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什麼而想要去聽一場演唱呢?距離那支樂隊首次演唱的酒
吧如此遙遠的城市裡,手中點算著高於專輯兩到三倍的錢,由不曾聽
過這個團名的店員手上接過門票,然後開始等待某個日期的來臨。
撇開不同於錄音室的空氣脈動與珍稀的歌曲版本這類名詞,單純
地想聽一場演唱而已,這樣的念頭似乎不是那麼必要,除了說在日記
的某一行寫下來之外。然而,當在夜裡聆聽著耳機傳來的聲音與周圍
的寂靜,又好像是非常自然地浮現出來。
一邊聽著子曰的《大樹》,秋野半念白般的唱腔,在沉緩甜美的
低音線間,輕微卻不失份量的鼓與吉他,貫穿整首歌的低吟呼喊,子
曰的作品總是帶著嘲諷戲謔的氣息,隱去背後的低調感傷,而《大樹
》或許是整張專輯裡將背後的陰鬱提到面前的歌曲,「媽媽呀,我的
天」看似搞笑般的句子,在秋野的口中唱出,卻承載了極深的反覆與
情感。
在歌曲放完的時候,總是會想要聽聽子曰的現場。
那種感覺可能是,如果有著這樣一場演唱,或者說,日後的某一
天能夠回憶起聽過這樣一首歌,會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彷彿是,記憶
的某塊空白的角落會因此放了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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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期待某個樂手/樂隊來這個城市演出」的心情,與在一個平
常的週五到女巫店聽歌並不相同,例如說陳珊妮,或是交工樂隊,這
樣的夜晚可以是生活的一部分,演唱會卻是帶有特別與紀念的性質,
類似「沒能看到這場演唱會覺得遺憾」的感覺。
montell 說的是不是這樣的意思呢?如果崔健在台北演唱,時空
的錯置感,是有一些奇怪的,不過我還是會去排隊買票吧。
所以,當我開始在填滿電子學計算式的紙張角落開始排列人名時
,小酒館、巡迴中的一站、特殊意義的演唱會、像是木料堆棧般的戶
外音樂節,各種現場的形式隨著漫了過來。
斜倚著丘陵的草原沿著等高線搭著大大小小的棚子,這邊是崔健
,1986年,那邊的台上是1991年,正在唱著一塊紅布,編曲還沒改為
手風琴。張楚在稍遠的地方,然後是1992年的唐朝,七年後的唐朝在
另外的場地,祖咒與秋野在迎著山口的舞台,那時秋野還在NO裡擔
任貝斯手,場地中央的幾棟木屋,臨時搭起的酒館,跑堂與顧客的聲
音與子曰疊在一塊。
實在是太奇怪了,我想。
想像中的演唱節目單,寫著十年間的樂隊名字與演出時間,是這
個標題裡原來的東西,然而躺在草地上看著竇唯在各個不同樂隊裡出
現,無地自容的歌詞裡放入黑夢的自語,另一個台上傳來艷陽天到山
河水再到幻聽的迷濛,我開始認真考慮把這些人排成兩到三天,王磊
插電前後也要分成不同的場次,又過了兩節軍訓課之後,結論是這實
在是令人疲累而且沒有意義的工作。
所以留下的只有點名單。
有沒有誰會記得他到過演唱的每一個地名呢?
在樂隊根本不會記得的地名,樂迷喜悅而興奮的等排隊進場,兩
邊的歷史偶而交會分開,而每個人都很高興。不過總是會有一些時候
,可以將交會的縫隙拉的寬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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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崔健,耳朵還是停在前三張專輯,翻了精華區裡的演唱記事
,在紐約的演出仍然多是老歌(《新長征路上的搖滾》與《解決》裡
的曲目),那個時候的作品適合來唱,《無能的力量》就少了這樣的
曲子,不過淋漓直接的大氣仍然不減,只是歌詞越來越聽不清就是了
。想了半天還是不知要聽哪一年的崔健,要說的話或許是94年剛發行
《紅旗下的蛋》時的巡演,剛剛達到顛峰而未曾老去的時候。
張楚則一直是想聽的,《孤獨的人是可恥的》裡面的歌。《光明
大道》也許仍是大陸的搖滾作品裡最能讓我感到昂揚振奮氣息的曲子
,人聲、吉他、貝斯、鼓點,所有的事物都是那麼地明亮,近似於某
些六零年代的切面。
《上蒼保佑吃完了飯的人民》、《冷暖自知》、《愛情》,幾乎
每一首都是想聽的歌。特別是《廁所和床》,這首初聽時並不引起注
意的曲子,隨著激烈的節奏落下,略有迷幻味道的吉他效果器鋪敘著
平靜的吟哦,極喜愛這段的詞:
我目光慈祥 心不再想
讓裡面的東西慢慢死亡
我閉緊嘴唇 開始歌唱
這歌聲無聊 可是輝煌
收錄在中國火I裡的《姐姐》,該是許多人偏愛的歌,不過張楚
似乎已經不在現場唱這首歌了,各種人事都變化了,也許是這樣的原
因,與總是唱著舊歌的唐朝或是黑豹相比,我還是願意等著張楚的新
作,雖然說不能再聽到「姐姐,帶我回家/牽著我的手,你不用害怕
」該是有些遺憾。
這樣說來,與魔岩簽約前的張楚,在公路與城市間的某個酒店裡
寫歌的那個人。我突然很想很想,在那個我可能還沒有十歲的年份,
某個已經消失的酒吧裡,聽一場演唱。
而我還是不很了解《造飛機的工廠》所描寫的事物,雖然又多知
道了一些。
還有王磊和竇唯,川音與北京話放在一起或許有些奇怪,或許兩
人作品中的縹緲綿延的靈氣總是讓我在聆聽時有似曾相識的感覺,王
磊在《一切從愛情開始》裡的歌是我特別喜愛的部分,樂器帶有極簡
風格,幾段國樂/吉他/鼓聲,靜謐的往來徘徊,時而穿梭,王磊的
聲音從不曾煽動觀眾,而只遠遠近近地呢喃低吟,情緒的起落悄無聲
息地隨著漫開,與竇唯相比,竇唯的靈氣近於秋天山色間的煙嵐,王
磊卻是流動於似乎從來未曾變換的山川中,也許是竇唯在《幻聽》中
迷濛寥遠的英倫音色使得《一切從愛情開始》裡的川劇吟哦、低調吉
他,顯得更為深遠,彷彿是,適合聽著這樣的歌曲,夢見搭乘烏蓬船
隻在夜裡隨著河水映過城中燈火。
聆聽竇唯的作品,或許是說沉溺,類似於在霧化的空氣中自言自
語,《幻聽》裡的搖滾樂隊氣息仍然沒有帶走《艷陽天》《山河水》
以來的感覺,有些透明的樂器聲線,光影流逝般的彈奏著,間歇滲入
可能竇唯自己都不確定的歌詞,《幻聽》加入了真實樂器的使用,莫
名的口哨和雨水滴下的江面,似乎更襯出迷離的氣氛,不知道會是怎
樣的空氣掉落在他們倆位的演唱台前?
沿著掌紋烙著宿命
今宵酒醒無夢
沿著宿命走入迷思
彷佛回到夢裡唐朝
只因為這幾句歌詞就放進想聽的名單了,當年中國火系列的樂迷
該是難以忘記《夢回唐朝》曲中的大氣、尖利、華麗與蒼涼,在還沒
有人知道之後,張炬車禍死亡,老五出走,當這些還未曾發生的時候
,夢回兩字的蒼涼氣息隱沒在編曲之間,直到我們聽到演義裡,丁武
那樣努力地試圖拉高音域的扭曲。
還有多少人想聽現在的唐朝演唱《夢回唐朝》呢?售票情形似乎
仍然一片大好,人們在七年後買票進場,聽著記憶中七年前的樂隊。
重新拿出唱片,仍然可以輕易地感動,像是他們在某一年已經解
散成為神話傳奇漁樵鄉談一般。將耳機音量轉到最高時,曲子將要結
束時,那段從來沒有注意的鼓聲,突然變得很熟悉,真正想聽的演唱
,也許是當七合板樂隊解散,丁武走到新疆又回來的故事,又也許那
應該是某部記錄片的場景,然後有旁白字幕:「他們用一生中最好的
幾年作了一張專輯,然後......」
《鐘鼓樓》與《垃圾場》,偶而會想著這兩首歌怎麼能在同一場
演唱裡唱出來呢?那是不同方式的憤怒與疑問,嘶喊與吟唱,然而既
然總是將這兩首設在重複播放,也許並不那麼突兀。
「我們生活的世界/就像一個垃圾場/人們就像蟲子一樣/在這
裡邊你爭我搶/吃的都是良心/拉出來的都是思想」,這樣的憤怒,
與《鐘鼓樓》近於秋日黃昏的平和,有些地方仍是接屬的,「是誰出
的題這麼的難/到處全都是正確答案」,對於生活的質疑與不定,那
年魔岩三傑裡,何勇的詞個人覺得是高於竇唯的(當然還是張楚最高
),結束時的句子也極喜歡:「我的家就在這個大院的裡邊/我的家
我的家/我的家就在這個地球的上邊」,一下子將意境變得遙遠,而
這樣的感覺,又與《垃圾場》的大氣尖嘯疊合了。
翻著封面內頁,彈奏三弦的何玉聲是何勇的父親。香港紅堪體育
館的舞台上,坐著板凳,和兒子同台演出,那個情景,像是凝聚了關
於時代、變遷以及某些讓人感動的氣息。
九七年之後才發行專輯的樂隊裡,子曰和NO是特別想聽的,應
該是在有些古老感的小酒館裡,像是孔乙己中寫的那種。
前不久下載了總長六分多鐘的現場片段,更名為爻釋的子曰今年
一月底的演出,每個段落都只數十秒,有些遺憾。
是店外飄著一點雪的時候,顯得不大仍擠滿了人的小酒館裡,交
談聲與樂器層層疊疊鋪著,彷彿可以聽見秋野一邊彈著貝斯,一邊與
台下聊著,街頭胡同裡,黨與人民的閒話,像是日常時間的一部分,
讓你不知如何能夠拿出唱片要他簽名。
而祖咒則是扭曲、狂噪、低調、斷離、險惡,這些形容詞的交錯
,病態的低音呢喃與穿插而來的嘶鳴,產生極為優美的旋律線,歌詞
上的詩感與尖利,聽著NO時,有時會記起魯迅《墓碣文》中的字句
,風景有相近的氣息。
那現場不知會是怎樣的陰鬱痛快......
還有幾個地方該去的,北京的西北角,叫做東北旺的那些出租民
房,那些來自北京或者各地的樂隊,可能還有些作著畫家與詩人的,
在那一長排的屋子前走著,也許會遇到木馬、舌頭、微等樂隊吧,也
許會看到他們在排練,也許只是在揚著灰塵的地面上留著腳步,如果
有一天他們成名了,那些破敗的平房也許會改名,寫著博物館也說不
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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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帳似的記了下來,像是每個學期結業式點名應答手續般缺乏
真實感,那可能是這些文字寫在距離那座城市兩千多公里的地方,憑
藉壓縮過的聲音格式。想聽的並不完全是演唱,反而是特定時點的影
像與場景,該是沒有一間房間會擁有從1986年到今天,北京與各地搖
滾圈子裡,每個時間斷痕的錄音資料,沉澱下來的只有各式各樣的回
憶拼貼,而我所能寫下來的只有想像,關於音色,關於形貌,然後猜
測這是一場演唱,如此這般的記事。
05.09.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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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wander lonely streets
Behind where the old Thames does flow
And in every face I meet
Reminds me of what I have run fr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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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Verve ( Heroin.) 看板: China-Rock
標題: Re: 想像中 演唱記事
時間: Wed May 10 00:52:58 2000
前幾天想到還沒回這個標題,連接著掛站,
用記事本寫著寫著變成了這樣長的一篇,
不知排版上會不會不方便閱讀,拆成幾篇會不會較好呢?
當初想到這個標題,是看到了 Woodstock 的 DVD ,
回家的時候在公車上想像著如果有這樣一場音樂祭,
(以中共當局的態度來說近年內不很可能就是....)
大陸搖滾音樂能排出怎樣的一份演出時間表,
隨手填著時間跟樂隊,
像是盤古與蒼蠅,現場的破壞力也許近於 The Who ,
於是放在最後,
不過某些原因最後沒有排出來完整的節目單子,
說起來,可能是覺得有些奇怪吧。
《想像中》是王磊《一切從愛情開始》專輯的第六首,
人聲的低吟伴隨鼓聲,在笛聲與古箏間帶著靈氣。
想像中妳比妳漂亮,想像對你的神往
十年後莫名的恐慌,想像是中了一槍
曲子將近結尾處,王磊帶著川音的口白重述歌詞,疊和遠處山民般的合聲,逐漸遠去。
想像我們的恐慌,心就像被妳打了一槍
一槍又是一槍,槍槍都中在胸膛
那兒的城市的床上,是俺欠下的帳
這是還不起的帳,這是打不響的槍
這是關於麵包和糖,想像直到沒有想像
孤獨妳長出了翅膀,我迫不及待的飛到天上,
這感覺要比你來的漂亮,
我用雲做了一件衣裳,用月亮做了一張床,
嫦娥做了我的新娘,
想像妳的美麗,想像妳的漂亮......
雖然和原來的標題沒有關係,
和寫到最後一段時的情緒卻是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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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Verve ( Heroin.) 看板: China-Rock
標題: Re: 想像中 演唱記事
時間: Thu May 11 03:04:33 2000
※ 引述《Verve ( Heroin.)》之銘言:
: 是因為什麼而想要去聽一場演唱呢?距離那支樂隊首次演唱的酒
: 吧如此遙遠的城市裡,手中點算著高於專輯兩到三倍的錢,由不曾聽
: 過這個團名的店員手上接過門票,然後開始等待某個日期的來臨。
: 撇開不同於錄音室的空氣脈動與珍稀的歌曲版本這類名詞,單純
: 地想聽一場演唱而已,這樣的念頭似乎不是那麼必要,除了說在日記
: 的某一行寫下來之外。然而,當在夜裡聆聽著耳機傳來的聲音與周圍
: 的寂靜,又好像是非常自然地浮現出來。
: 那種感覺可能是,如果有著這樣一場演唱,或者說,日後的某一
: 天能夠回憶起聽過這樣一首歌,會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彷彿是,記憶
: 的某塊空白的角落會因此放了一些東西。
不同的演唱版本來還是有它迷惑人的地方。
《廁所和床》竟有著那麼沉靜的部分,張楚現場時的聲音有著特別的力量
那一場演唱裡,即興的部分放入了相當多的情感,
有一天一定要寫一篇關於這張現場的文字。
九四年的香港紅堪《搖滾中國樂勢力演唱會》。
然後像孩子般的喊著:請大家一定要聽聽這張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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