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屆台大文學獎小說組決審會議記錄
時 間： 2007年5月25日晚上七時
地 點： 台灣文學研究所會議室
決審委員：朱天心、駱以軍、郝譽翔
會議記錄：林侖靜
攝影：林婕
本次稿件經過初選篩選後，計選出《壯遊》等十五篇作品進入複審，再經由三位決審評審
圈選五篇作品後，分別選出《壯遊》(郝)、《流光》(駱)、《L'antiseptique》(郝)、《
千年》(朱)、《愛你的顏色》(朱)、《水都》(駱)、《天堂異教徒》(朱)、《祝福》(郝
、駱)、《愛人離開的時候》(郝、朱、駱)、《客運新年》(郝、朱、駱)
首先評審由獲得一票以上的作品逐篇進行討論：
〈壯遊〉
郝：我覺得這個作者的文字功力很好，他的一些修辭甚至會讓我想到伊格言，有些不是那
麼自然，但在這種刻意的雕琢當中好像也另外呈現出了一種美感，這個作者很有文字功力
，也很重視小說文字的經營，可惜的是，一個小說故事和情節發展很重要，這個作者擅於
鋪陳情境，但故事本身是欠發展的，所以我也沒有給這篇很前面的名次，但我覺得他是很
有潛力的作者，把都市生活的景象還有公寓生活的氛圍捕捉的相當成功，可惜他用力錯了
方向，都在文字上，沒有去想小說中人物的性格變化。
朱：我也會覺得這篇作品情節、故事不夠清楚，所以作者花了比較多力氣的文字反而會把
自己壓垮，文字散成一片，變成比較平面，我比較不滿意的地方在這邊。
駱：看這些作品的時候會覺得是不同運動項目的比賽，有的好像是高台跳水，他反覆操練
的是很枯燥的動作，只為了最後進去不要濺起那一點點水花，有的已經有宏觀能力在打籃
球，有的是打乒乓球，注意瞬間的細微，像是微物之神那樣的作品。這一篇我看的時候很
感動，因為甚至包括我在內，從我們這一輩以降的小說家的文字變成翻譯體，文字上的顏
色、魅力不見了，這個作者可能是典型中文系出來的小孩，像是天文(朱天文)早期散文的
東西，每一個字都在造字，這樣的文字在新一輩算稀少的，現在小孩子不太用心在文字上
，但是跟其他作品相較，其他作品已在處理現代性的東西，這個作品比較算是很短的素描
，沒有碰到比較核心存在的東西。
〈流光〉
駱：這一篇我是故意選它的，不過我覺得它的文字問題比較大，類似像是密室裡的喃喃自
語，我在想這個小孩可能是醫學院的，比較像我們那個年代二十幾歲的宅男，跟《壯遊》
完全相反，文字的底子不是那麼好，可能他讀了很多敘事性不是那麼好的作品。基本上這
個作者的寫法可以一直發展下去，像《過於喧囂的孤獨》，那個作者處理文明浩劫的縮影
，這個作者則是困在一個暗夜的解剖室，孤獨重複的喃喃自語，現代新人類比我們更有機
會訓練比較異質的感官性，顯微的、歇斯底里的感官不斷放大，我覺得他在寫肌肉、骨骼
和血管有一點像是三島由紀夫在寫《金閣寺》其中細部的結構，所以我對它會有一點懷舊
的感情，它像是以前某一個年代我所認識的某一些「怪咖」的作品。它有一個機械主義、
細微解剖的內在，一直在建構被肋骨關住的人體的描寫，故事好像也推不開，也不是成功
的小說，但我覺得他思考的還是一個古典哲學的問題，靈魂的處所在哪，這樣的作者，有
時候文學獎的討論上會覺得缺乏寫實的經驗，但我投它就是想討論一下，對於這個嚴肅的
、古典的縮影，好像在思考人五內俱焚，被困住、出不去的暗房的這種感覺，我覺得他是
一個很誠懇的創作者。
朱：我對這篇作品嚴苛是因為它動用的不是尋常現實的場景，就像是他用的是重型武器，
但其他的是徒手比武；那麼我對它的要求就會比較不一樣，要有相對、相稱的東西，但是
這篇作品困在裡頭沒有推開，始終在平面徘徊，沒有某種程度往下挖掘的深刻度。
郝：我其實跟另外兩位老師想法類似，結尾好像是刻意要一個結尾，讀到後面好像散文，
平鋪直敘的說下去，缺乏更適當豐富的意義經營的方式，不過這個作者很長於思考性，就
是前面《壯遊》比較缺乏的部分，
〈L'antiseptique〉
郝：我不會很堅持這一篇，但我覺得他是滿有巧思的作者，我覺得現在我能夠看到一個年
輕的作者能把一個故事經營的很完整，我就會先被感動，因為小說的基本功他有了，該注
意到的也注意到了，然後他很有誠意的把一篇小說寫出來，這個作者的基本功不錯，有一
種懸疑，到最後有一種時空的交錯，以及謎底的解開；但是在一個好看的、懸疑的具有歌
德氣氛的鬼魅故事之外，這篇小說要傳達的訊息是什麼？這是我比較疑惑的，但不可否認
的，這個作者同樣比較具有經營場景的功力，有恐怖、暴力的氛圍，甚至可以發展成一種
美學，這是我覺得這個作者成功的地方。
駱：這一篇作者也是一個聰明有才華的精英，但之前很多作者已經完成很遠了，像裡面這
種廢墟、海岸景觀、瘋狂、瘋癲，內在的狀況已經無法處理也不處理，類似「亞歷山大與
芬妮」(註：博格曼導演之作品)這樣的一個恐怖開放的場景，或是像塔可夫斯基的〈犧牲
〉這樣的東西。但他的問題是，後來這個作品寫小了，一直在處理素描的肌肉，他看起來
有受到卡爾維諾的影響，精微靈活的素描能力，不過我倒覺得他的文筆不是那麼好，包括
看到一個屍體還有那種恐怖等等，設計太簡單了，他玩的這個像是我們那個年代玩的海灘
的實驗電影，相較其他作品的靈魂巨獸，這篇比較輕巧，像是一個晚上做的素描練習。
朱：我也是覺得這個作者在這麼豐富的傳統之上，按他自己的功力和能力，在一個巨人的
肩膀上面不應該做的這麼少！
〈千年〉
朱：這次的作品中還是會有幾篇不管是自覺的不自覺的，還是在說故事的那樣的傳統上，
純粹是按照我自己做為一個讀者或作者的經驗，或是在現代小說的定義下，應該是不會選
這一篇和《愛你的顏色》。說故事和小說有差別，他給我的感覺像是一個很典型的我們制
式教育下的好學生，會在國文課本空白處畫美女頭這樣的感覺把它文字化，在說故事的傳
統下有勉強不錯的演出，所以我反而捨棄掉了幾篇文學較好的，這篇小說中畫跟花妖的對
話並不是純粹的空洞和文字遊戲，它有碰觸到一些做為一個人和存在的哲學問題，在一個
古典的傳統上，也可以觸及到一些現代創作的部分。這次的作品有很多像現代小說，但感
覺很多是被文字、氣氛和腔調帶著走，不太能夠了解他們為什麼要寫這樣一篇文字，但《
千年》這個作者好想講的感覺會很打動我，在裡面看到有話要說的創作的衝動在，但有一
些很像小說、很有文學味的作品反而看不到，這就是我比較珍惜它的原因。
郝：這篇會讓我想到一些言情小說的修辭，也很有寫作的才華，這麼流暢的文筆及聰明，
可以用在其他地方，這篇作品用了大量的成語恐怕可以斟酌，有時候不見得是件好事。
駱：這次有很多篇作品是我難以選擇的，像《vista酒吧》也很可惜，我平常在別的學校
的比賽中，我所看到的作品是實驗室中一個個的培養皿，裡面是沒生好完全的孩子，或是
一個器官泡在福馬林裡面，我會看到年輕孩子生出來沒生好的部分，一個器官很漂亮我就
會寶愛珍惜，而這次比賽的作品都生出來了，而且都很有力量。這種語言的作品自成一格
，剛開始看覺得像聊齋、牡丹亭畫魂、人鬼戀那樣的東西，但這個作者的內在抒情世界那
口氣很長，能夠一直辯證下去，他討論到對藝術品的美感與愛惜，而且是整個王朝覆滅以
後，背景從明到清到八國聯軍到博物館，這跟我們受的訓練不一樣，寫實的每一個句子不
能這樣空靈的跳場，這個作品是一種空空渺渺的語言，時間就這樣過去，這樣會有問題，
我會建議他去看李渝的小說，李渝在過場中處理封閉華麗的文明造景，還是必須調度西方
的小說語言畫面才進得去，這篇小說中主角和花妖對話的時間感很現代性、很悲傷，我沒
選這個作品，因為整套語言跟我練的武功不太一樣，像是打籃球突然跑進一個跳彩帶舞的
。
〈愛妳的顏色〉
朱：這一次的作品有一批的寫作基礎比較不屬於肉眼可見的現實基礎，我通常會比較嚴格
，因為我會覺得這是比較討巧的，畫鬼神易畫花鳥難，我會覺得它已經先逃避掉現每個人
都能看到的現實的檢驗，像這一篇，他寫的雖然是2999年，但很多東西都有現實的基礎，
其實他很多寫的是「現在的誇張」，要是我們不怎麼怎麼樣，未來就會怎麼樣，我還是很
要求，文字可以有奇想但必須根植於現實的基礎，基本上我還是把這個階段的小說當成初
學者、新人獎這樣看，所以我很願意在選擇作品的時候提醒現實基礎的重要，我覺得人這
個肉身現在處在這個時間，這個空間，那不是一個限制而是優勢，活到兩千年前無法想像
的時間，不用是非常可惜的，這不是寫作的道德或介入，而是一個優勢，所以我很不願意
看到開始寫的人不看身邊的周遭而採取腦力的聰明遊戲，這一篇把現在用某種程度的誇張
，推到一個邊界，最後那一句有一點不必，我不知道是不是作者在最後受不了自己竟然如
此抒情浪漫，但我看這篇是有感動的。
駱：這一篇也是我很喜歡的，在我掙扎要不要選的邊界。看到二十幾歲的孩子在展現他們
的寫作基礎的時候，在寫實時間上我通常會比較注意他們控制素描的能力，這一篇非常聰
明，說故事漂亮，裡面有一個抒情小說的結構，新生代沒有寫漏的負擔去寫寫實上的停頓
，很容易可以建構?一個未來的世界，疾病蔓延、DNA基因合成工程出狀況，透過新聞報導
、好萊塢等就可以在敘事裡呈現全球的變動，最後的一行有點可惜，因為到了最後我看到
主角的心上人真的在北美區毀滅了，那麼感動古典的時刻，只是想看到黃這個顏色，其實
這是很動人的語言，可是卻出現最後一行，不知道作者是想表達什麼。
郝：這個科幻的設計很有創意和想像力，但我會對這裡面的愛情故事比較不安，他太想製
造戲劇化的衝突以及戲劇性的扭轉，如果光抽愛情故事出來看就有點像台灣霹靂火，最後
逆轉的情節太過戲劇化、太刻意，尤其是最後一句，太刻意的設計戲劇化衝突時，使這篇
科幻小說原本的想像力和批判力減弱了。
〈水都〉
駱：這一篇我不會很堅持，它和《祝福》、《客運新年》比較類似，一個自閉、出狀況的
自我，這篇作品裡面這些人失去了和身邊的人關係溝通的能力，掉進了一個困境、一個孤
獨之境裡，本來我很掙扎要不要選的幾篇就是《愛你的顏色》、《千年》、《Vista酒吧
》和《水都》，不過這一篇在文字的精準上有一點失控，他在寫淹水的部分有點像是百年
孤寂，花很大的力氣反覆構建，不斷淹水、牆壁腐爛等場景，一直在處理水的感覺，而打
手機給女生的一段則流露出大學生宅男的感覺，與其他作品相較之下文字沒那麼成熟。
朱：它是一篇很標準的小說，有很標準小說的樣子，但我看到第十一頁倒數第四行時：「
對你而言，曾遇過的人的名字就像一長條穿在透明絲線上的珍珠，一不小心扯斷了線，就
會撲通一聲，記憶便跌進深不可測的腦海裡流落四方，無論花再多力氣也無從打撈覓尋。
」我才讀到中段，就覺得他的小說，就像這一段文字說的一樣，除非散漫和沒有意志力是
他自己的美學，不然我真的會覺得很散漫沒有意志力，讀的時候好像一串珠子散的一地都
是，所以它雖然是一篇標準穩定的小說，的確有很多珠子，但讀的時候會讓人有一種快要
缺乏耐心的感覺。
郝：我覺得這篇小說確實很散漫，不過也有一些地方很真實，對於這個年紀的創作者而言
，他是真的寫出了對這個城市的困惑和感動，一直不斷下雨沒完沒了的氛圍，可是真的太
散漫了，讓我懷疑這個作者有沒有自我節制的功力，以及小說經營最後的意圖是要做什麼
？裡面有許多珠玉，可是就是散落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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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freetoy 來自: 140.112.223.187 (08/08 1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