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上城，下城 （Up and Down）
『我終將離開上城，如同當初我離開下城一樣。』
- M‧米勒
下城（Downtown）和四葉街完全沒有辦法給我半點好的印象或記憶，即使是
在我住下來將近半年之後，也還是一樣。不過這並不表示下城的生活環境或者居
民令我厭惡的，事實上，就某方面來說，我覺得四葉街的環境相當不錯，而且居
民的成份又單純，實在是再好不過了。河流由西向東切穿城市之後沿著下城流出
海，所以港口和造船場之類的建築都在下城，連帶的勞力工作者或船員的住家也
大多住在下城一帶。相對於上城來說，下城算是比較貧窮一點的地帶，這其實也
是我會在這租房子的原因：租金便宜'物價比較低'可以穿著拖鞋出門也無所謂。
四葉街在下城裡屬於最靠近上城（Uptown）的地帶，從上城到四葉街只要大
約三十分鐘的時間就夠了。繁榮的程度和上城雖然有一段不小的差距，但是至少
還算是生活方便的程度，所以其實我一直沒什麼埋怨或者想要搬家的念頭。
只是奇怪的是，從我搬到現在在四葉街的公寓以後，糟糕的事情一件接著一
件來，運氣簡直就像沙漏流光了以後整個倒過來一樣，什麼事都不順遂。先是應
徵的工作一件接一件被地收到未錄取通知單；然後是在我花了好大的力氣搬完家
以後，女朋友卻像著了魔一樣三天兩頭的鬧起彆扭來，最後終於什麼也沒說的就
離開我了，我想她應該非常生氣吧，因為分手以後三個星期，她寄來很短的一封
信：
『我想你大概不會主動跟我說分手吧，因為你就是這種人啊，你從來不會
自己選擇什麼事情，所以我就先替你決定好了，這大概是最後一次我替
你做決定了。因為我連你會不會選擇我這樣的事情都信心都沒有啊。
祝你幸福。』
所以我就只好這樣一個人孤伶伶的在四葉街住下來了，春天的下城風景非常
的美好，沿著四葉街往南邊走就是海港的山丘，走到山丘的公園可以眺望河對岸
的整座上城，還有下城的小漁村。最後我應徵到了一個在雜誌社打打字做編排的
工作，那是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雜誌社，辦公室也小，薪水也是馬馬虎虎不怎麼
樣。唯一的好處就是工作輕鬆，下午三點下班，坐地鐵回到家的時候太陽還是高
高地掛在天空上。因為這樣的生活也沒有什麼不好，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換工
作，就這樣暫時先做下來，反正我才二十歲，還有好多時間可以浪費，等決定好
了要做什麼以後再開始也不遲。
四葉街在下城算是比較熱鬧的一條街，因為它就緊緊臨著河流，離上城非常
的近，因此也比下城其他地區人口多了許多，也有不少人是從上城搬過來的，據
說大多是因為工作不順利或生意失敗付不起上城的房租，或房子賣掉了，才只好
搬到四葉街來。
比方說隔壁麵包店的老闆，他的心願就是有一天可以回上城在皇后道上開一
家整天供應新鮮吐司和起司蛋糕的麵包店，那是上城最高級的商店街之一。不過
以他做的麵包來說水準雖然相當不錯，吐司和可頌都是四葉街一帶最棒的，只不
過起司蛋糕的口味實在是糟糕了一點，雖然老闆總是不承認。去買當做早餐的吐
司的時候，有時候他會很認真的對我說：
『雖然在下城開店要比在上城容易又輕鬆得多，不過誰都還是希望可以在上
城開一家店的。』
『為什麼?』我說。
『因為總不能一天到晚待在下城吧，如果最後不能到上城去，有誰要待在這
裡呢？』
『說的也是。』
偶爾從前女朋友還會寫來簡短而帶點哀傷意味的信箋，但那總是無濟於事，
因為她住在上城，而我在下城。所以我一次也沒有回信。每次偶爾想起她的時候
我總是沿著四葉街走到山丘上，心情就會變得複雜起來。從下城的方向俯瞰上城
，總是灰濛濛的一片的模樣，倒不見得是上城的天氣不好，而是上城的高聳的建
築和紛雜的色彩遠遠望去反而看不清楚它的面容。那是平常在上城工作的時候看
不到的一面。春天的風從海面微微的吹過來，有一點鹹鹹的魚貨的味道，和春天
的青草味道融合在一起，變成下城特有的氣息。幾乎聽不見任何的噪音，那時候
常常會覺得時間好像是靜止的一樣。
麵包店的隔壁是二手唱片店，這兩個地方大概是我在四葉街最常光顧的兩家
店，不過因為窮的緣故，已經很少買唱片了，常常都只是逛逛而已。老闆人好得
不得了，儘管生意並不算太好，還是常常給我打折或者告訴我最近有什麼新的東
西。
『你平常在上城工作嗎？』有一次他這麼問我。
『對啊。』我說。
『不想搬到上城去嗎？』
『嗯』我想了想『一有機會就會搬吧，不過現在經濟能力不怎麼允許吧。』
『大家都這麼說啊。』他說『好多年輕人總是這樣來了又走，一個個往上城
去，然後就一點消息也沒有了。』
『我會回來看你的啦，放心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他說『總之下城是個好地方呢。』
『我知道啊。』
然後我們之間忽然陷入很長的沈默，我只好裝作專心找著唱片的樣子，他卻
開始對著門外的天空發起呆來。店裡面正用力的放著Elliot Smith的『Figure 8
』，下午沈沈的暖風吹過來讓人有點想睡覺。
『不太行啊。』過了好久他終於又開口。
『什麼東西？』我說。
『Elliot Smith這一張』
『是沒錯啊。』
『你要養貓嗎？』
『啊？』
『家裡的貓生了四隻小貓，多出來沒地方養，你拿去吧。』
『這……』實在我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要。
『就拿去吧。』
『好吧。』
『他叫做巴布唷。』他最後像是補充說明的樣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