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柳夢梅的半生緣/岳美緹
新版《牡丹亭》的演出,圓了我們幾代人的夢。《牡丹亭》對每個崑曲人來說都是那麼豐
富、絢麗,都可以說出自己與它的一段故事。
在我17歲那年,跟隨俞振飛、言慧珠校長赴京參加出國演出集訓,文化部領導臨時提出要
看一場崑劇。我那次反串了《驚夢》中的柳夢梅,從此改變了我的一生,老師把我從旦行
轉到小生行中,開始了我女小生的藝術生涯。
正是我在向俞振飛老師學"柳夢梅"時,從一招一式、一舉手一投足中,我第一次感受到崑
曲小生的儒雅和飄逸。在我向沈傳芷老師學《拾畫叫畫》時,從一顰一笑、一張一弛中,
感受到崑曲藝術的精致與魅力。我非常癡迷《牡丹亭》的這些折子戲,因為唱腔華麗,身
段優美,表演生動細膩,我認定了"柳夢梅"是我一生為之付出的藝術形象,真可謂對他一
見傾心、終身不渝!
記得那年學《拾畫叫畫》,我像迷了心竅,自己畫了一幅"麗娘肖像",用舊木軸裝成,每
天捧著進練功房,晚上捧回宿舍。我剪貼了不少報刊上有關《牡丹亭》的掌故,自己也寫
了厚厚的學習心得。可是這個戲,我一直沒有上臺演出過,原因是老師嚴格要求以打基礎
為主,不要著急演,我便把它當作每天的必修課。這樣學一段,磨一段,直到二十多年後
才盼到演出機會。
18年前,上崑恢復建團不久,我們也排了全本《牡丹亭》。為了將原著55折剪裁成一個晚
上演出,花費了許多心血。一個心願,就是能讓400年前閃光的名著活在今天。因處於剛剛改
革後,對《牡丹亭》的認識也不足,同時要在一個晚上演出,不可能體現原著的豐富思想
性,因此留下不少遺憾。也曾在一次崑曲會演中,遇到了一個完全以傳統方式演出的另一
台《牡丹亭》,引起了一場崑曲繼承與改革的大辯論。儘管我為那次《牡丹亭》曾背負過
種種壓力,但我始終為自己能與柳夢梅這段緣分而慶倖和滿足。
40年後的今天,我再次塑造全本《牡丹亭》中第二本的柳夢梅,心潮激蕩:凝集著我對柳
夢梅幾十年的情感,渴望著古老的崑曲藝術在這次新版探索中獲得青春生命,走向下一世
紀……在我思想還未及準備好時,讓我驚訝的是,年輕、貌美的李雪梅是我的杜麗娘。我
要比她年長一倍,立刻感到自己老了,相比中真有點自慚形穢!我必須要克服自己這種心
態,必須全面調整和調動自己。我開始思考如何去演我認識了半輩子的柳夢梅。
在傳統的演出中柳夢梅是蘊藉、儒雅、倜儻風流的藝術形象,在全本演出中,比較全面、
深刻地展示了柳的性格。這次張軍演第一本柳夢梅,他本身年輕有朝氣,他的氣質演來挺
秀而瀟灑;蔡正仁演第三本中的柳夢梅,因情節的展開,把柳的憨直、自負演得淋漓盡致
。我在他們兩位男小生中間演,除了對人物的理解,還必須"承上啟下",使柳夢梅在全劇
中統一起來。
這次令我思考最多的是如何使傳統折子既保留它原來的表演特點,又能真正溶化到全劇的
風格中去?如《玩真》(即《拾畫叫畫》)這折傳統戲,集中表現了崑曲小生唱念表演的
特點。傳統表演強調了獨角戲要唱熱的喜劇色彩。湯顯祖原著的《玩真》,最大的不同是
比較抒情,唱段比較多,情感表達更細膩。怎樣合二為一?記得當時我就像抱著傳統的這
些唱、念、表演闖進了一個五光十色的現代舞台,導演要我在前後左右幾個演區中拉開調
度、加強節奏、充分揭示規定情景。通過多次衝撞,我首先調動自己各方面的累積,用心
靈去接近柳夢梅。然後對傳統再三認定,這樣進進出出,經過幾個月的磨合,才使《拾畫
叫畫》走進了《牡丹亭》。這時,我對演的雖是傳統戲但不是演傳統,有了更深切的體會
。
《牡丹亭》二本是演人鬼相戀、起死回生這段浪漫而豔麗的過程,必須清晰、準確地把握
住分寸和節奏。《幽媾》是奇情的,演過頭這兩個人物就不見了,要恰如其分,又要讓人
看了心跳。深夜書館,忽有一豔麗女子來訪,柳夢梅此時似乎在恍惚之中,似夢如幻,因
此眼神是閃爍的,腳步是踟躕的。直至杜麗娘漸漸走近他身邊,表達了愛慕之心,此時他
下意識地用手摟住她的腰,用力往自己懷裏一攬,麗娘倒在他的身上,這時柳唱出:"俺
驚魂化,睡醒時涼月些些,陡地榮華……。"此時夜深人靜,他內心的驚喜、驚魂是非常
動人的一刻。在傳統中這段表演是以快節奏、手舞足蹈表現了柳的欣喜,舞蹈基本上表達
唱詞,我原也準備這為去設計。當導演排到這份上,我即感到這時唱應是小聲的、節奏是
慢而漸快,是由他心底深處發出的驚訝,深怕眼前一切會因自己的狂喜而不見。
我藝術生涯中,《牡丹亭》是我太傾心的一個戲了,為之付出很大艱辛。"驚夢"醒來四十
春,曾有我在藝術上跌倒爬起的一段刻骨銘心的歷程。在我將近花甲之年,又踏上了燦爛
絢麗的舞臺,心裏充滿著激動和幸福,充滿著對崑曲事業未來的希望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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