。'"
林世華停頓了一下。
"我一直記著這句話。"他說。
他手裏的煙不知不覺已經燒完了,他把煙頭扔近煙灰缸,然後又從煙盒裏抽出一支,點著。
"我一直很用功。"他繼續說下去。"我的生活裏只有圍棋而已。每天我研究圍棋的時間達到十二個小時以上。這不僅是我的工作,它也是我的樂趣,甚至就像師父說的,是我的生命。
有人叫我棋瘋子,我不在乎。我只要圍棋就夠了。"
他又拿起煙,深吸了一口。
"第一次看到那篇報道的時候,我並沒有太在意。"他說。"什?'改革圍棋規則'?我覺得那根本是外行人的胡說八道!現有的規則用了上千年,經過了無數的千錘百煉,怎?可能說改就改?我覺得這是無稽之談,協會裏的那幾位會長們差不多也是這?看的。
但幾天後,我又無意中看到了這篇報道,文章中的一個詞吸引了我的注意-'最佳著法'。究竟什?才是'雙方的最佳著法'呢?我想了好久,終於決定親自到ECT研究所去一次。"
他把煙灰磕到煙灰缸裏,然後吸了一口。
"在那裏,我拿到了這張棋譜。"他指了指桌上那張從向風家裏搜到的棋譜。"他們說這就是黑白雙方的最佳著法,是拉普拉斯利用三年的空閒時間計算出來的。我沒有再問什?,就離開了那裏。
這張棋譜我研究了整整一年。
粗看起來,這局棋很普通,有點像業餘棋手的棋,許多著法都不合棋理,甚至很可笑。但如果研究下去的話,你會逐漸發現每步棋的用意,到了最後,你會發現這些都是盡其所能的好手,雙方行棋如剃刀般精確,每一步棋都繃得極緊,每一步都是!
終於有一天,我不得不承認:這是雙方的最佳著法。"
他停了下來。
"你知道這是什?意思嗎?"他問我。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又開口了。
"意思就是,這是雙方所能達到的最佳結果。每一步都是'只此一手'。無論黑白,與這個棋譜稍有偏差就必敗無疑。
在圍棋中,能讓人在一個局部取得最大利益的下法被稱?"局部最佳著法",而能讓人取得全局勝利的下法就是"全局最佳著法"。但這張棋譜上的每一步,都是"圍棋的最佳著法"。
試想一下,一盤棋進行到關鍵時刻,有人忽然明確地告訴你,你的下一步棋,如果這樣下就一定會輸,而那樣下就一定會贏,你會選擇何種下法?
這只是一步棋,如果是整盤棋,是從第一步開始的所有任何一步,他都明確地告訴你準確下法,如果不照做就一定會輸,你又作何選擇呢?"
他看著我,好像在等我回答。我無話可說。
"這是圍棋的終結!"他說。
"這是它在計算過所有的棋形,所有的變化之後得出的最佳著法。也就是說,每一種變化它有明確的結論。從此以後,圍棋不再有疑問和新形,不再需要什?研究和發展。"
他苦笑了一下。
"也不再需要圍棋和棋手了。"
他手裏的煙已經燒完了。屋裏有一陣子煙霧騰騰,空氣淨化器終於開始工作了。我遞過去一支煙,他擺了擺手。
"這件事我只告訴了向風,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他開始也很懷疑,但最終還是同意了我的結論,或者說是它的結論。我們不知道該怎?辦。ECT研究所方面顯然沒有意識到這個結論,這件事他們一直沒有再提。我們也就先放下這件事。
但是上個月,我在報紙上又看到了這則消息。這大概是記者採訪ECT研究所的時候,他們順口提到的。
那天晚上我想了一夜,終於決定了。
我要殺死它,殺死拉普拉斯。
這件事我和向風策劃了好久,但還是出了岔子,畢竟我們只是棋手而已。"他說。
"阿姆斯蒂的事是個意外,向風找到他,問他買炸彈。那天阿姆斯蒂來交貨拿錢。我甚至都不知道哪里出了錯,事情就發生了。不過幸好你們沒有懷疑到我。
你們懷疑向風,結果向風死了。"他看著我和艾迪。
"向風死了,"他說。"我決定一切還是照計劃進行。
我公開反對拉普拉斯的建議,我質疑它的計算結果,我主動向它挑戰。
研究所方面開始時有些吃驚,但還是答應了。這早在我們的意料之中-這見事有重大的新聞價值,媒體方面會敦促他們同意的。
但可笑的是,無論是棋界、新聞界還是ECT研究所,都只認?這是規則之爭,認?是'三又二分之一子'還是'二又四分之三子'的問題,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想做些什?。
當我坐在對局室裏的時候,拉普拉斯就在我對面。我看著它,它大概也看著我。不知怎?的,我覺得它似乎早就知道了我想幹的事。
當時拉普拉斯下第一步棋的時候,我幾乎準備要引爆了。但不知?什?我停住了。我看著那一閃一閃的藍燈,腦中翻騰著那局棋譜。
在那一瞬間,我明白了。
我沒有權力這樣做!
我沒有權力去破壞它!破壞這世上最完美的一局棋!
我終於意識到,從人類第一次開始下棋的時候,他們就夢想著這局棋。每一代棋手的努力,圍棋的每一次發展,都是向著這局棋靠近一步。這是終極棋局。
今天,將是所有棋手夢想實現的一天,我沒有權力去破壞它。
我看著它,看著我的對手,看著那一閃一閃的藍色燈光。我明白我必須把這盤棋下完,這是我的使命,也是所有棋手的使命,我必須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局棋。
於是我這?做了。"他說。
一切都清楚了,他說完了。我看這手裏的棋譜,無言以對。
很久都沒有人說話,一個機器人把林世華帶了出去。
房間裏只剩下我和艾迪。又等了一會兒,我問他:"上次那盤棋,你是讓我的吧?"
他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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