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入口，出口 （Input , Output）
『排水不良--戀愛時的出路
總是這樣滂沱
感傷。」
-夏宇‧【南瓜載我來的】
「謝謝你。」洋子的遺書開頭是這樣子說的「雖然我一開始並沒有想到我會
對你這麼說的。遇見你算是我在四葉街裡的意外吧。
我自己的問題我很早就知道了，差不多就是我在樂團裡待了一年之後我就感
覺得到我自己可能沒有辦法再上去了吧，不過我一時之間當然沒有辦法就這樣放
棄，我還是勉勉強強努力又撐了半年。事實上就連當初進去那個三流樂團都是靠
了一點小關係才成功的，我總是相信我應該可以做得到我想要的那個樣子，只要
我再繼續努力一點的話。不過偏偏就是不行啊，那幾首曲子怎麼練習都沒有辦法
練得好，那高下優劣和其他一流的人一比較就可以分得出來的，我自己都很清楚
，我的極限就到這裡為止了。你大概要說我只是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吧，只要這
樣也不壞啊，可是我不一樣，我的人生從以前到現在就是只有小提琴而已，失去
了這些東西我就連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了，我不能忍受這樣子的自己。到後來我早
就不報任何希望了，只是靠著當指揮的男朋友在那裡繼續待下去混口飯吃而已。
幾個月前他終於被邀請出國，我們分手，我也順便從那裡退出來，然後把上城的
房子退掉，搬到四葉街來。」
那天早晨醒來以後洋子已經不見了，她只留下一張紙條就走了。我雖然不知
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隱約總覺得不對勁。我馬上出門去找她。她的東西一樣也
沒帶走，都擺在她的房子裡收拾得好好的，就連皮包、身份證、駕照之類的東西
也都還在。她只是換了衣服和穿著運動鞋就出去了，所以我想也許她不會離開下
城。
我沿著四葉街附近的區域裡的各種可能的建築一個個搜查，公園、山丘上的
瞭望台、咖啡店、市場都沒有看到她。最後我找到南邊的港口去，那是她平常自
己一個人最喜歡去散步的地方。下城的港口已經處於半荒廢的狀態了，所以整個
堤岸和停泊漁船的地方都見不到什麼人影。最後我在燈塔的地方找到洋子了，她
斜倚在燈塔頂端燈座的地方，遠遠望去還是一眼就看得出來是她，我趕緊衝上頂
樓，她似乎也看到我了，不過卻一點也不驚訝的樣子。我在下面使勁地喊著她的
名字叫她。
她對著我笑瞇瞇地說：『你果然找到這裡來了啊，我相信你一定找得到的。
』她笑容異常的燦爛，那樣的燦爛在九月已經逐漸昏暗就要下起雨來的天空下卻
顯得太過亮麗而有點突兀和詭異。
『那當然啊，』我說『我是你男朋友啊。』
『你知道嗎？』她看著我大聲的對我說『聽你這麼說我覺得好高興唷。我在
信箱裡留了遺書給你了你知道嗎？』
「我想我在四葉街待得太久了一點，當初我只是想要離開上城把剩下的錢花
光而已，所以才搬來這的。你知道四葉街為什麼總是比其他地方要熱鬧一點嗎？
因為對下城的人來說，它是上城的入口。而對上城的人來說，它也是上城的出口
。就像你正要進去，而我剛好要出來一樣。
記得你對我說的話嗎？你說你會幫助我找回我失去的東西，可是那不是我的
問題啊，或者說現在已經不是問題了，我明白了人生從來就不會真正得到過什麼
。我不想讓你困擾，可是我是再也不可能回去上城了；我愛你，但是我沒有辦法
為你再做任何事了。」
當我終於跑到燈塔的頂樓的時候，洋子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在身上綁好一條
繩子了，另一端則緊綁在另一端的牆壁上上面。
『其實我本來就在等你來。』她說『有件事我想要你為我做。』說完她翻身
向外跳，我想要攔住她卻已經來不及了，繩子正好拉住她將她垂在半空中。她轉
過頭來用她一貫的笑容看著我。
『你站在那邊就好不要動喔。『她說『我一直在想著要用什麼方式來告別，
我希望可以在最後一刻和你告別又能夠不拖泥帶水。後來我終於想到了，雖然這
樣的方法對你有點不公平而且殘忍。不過我就是這樣一個任性的人啊。』
「我做了太多對你不公平的事了，雖然你一直是這樣努力想要讓我覺得幸福
地對待我。有時候我覺得你簡直就像專程來為我送葬的一樣，什麼都沒得到卻只
能哭得死去活來。我只能用我剩下的時間來盡量的回應你的愛，雖然事實上根本
就沒有多少時間了。」
『我喜歡這樣的告別方式喔，有你在，有秋天的雨，還有這一片海。這個世
界上少數我喜歡的東西都到齊了。』她輕鬆得像是要去游泳一樣的對我說『請你
幫我用那邊那把剪刀把繩子剪斷可以嗎？謝謝你。』
我卻整個人楞在旁邊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這是我完全想像不到的情形啊。
她越是表現的無所謂或者是輕鬆的樣子我就越難以抑制我的錯愕和痛苦。我連開
說話的力量都沒有，只能對著懸在半空中的她發呆。
「最後我除了謝謝你之外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麼啊。你是我這樣的一生中最美
好的記憶，不過那也許是因為你還是住在下城的人吧。我喜歡四葉街、喜歡下城
、喜歡你，只是這些東西並不屬於我，所以終於我還是得要離開。」
『就算你不下手，我也會自己下手的。』她說『只是我希望是你送我走的。
這是我對你的最後一個請求啊。』雨勢慢慢一點一點的大起來，細細的雨絲飄落
在廣大的海面上，整片海顯得有點濛濛朧朧起來，我開始想像洋子的身體隱沒在
那片朦朧裡的樣子，眼淚和噴灑進來的雨水在我的臉頰上緩緩的交融起來。
「所以，再見摟，我一直都會記得你的，希望你也一樣永遠記得我。」
我在恍惚間終於把剪刀拿起來，透過因為雨水而模糊的視線裡我看著洋子的
臉，她還是那樣地笑著，就如同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當我剪下繩子的那
一瞬間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著什麼，然後洋子的身體像散落的花辦左右飄搖地向下
落。我別過頭去，雨水拍打海面的聲音和洋子墜入海中時的那一陣聲響交錯在一
起，重重的敲擊整片海面，甚至整座下城彷彿都晃動了起來，然後馬上就是一片
無止境的沈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