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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玲/文 早餐後回到史耐德的山居,在涼棚下做學術專訪。然後他帶我去參觀他自己設立的禪院, 還帶我去參觀名詩人艾倫‧金士堡(Allen Ginsburg)的故居。原來現在史耐德可是位大 地主呢!一九七0年他與好友金士堡在這山上買了相鄰的兩塊地。一九九七年金士堡去世 之前,史耐德把他的地也買了過來,所以現在奇奇地斯有好幾畝地。他身體力行自己主張 的環保主義,除了開闢幾小片地方蓋房子,絕大部分都維持森林的原貌,是野生動物的樂 園、原生植物的保護區。 ■與中國詩人寒山成為當時美國青年的偶像 一九五五年,在成名詩人肯尼斯‧雷克羅斯(Kenneth Rexroth,即王紅公)的率領之下 ,艾倫‧金士堡、史耐德等二十多歲初出茅廬的詩人,於舊金山六畫廊舉辦一場詩歌朗誦 會。艾倫‧金士堡氣勢磅礡、離經叛道的〈咆哮〉("Howl")一詩令全場熱血沸騰,遂啟 動了舊金山文藝復興運動。金士堡的〈咆哮〉,加上傑克‧克洛厄(Jack Kerouac)的小 說,把整個世代的年輕人由中產階級家庭生活中解放出來,他們攔車旅行,到大自然中野 營、到處流浪,他們就是「疲憊求解脫的一代」(The Beat Generation)。史耐德的生 活方式及他所譯的寒山詩,經由克洛厄在小說《得道流浪漢》(Dharma Bums)中活靈活現地加以描繪,史耐德與寒山,一今一古二人,遂成為那一代青年的偶像 。金士堡、克洛厄、史耐德,可謂美國「逆向文化」(counter-culture)的文學三傑。 十年後,當「花孩」興起,及隨後「嬉皮」(hippie)風蔓延全球時,金士堡與史耐德又 雙雙成為年輕人的精神領袖。一九六七年二月十四日情人節在金門公園舉行的「人類存在 內在」音樂節的大團結活動中,金士堡與史耐德在開幕式上就扮演法師的角色,帶領幾萬 個年輕人朗誦未來佛彌勒佛的佛號,為新一代年輕人祈福,為人類和平祈福。以上這些都 是美國文學史上重要的一頁。這是史耐德與金士堡之為公眾人物的生活,他們私底下的生 活又如何呢? 金士堡的房子距離史耐德的主屋約一公里之遙,是幢兩層樓的精緻小屋,紅瓦屋頂閃亮如 新,大門漆成紅色,我由門上嵌的玻璃望進去,裡面的松木地板漆得油亮,放了一個粉紅 色的沙發,小廚房一塵不染,還有一個百年前燒柴火禦寒的火爐。沒想到同性戀的大鬍子 金士堡,品味這麼雅致。我可以體會到史耐德藉著維修這個故居,來呵護他老友的過去。 史耐德的禪院位於兩座家居之間,以私人的禪院而言,規模相當大。方型的禪堂裡面的面 積有四十坪大小,可供五十、六十人打坐。禪堂外周圍是木板走廊,旁邊有一個廚房。此 禪院成立於一九七四年,定期舉辦禪修班。現在正值暑休,否則我還可以跟他們一同打坐 。以前禪修班由史耐德自己帶,參加的多是北加州的居民,或遠道而來的文友。現在他已 交給自己訓練的一個學生帶。史耐德二十六歲時在日本京都的佛寺中正式皈依,認真學習 臨濟宗,先後學了六年。日本的臨濟宗注重公案的參悟,用棒喝法,打坐則以數息入門。 把臨濟宗帶回美國生根,是史耐德畢生的心願之一。 ■「骨圈禪堂」是為紀念另一位詩人 禪堂內部的佈置非常簡樸,木質地板上,三面牆壁下排列了幾十個方型軟墊蒲團。剩下的 一面近屋樑處有三面像教堂裡的那種玻璃窗,玻璃窗下就是供桌,中間供的是釋迦牟尼佛 ,左為不動明王,右為密宗的度母。史耐德走到供桌前,點了香插在香爐中,然後拿起供 桌上一根長棒,劍道似地比劃了兩下。我忽然醒悟到這就是棒喝用的棒子。我問他:「你 真用棒子打你的學生?」 他說:「當然,這令我們由鑽牛角尖的迷思中解脫出來。」 在禪堂外的走廊上,他指著一片吊在屋簷下繪了雲紋的石板說:「cloud board。」我用 中文說「雲板。」他跟著我重複中文「雲板」,又點了點頭,他的發音很正確,我想他是 在複習他的中文。敲雲板是用來集合眾人的。禪堂外正前方牆上掛著一塊大木板,上面刻 了這個禪院的英文名字:"Ring of Bone Zendo"(「骨圈禪堂」)。我知道這名字引自他 好友盧‧韋曲(Lew Welch)的詩句,這位好友與史耐德的淵源極深,不下於金士堡;他 生命的終場也極富戲劇性。盧是史耐德大學同班同學,他們兩個加上另一位同學菲力普‧ 韋倫(Philip Whalen),三人都主修人類學,後來都成為詩人,也都對亞洲的宗教產生 深厚的興趣和終生的追尋。但盧的個性沒有另外兩位同學穩定,一九七一年他住在史耐德 的家中戒酒,努力振作起來;一天他留下了自殺的絕筆信,帶著手槍走入密林,許多搜救 隊進去找過他,他卻永遠消失在這片原始森林之中。 我問史耐德:「這禪院是紀念你的朋友盧‧韋曲的嗎?」 他猶疑著,似乎在遠大的理想與友情二者之間作抉擇,然後他微微點點頭。接著我指著禪 院對面一望望不見底的密林說:「這就是盧走進去再也沒有出來的密林嗎?」 他沒有答我,只深深地望進密林深處,然後仰起頭,誦讀英文詩句: I saw myself a ring of bone in the clear stream 我看見我自己 一圈骨頭 在清溪之中 啊!他是在誦讀盧的詩句,他的聲調和眼光都流露出對故友的懷念。我想起史耐德有一首 為這位故友寫的詩:〈為盧寫/盧來書〉("For/From Lew"): 有一天,盧‧韋曲不期而然出現了, 就像你我一般地生活。我說:「他X的,盧, 畢竟你沒有射死你自己。」 他說:「我射了。」 甚至那一刻我也感到背上由上至下發麻。 我說:「對,你是射了,我現在感受到了。」 他說:「是啊…… 我來是因為要告訴你, 教導孩子有關循環的事。 生命的循環。所有其他種種的循環。 凡事都與之有關,大家都忘了。」 Lew Welch just turned up one day, Lives as you and me,"Dame, Lew" I said, "You didn't shoot yourself after all," "Yes I did" he said, and even then I felt the tingling down my back, "Yes you did, too" I said─"I can feel it now," "Yeah" he said,,,, "What I came to say was, teach the children about the cycles, The life cycles, All the other cycles, That's what it's all about,and it's all forgot," (Axe Handles 7) 這首詩中的那個「我」現在就站在我眼前,站在骨圈禪堂的木地板迴廊上,望著森林,他 心目中的老友盧,是個關懷人類後代子孫福祉的人,即使已經化身為鬼了,還是念念在茲 ,回來對史耐德耳提面命。我好像見到盧‧韋曲年輕的身影由密林中走出來會他的老友, 昔日沉淪在痛苦中的執迷者,現在已變成醒悟者;而史耐德,在他瞇成一線的眼中,有多 麼複雜的情感:喪友的悲慟,妻子身心痛苦的分擔,都沒有磨損他的生命力,更無法減卻 一分他的深情。(下)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sie.ntu.edu.tw) ◆ From: 61.216.44.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