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掌溪周年系列之二／治水硬碰硬 水泥河道遍台灣
【記者卓亞雄／專題報導】
中央研究院院長李遠哲每當院區辦理國際學術研討會時，常會在活動中心用餐後邀外賓到
院區走走，就在活動中心與分子生物研究所中間夾雜的幾分地，是李遠哲頗為得意的中研
院生態園區，幾隴稻作，荷蓮池，蟬鳴唧唧，蛙叫聒聒，確實是走在保育理念前衛的生物
多樣性代表作；不過，李院長看生態池常是「右顧而不左盼」，因為生態池的左邊隔著條
走道，正是難以見人的溝渠化、水泥化後的四分溪，率直的老外學界朋友常會不解的問李
遠哲，中研院怎麼會把這條溪這樣搞法。
這件事當然與李遠哲沒有直接關係，四分溪一直是條極自然的溪流，是基隆河支流大坑溪
的上游，多年來的原生面貌純樸自然，與水泥河床實在是扯不上關係；不巧民國七十三年
的「六三水災」，汐止、南港淹大水，連中研院也罕見的淹了水，一樓整個淹掉了，當時
研究院望重士林的學界大老雲集，台北市政府不敢怠慢立刻採取對策，或許在當年算是好
意，市府徹底的把四分溪及其下游大坑溪先截彎取直，再一起拿水泥包覆起來，就成了如
今這般容貌。
中研院為什麼淹水
四分溪截彎取直，洪水在水泥河道猛加速，插不進基隆河，只好回頭淹中研院。
水泥化、溝渠化後的四分溪當然就「不必再談它了」，確實談來傷感。三十年前在中研院
做研究時的許倬雲院士還記得，當年宿舍就在離四分溪不遠處，四分溪旁是竹林，加上宿
舍裡竹桌、竹床，夏夜裡一陣陣竹風，還真得蓋上一床涼被，如今溝渠化的四分溪，過去
的竹林早已仙跡渺渺，過去夜裡陣陣涼風早為冷氣排放的熱風取代，這一切，讓這陣子重
回中研院工作的許倬雲還真好生感慨。
溝渠化後的四分溪改變的還不只是外形，讓文人覺得失落的靈氣，而是隨著下游大坑溪、
基隆河都溝渠化、都截彎取直後，中研院院區到汐止橫科一帶成了新興淹水區；何以如此
，其實道理很簡單，無須太多的工程知識即能講個清楚。基隆河中游約莫從從大分溪起，
亦即汐止到松山這一段，過去是彎彎拐拐的河道，這九彎十八拐的天然河床讓水體行動快
不起來，加上主河道旁廣大河川地的滯洪作用，洪水來時提供大量的排洪斷面，洪水速度
得以減緩，如今把彎彎拐拐的河道拉直，截彎取直成了規律化的水泥河床，水體流經這一
段「直線加速車道」，當然卯足了勁向前衝，水體的水量大，加上速度又快，排洪時聲勢
還真是千軍萬馬。
反觀四分溪、大坑溪，經過溝渠化的河道水流雖一樣也加速了，但是流到匯入基隆河處可
就高下立判，四分溪、大坑溪的小水體，碰上了速度快、體積大的基隆河水流，就像是自
用車隊看到橫向車道一大群橫衝直撞的砂石車隊，別去非分的想可以插隊、插進去，只能
安分的等砂石車大水體過去，而事實上颱風時間上游水量大，基隆河水域自己就已宣洩困
難，四分溪、大坑溪的水根本沒有插隊進去的機會，而後續的水流又迅速湧至，必然的結
果是回過頭來淹中央研究院了。
四分溪整治的荒唐事雖發生在大台北區的下水道全面建設之前，並不代表過去那套宣洩洪
水的思維已遭廢棄，事實上去年秋「象神」颱風再次大淹中央研究院、汐止後，台北市政
府想出來的對策還是老套，老到沿襲大禹的父親鯀的作法，還是採圍堵法，工務局準備再
花上一、兩億元加高四分溪、大坑溪連續堤防，這個作法等於是要來自四分溪的洪水能夠
累積到更多的水體，在連續水泥化河道裡猛加速，試圖能有較高衝量正面迎戰基隆河的水
體，二十一世紀了，還有這種硬碰硬的治水思維，實在是難以理解。
下水道普及率個位數
長期投資，四年看不出成效，縣市長沒人想「前人種樹」，於是雨水、汙水盡往河川流。
四分溪的類似案例其實是台灣每個縣市的普遍現象。整個國家衛生下水道的普及率至還是
個位數，其中絕大部分是建設在首善之區的台北市，出了台北，絕大多數縣市的下水道建
設進度是零，根本還沒起步。沒有下水道系統，雨水、家庭廢汙水、事業廢水還是得有地
方去，當然只好就近往河川排放，這正是絕大多數河川的現貌。
廢汙水當然異味甚濃、不好聞，在民意高漲的時代，加上似懂非懂的環保意識，民眾經常
要政府取締偷排廢汙水，做好廢汙水的排放工作，政府當然不能明講現況是政府在帶頭亂
排汙水。面對處理廢汙水的龐大壓力，主觀上下水道系統建設又太昂貴了，地方政府財力
上不許可，加上下水道系統是長期投資，須歷任縣長一棒一棒的累積下去，縣市首長四年
任期內看不出多大績效，更讓縣市長無意作這項「前人種樹」的工作。
種種考慮下，要讓這些廢水快快流向末端排進河川，及早眼不見為淨，就必須將擔負廢汙
水行水重任的都市自然河川截彎取直，全面的水泥化、溝渠化，這樣子水流才會快速前進
；以這個取巧方式規避常態下水道建設，無法負荷汙水排放量的增加，因而需要全面的將
河川溝渠化，徵召全部的河川進來分擔廢水排放任務，這個決定不但是將錯就錯，甚且已
成惡性循環。
精省之後，過去省府以專款專用補助的地方區域排水建設，如今中央以統籌分配方式直接
撥交地方，不再分別指定用途，而要地方自行權衡運用；而地方首長的考慮經常與自己的
政治前途連動，要做什麼建設先問有沒有立即性，救災搶險、急難救助，花小錢但宣傳效
果高，當然先做；第二個原則是看能帶來多少選票效益，樁腳的利益當然重要，選民看得
到的也列為優先，當然像區域排水、下水道建設這類既花大錢，又沒有立即成效的「地下
工作」，就先讓一邊吧。
在四年一選的考量下，看的到成效的建設成為縣市長最重視的事，開路修橋的大型公共建
設給予選民縣市長有建設魄力的觀感，優先要做，其他如徹底整修行人道讓它光光整整，
也讓選民印象深刻；這些建設共同的特點，是讓都會區的地表大面積的被水泥隔絕。過去
降雨，三分之二的雨水經由土壤的毛細孔滲進地下水層，只有三分之一雨量需逕流排出，
所以排洪斷面不需要太大，經費支出也較節省；如今，地表被光滑的水泥隔絕，降水幾乎
完全無法滲入地下，全數要由地表逕流，不淹水，實在很難。
縣市長當然也知道區域排水的重要，但是擴大排洪斷面最關鍵的是要增加興建排洪設施的
土地，可是一談到需徵收土地，很難有縣市長不因而卻步，經常爭取到一筆工程款，面對
的卻是工程款兩倍、三倍的土地徵收費用，這時候不是工程被迫終止，就是只就現有條件
施做，因而只能以加高水泥溝壁方式增加有限排洪斷面，結果是河川水泥化越來越嚴重，
淹水問題也同步惡化。
【2001/07/23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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