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握欽托瑞克斯之死
在擊退高盧援軍的解圍攻勢之後，凱撒隨即下令全軍加緊建築攻城用緩坡，因
為誰也不敢確定高盧援軍何時還會出現，所以要盡快的解決掉握欽托瑞克斯。但是
當攻城用緩坡完成，攻城塔和衝車拖上緩坡的時候，高盧守軍從地道中放火焚燒支
柱，引燃木造的攻城用緩坡，使得它不僅塌陷下來，更讓攻城的羅馬軍遭到嚴重的
損失。但這樣的挫折並沒有讓凱撒氣餒，他繼續努力督促下一個攻城用緩坡的建築
工事，繼續拼命下令全軍死戰。當然，凡是人都有極限的，但對凱撒來說，只要能
在事後取得勝利，那麼犧牲再多也在所不惜，而現在他也已經無路可走，阿列西亞
對他而言，是個絕對重要的目標，不然就此放棄，回到羅馬之後，他也就再也沒有
機會再起。
「這一場戰役是為了羅馬，為了你們自己的將來！」這是凱撒時時刻刻告訴全
軍的口號﹕「所以我們必須要犧牲到底！打到最後一兵一卒也在所不惜！」但在他
身邊的人卻不一定真的全部相信他所講的話，基本上連小兵都知道這場戰役對於凱
撒是多麼重要。但對凱撒的養子布魯托斯來說，他實在很不明白到底為什麼既然如
此，所有的人都還要為凱撒賣命？他看到凱撒面對哀鴻遍野的戰場時無動於衷的表
情，以及毫不猶豫下令全軍做自殺性攻擊的樣子，布魯托斯開始為羅馬共和國的未
來感到憂心了起來，他不僅開始懷疑凱撒真的是關心下層階級的改革者嗎？因為對
凱撒來說，成千上萬的將士屍首，似乎和一堆石頭沒有什麼分別。一個根本不把人
命看成人命的人，是值得把一整個國家的命運交到他手裡的嗎？當然，布魯托斯也
不否認凱撒就是靠著在戰場上的冷酷無情來使得羅馬將士們百戰不殆，但作為一個
軍人的話，凱撒無懈可擊；但問題是，這個軍人卻有可能成為未來政治上的強人…
…所以布魯托斯也不由得感到迷惑了。盡管如此，他忠於凱撒的心裡仍然不變，只
是在他的心裡面始終有個細小的聲音在警告他注意凱撒的下一步。
對於小兵們來說，當然他們也不是很喜歡凱撒這種為了勝利而不計代價的傢伙
，不過又有那個將軍和他不一樣的呢？甚至更糟。當時所有羅馬的駐外軍隊指揮官
都在盡可能的讓自己發財，以便於有錢在政治上擴大自己的影響力，然後回到羅馬
做一輩子的議員，而平時對在成天在泥漿與鞭子中打滾的士卒們不聞不問。而羅馬
戰士們回到家鄉時，土地已經被大地主所侵佔，家人不是餓死就是已經流落街頭。
所以只要有誰說或是有誰進行改革，他們就向誰效忠，直到希望破滅為止。而在他
們的眼前，就只有凱撒一人是如此的，何況其他的將領都是要求所有的士兵把戰利
品往上繳，只有凱撒放任他們掠奪，不會擋住他們唯一的財路。況且凱撒已經做了
那麼多的承諾，就算他將來要食言而肥，在掌權初期，起碼也會履行一些部份吧？
與其什麼都沒有改變，還不如有一點點改變。總而言之，為凱撒而死，還算死的有
價值。----當然，至少在目前為止，凱撒的作為還在他們所能忍受的範圍內。
而在阿列西亞城中，高盧援軍遲遲沒有再度行動的這件事也使得守軍逐漸的感
覺到他們已經被自己的同胞出賣了，而糧草也已經見底，所以他們不得不忍痛宰殺
他們平日最為心愛的，同時也是平日用來耕作的馬匹。握欽托瑞克斯認為這種情勢
如果在發展下去的話，那麼當戰馬殆盡的時候，突圍就會變得更加不可能。
在酋長會議上，幾乎所有的人都一致認為﹕「既然援軍不來，那麼乾脆全軍殺
出城外，和羅馬軍來個一了百了的決戰算了，因為就算陣亡了，也還是一個光榮而
且自由的高盧人！他們可以取得我們的生命，但是不能取得我們的自由！」整個會
議廳開始沸騰了起來，擠在屋外偷聽的士兵也振奮的大吼了起來，高盧男兒們的熱
血再度沸騰了起來，許多人已經開始整裝待發，就準備聽到握欽托瑞克斯的一聲令
下！
面對著這個鬧哄哄的局勢，握欽托瑞克斯更加沉默了，他在想了片刻之後，正
剛剛張開嘴巴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準備仔細聽到他下達這歷史性的指
令。「各位勇敢的高盧戰士們，」握欽托瑞克斯以和緩的口氣道﹕「大家都知道我
們高盧人每個都是驍勇善戰無以復加的戰士，如果有誰膽敢否認我們的勇氣，那麼
我們絕對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沒有人可以小看我們高盧戰士的精神，而在過去數
月以來的奮戰中，陣亡的弟兄們將和祖先的聖靈們同在光榮的處所，而仍然活著的
人，你們大無畏的精神將與時間永存，因為你們所面對的，是一個龐大的，正在欣
欣向榮的國度。你們已經對上無愧於諸神，對下也不辱沒你們父親的名字，而高盧
人的精神，將和高盧人一樣，永垂不朽。」然後，他頓了一下，又道﹕「所以，我
很榮幸有機會成為你們這群人的領袖。」說著，他微笑了一下，接著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很不幸的是，我將各位帶入這個絕境。對於做為一個領導人來說，我已
經是嚴重的失職。而換句話說，我和各位之間的契約關係已經終結。……」
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他們的耳朵，他們瞪大了雙眼，呆呆的聽著握欽托瑞克斯
的決定﹕「……各位在過去相信我的保證，認為我可以帶領你們，讓高盧人爭取到
自由，但是我個人的錯誤導致了今天的這個結果。所以我沒有資格要求你們隨著我
個人的錯誤一同陪葬，並且也因為我沒有辦法實現我對各位所做下的承諾，因此我
們之間的契約關係也就沒有必要繼續維持下去。因此，我決定我應該要負責為各位
去承擔最大的羞辱，好讓各位得以回家與家人團聚，恢復以往的生活。我已經和凱
撒取得了連繫，因此在明天日出之前，我將不會在這個地方，並且永遠不會再回來
。」說完，他站了起來，加上了最後一句﹕「我不敢奢求各位的諒解，只希望大家
不要再做無謂的犧牲。」然後他慢慢的走出了屋外，拔下掛在胸前的黃金首飾，閉
上雙眼，把它投到了水池之中，禱告了幾句話。
當他睜開雙眼時，其他的酋長們已經圍繞在他的身邊，每個人的神色都十分凝
重。「盟主，」其中一人道﹕「你一個人是不夠說服羅馬人的，而且對部下做出保
證的也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我們願意和你一起負責到底。」
另外一人也說﹕「咕嘎！咕嘎哇喇哇喇咕嘎咕嘎哇喇哇喇咕嘎咕嘎哇喇哇？喇
咕咕嘎咕羅馬咕！（沒錯！我們大家怎麼可以做這麼沒有義氣的事情呢？我們又不
是羅馬人！）」
就這樣，大家做了一致的決定，但也有人反對﹕「什麼！我問你們﹕把那些自
遠方而來，想要開疆拓土，並且要奴役我們，個性好戰而喜愛殘忍的羅馬人帶到這
裏幹什麼？他們早就不知已經消滅了多少國家！如果你們想要刻意忽視他們在遠方
所幹下的一連串惡行，請張開你們的眼睛，高盧的人民們，看看你們的鄰國，現在
那個已經不是淪落成了一個行省？那個地方不是喪失了屬於他們自己的法律和他們
自己的風俗，然後被迫在羅馬人的法西斯權斧下，變成了世世代代的奴隸！」
握欽托瑞克斯嘆了一口氣，很想開口對他說﹕「今天我們全部死在這裏，又對
局勢有何助益呢？只要活著，就有機會反抗。我相信在有一天，高盧必將獨立而且
自由，但不是現在。我們今天喪失了這個機會，但並不表示我們永遠沒有機會，或
我們的下一代沒有機會，或下一代的下一代沒有機會……」不過他終究還沒有開口
，只是默默的帶領著其他的酋長們走出了阿列西亞城，在凱撒之前屈膝請降。
凱撒接受了握欽托瑞克斯的投降條件，允許其餘圍城內的守軍可以離去，但必
須留下武器以及身上的首飾。接著他對著握欽托瑞克斯說﹕「假如你們膽敢違約，
我下次不會這麼輕易的接受你們的投降。」
握欽托瑞克斯笑了一下，說﹕「假如你膽敢違約，我們下次也絕對不會就這樣
投降。」
凱撒不由得看了看眼前這個高大雄壯的彪形大漢，接著對他說﹕「我根本不在
乎你們所謂的『反抗』，再來幾次我也不會擔心。所以，你們應該感激我的寬容，
不然我沒有必要去遵守你的條件。----而且我現在可以馬上不遵守。」
「你是可以不遵守，」握欽托瑞克斯道﹕「但別忘了你的背後還有一個龐培。
而你所要的，不是區區幾萬人的生命，而是整個羅馬共和國。如果你不守信的話，
你將來又如何讓整個世界的人聽從於你的指示？」
凱撒再度看了握欽托瑞克斯一眼，接著他微笑了起來，說﹕「還好你不是羅馬
人，也真可惜你不是羅馬人。更糟糕的是，你必須死。」
握欽托瑞克斯沒有再說什麼，他只是默默的站在那裡，讓幾名羅馬士兵將他捆
綁了起來，送到地牢裏面。凱撒望著握欽托瑞克斯厚實的肩背，接著又望著丘陵上
正在冒著黑煙的阿列西亞城，血紅的太陽正慢慢的沒入該城之中，而山腳下是一列
漫長無際，正在向羅馬軍繳械的高盧人隊伍。頓時之間，他覺得終於可以鬆了一口
氣——
「報告長官！」傳令兵DZN_的聲音突然在他背後響起，差點把他嚇了一大跳，
於是凱撒轉身過去，DZN_馬上把舉起的右手放下來，遞給他一個原本掛在他腰帶上
的皮製封套，說﹕「這是從羅馬傳來的緊急消息，最急件！」接著他悄悄的加上了
一句﹕「也是最機密！」
凱撒接了過來，揮手叫他走開，然後取出裏面的羊皮紙，扯開封蠟，迅速的閱
覽了一下，接著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陰沉。
----數日之前，羅馬共和國三頭政治之一的克拉蘇在遠征安息時，深入敵境，
在卡黑（Carhae）與安息騎兵相遇，結果全軍覆沒。克拉蘇在被俘後，被安息人用
熔化的黃金灌入口中後慘死。
「現在羅馬只剩下我和龐培這兩個『頭』了……」凱撒心想﹕「看來羅馬的未
來將會更加的血腥與動蕩，而這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呢？」
果然，龐培拒絕了凱撒以高盧征服者的身份回到羅馬展開勝利遊行儀式。三年
後（公元前49年），凱撒和龐培正式決裂，龐培下令凱撒解除兵權，回到羅馬。凱
撒的反應是帶兵越過盧比孔河，直撲羅馬，然後經過了四年內戰之後，凱撒獲得勝
利，回到羅馬城，接受遲來的勝利儀式（公元前45年）。
----而握欽托瑞克斯則是那個勝利儀式中，在羅馬市民的面前被處以極刑，做
為儀式活動中，凱撒獻給羅馬諸神的供品。但凱撒並沒有比握欽托瑞克斯活了多久
，他於次年（公元前44年）為養子布魯托斯等人所刺殺。
握欽托瑞克斯的崛起與覆沒，是高盧部落最後一次對羅馬帝國的抵抗。而凱撒
在征服高盧後，除了貫徹實行羅馬法制之外，並鼓勵民族通婚、懷柔酋長、以及准
許高盧人保留他們自己的風俗習慣等政治工作。盡管這樣並沒有完全化減兩個民族
之間長達數百年來的敵意，但卻奠下了日後高盧成為最為「羅馬化」的地區，甚至
成為羅馬主要的兵源產地，許多知名的羅馬將領也具有高盧血統。最大的影響就是
日後法國文化的成形和這場戰役息息相關。假如凱撒沒有在阿列西亞擊潰握欽托瑞
克斯，高盧將不會那麼徹底的羅馬化，也就不會成為日後西歐文化的重心之一，進
而影響到全球。
不過，高盧人雖然被羅馬人所征服，但另外一個羅馬人所始終無法征服的民族
正在萊因河的東岸悄悄興起，而後震憾世界，直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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