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一九九八到一九九九這一年我有了相當大的改變,從頭頂到腳底,
耳朵聽進去的一絲一絲細微的聲音,或是身體裡面緩慢流淌的血液……,一切
似乎都有了不同,像是某種性格上的歪折,整個人生被扭轉過一樣,從此就走
向不能說是完全相反,但至少和以前生活有很大歧異的道路上去了。
我還遇見了陳珊妮。
遇見陳珊妮之前我從沒想過應該先和她鞠躬或寒喧什麼的,早在一年前我
看過一本刊物訪問她,最後她給刊物讀煮的祝福是好好上廁所之類的話,那時
候我就知道如果有一天我碰見她,我一定不能用我一直擅長的客套話來熟絡她
,所以當我第一次見到她時,我只能捧著她的臉露出近乎痴傻的微笑。
現在我聽陳珊妮總有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為此,我不大敢拿她出來聽,
以免陷入懷舊的哀傷情緒,那是因為在心境最為苦悶的一年裡,一直反覆聽著
她的第一張專輯《華盛頓砍倒櫻桃樹》。一九九九上半年是高二生活最為忙碌
的幾個月,校刊工作繁重,每天在晚自習教室裡昏暗的燈光下,寫稿或閱稿,
桌上成堆成疊都是稿紙,和其他人桌上的課本參考書形成強烈對比,不知道是
我遺了世獨立或是我被孤立;而音樂離不開耳,形成某種形式的安慰。
因為陳珊妮不是主流,所以唱片行很難尋得她的蹤跡。某天我在唱片行一
隅發現她時極為欣喜,不加思索就帶她回家了。《華盛頓砍倒櫻桃樹》是我擁
有她的第二張專輯,印象深刻是因為當時她與我的青澀,每一首歌都自有記憶。
第一首歌〈海邊〉一開始是海浪拍打著岸的潮聲以及海鷗的叫聲,很簡單的
弦樂作為背景,藉由她的音樂我總像是看見一幅海上的落日風景在我眼前開展。
〈茫然〉是描述一女子下午三點半想吃飯的事,藉著吃飯這件事說出她對生活感
到的茫然,每個人下午三點半都在做什麼呢?因為是尷尬的午後時刻阿,像午睡
很久之後醒來惺忪睡眼望向四周,尚未清醒造成的陌生感。〈生病〉是首好寒冷
的歌,像是冬日下午手腳凍僵縮在棉被裡都無法驅走的寒冷。〈一線天〉,每次
晚自習很累趴下睡著時,都會被這首歌吵醒,感覺很疏離的都市及冷冷的金屬構
成世界,無法看清的挫敗與陰暗,醒來後都會跳過這首歌不聽。〈不夠放肆〉,
木吉他的聲音一向都很乾淨,像坐在夏威夷海灘一樣的地方做日光浴,偶會浮現
的孤寂與荒涼,狠狠撞擊人心,像剝開了什麼,一顆赤裸裸的心臟就被窺見,原
本聽這首歌都很害怕,因為軟弱;後來變成最喜歡的歌,大概我接受了我自己的
寂寞。〈陶醫生的柳丁〉像小學教室外面的遊戲器材,每到下課就熱鬧喧騰,陽
光直曬的快樂,是童年愉快的回憶。〈三個瓶子〉是可以空白著腦袋聽的輕快歌
曲。〈聽美人魚唱歌〉是首逗趣的歌,沒看過這麼帥的美人魚,還幫助我女性主
義專題的進行。〈情歌〉裡最喜歡的是那段男聲的獨白,隱身在樂聲背後,平靜
地敘說彷彿無奈的事,成長的事。無奈蔓延開時就渲成一大片。〈比較〉,每個
人的愛情都是複雜。〈女人肚子餓的時候〉,幻想眼前有一桌豐盛的菜都不出自
我手,我的男人很溫柔。〈看場電影〉,常常沒有特別的事要做阿,這時候都會
想如果有人陪著多好嗎?兩人困在雨中的空蕩房間,相對無話。〈最後一班公車
〉,很奇異的是,聽這首歌時我都想像一個長髮披肩女人單獨坐在深夜最後一班
公車上,駛過台北寂靜無人車的馬路,心情吊詭複雜不知在想什麼。
儘管很久沒在聽這張專輯,但對於歌曲的記憶仍是鮮明,彷彿一召喚就能來
到眼前搬演情節。以前不使用太多技巧只是乾淨的人聲與琴聲,現在她在音樂上
很多東西都變得圓潤了,我也不再是以前衝動狂暴善感的高中生,時間流淌,過
去的事都定格在過去,未來的事仍在未來等著,我終會變成成熟理智的大人,而
陳珊妮的音樂也或許會更加趨向完美,這是成長教給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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