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的海派，消極的情愛
──評國立國光劇團《牛郎織女天狼星》
2001.04.14
國家戲劇院
「蹦！」的一聲巨響，我在國家戲劇院裡徹底被嚇到，接連又是幾聲爆破、幾陣
煙火霹靂而過，天狼星在哀嚎聲中落荒敗逃，牛郎織女與老牛大姊們則被漁人引
渡至桃花源內，與許由、巢父、陶潛、韓朋、馮氏、梁山伯、與祝英台等人，一
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噢，我一直以為「牛郎織女」是個「淒美的愛情故事」，沒想到今天會在劇院裡
遇上如此「霹靂」的牛郎織女；我在看完曾老師的劇本以後覺得這劇本實在不太
好笑，沒想到下半場的劇場空間裡，觀眾席裡洋溢著普遍而開懷的嘻嘻哈哈。
這就是國光劇團號稱的「年度大製作」，愛情三部曲之二《牛郎織女天狼星》。
旅美名導朱善楚執導、台灣首席戲曲學者曾永義編劇、跑遍中國的一級編腔朱紹
玉，陣容在國光並不算稀奇的組合，但是如此海派的製作、如同從前九點半檔連
續劇般的劇情，在國光的作品裡，倒是開了先聲。
當然我對這部作品是不滿的，首先不滿的是這齣戲的顏色。我不能理解的是，何
以這齣戲在一開場，就急於把紅橙黃綠藍紫通通搬上舞台，七仙女各據一隅，身
上穿了七彩，頭頂上還吊了五色的綵帶。整個舞台卻為了呈現「天界」祥雲冉冉
的氣象，十分八股地用了死氣沉沉的藍色，以噴漆制式地在拙劣的木製階梯上製
造雲朵的效果。這樣一片愁雲慘霧藍成一片也就算了，反正七仙女身上顏色多得
很，只要站得好，顏色分布得當，還能挽救一點頹勢。偏偏好死不死正中央站著
個穿藍衣的仙女，於是完蛋了，整個舞台就是一片死藍，其中有各種色彩扭來扭
去，怎麼看都像打翻的水彩盤，慘不忍睹。
何必呢？天下顏色沒有多少是能搬上傳統戲曲舞台的，何以一下子要搬上那麼多
種顏色？這服裝設計是怎麼搞的？老實說我對於服裝設計沒有太大的苛求，基本
上它設計的那個「型」我都也還覺得可以，但是那個顏色我實在不敢恭維，老牛
和天狼都是黑不啦雞的，一進入女人群中就像是花堆裡的死老鼠，如果這是一種
企圖，想要藉由顏色表示出人物性格，怎麼老牛與天狼會一個正派一個反派？並
且兩個都像死老鼠？
不過我對於服裝最不滿的地方不在於死老鼠，而在於那可笑的牛郎。這個傢伙成
天在嘴邊掛著「我會耕田」、「男耕女織」，可這戲從頭到尾，牛郎身上的衣服
沒有一件像是在耕田的，你這牛郎哥到底是農夫還是書蠹啊？要嘛就把衣擺拉起
來、嫌不體面就換穿褲子唄，何以要衣冠楚楚、名不正言不順地穿著一套又一套
莫名其妙的衣服？再看看那雙腳踮著是什麼鞋呀……我的媽！夫子履……去耕田
竟然還穿著有厚底的夫子履？真的是夠了……
舞台的設計一直讓我覺得很廉價。國光向來不會沒有錢作戲，但是他們的製作費
都亂花，竟然還在舞台上放煙火，那多貴呀……但是看看你們那從頭用到尾的木
製階梯，看看那個接縫有多大、看看那個上色有多醜，這難道不能再用心一點嗎
？我看過國光那麼多戲，沒有一次覺得他們的油漆上的漂亮、上得好看，連聶光
炎來設計都一樣。而舞台頂端的那一堆樹葉也是零零落落，中國大陸、明華園都
會用網子把那些布景撐起來，讓他們直挺挺地好生精神，只有國光、只有國光每
次都隨隨便便搞那張網子，無論是《禧龍珠》還是《牛郎織女》，只要是布景，
掛上去一定像一堆破布。再看看那些樹葉子是怎麼畫的，真的是連小學生的水彩
畫都不如啊。
舞蹈的設計比起《地久天長釵鈿情》，《牛》真的是退步到撞倒牆了。幾乎所有
的舞蹈動作都交給龍套負責，而龍套一出來就是十二個、十四個的陣仗，幾場重
要的如槍盾舞(天狼星要抓人)、綵帶舞(王母仗畫作銀河)、鵲舞(搭鵲橋囉)、桃
花舞(我老是覺得那也很像牡丹)，我通通覺得很醜，除了綵帶舞表現的「老牛吸
河」算是有點創意，鵲舞的螢光燈搞那種「黑光戲」的效果、桃花舞幾乎沒怎麼
在動好像只是出來遮一遮後面很醜的木製階梯、那槍盾舞更糟了，像機器人就算
了，偏偏朱紹玉的編腔這時候很難聽，西洋樂器、定音鼓於此時和傳統聞舞場顯
得格格不入、異常刺耳。
我覺得這一次朱紹玉的編腔真的蠻失敗的，快要到「一點京味都沒有」的地步，
新腔太多、套用地方小調太頻繁、吹腔對唱還好，但出現四個人的聲音就很糟糕
，編腔畢竟是編給人唱的，這真的適合「四個人對唱」嗎？演員的演唱也大有問
題，唐文華為了演他的「大嗓小生」，不要說唱功全毀，連他衰派見長的功力也
都毫無表現的餘地，最多只是在被打的時候向前摔了一下，但看過唐文華的人就
知道他那略顯臃腫的身材摔起來很難看，感覺十分沉重而吃力，只是自暴其短罷
了。劉琢瑜的嗓子還是悶，不過今天我才知道他還能劈腿，不愧至中國戲曲學院
出來的。朱勝利就別說了，不能打、不能唱，今天倒也是既沒開打，唱得一樣沒
味，不過反正我本來就不指望她有什麼可看性，除了她很猛地接住了牛郎織女「
愛的結晶」，讓我覺得「小孩子被掐死了吧？」至於陳美蘭，她一樣是沒開竅，
唱京劇不會找俏頭，既然她那麼愛崑曲，以後派些崑曲戲給她演說不定才能豁然
開朗，不過我覺得她也沒什麼靈氣啊。朱陸豪，噢，我覺得他從頭到尾都是負責
搞笑的。
導演的部分，ㄟ……《盤絲洞》真的是他導的？那ㄟ差價錐？我只覺得〈情海波
折〉裡吹腔對唱中的位置非常地漂亮，四個人的位置很黃金比例地分佈著，那張
畫得很醜的紗幕此時在燈光的運用下也產生了很大的作用，讓卻女忽掩忽映地出
現，那種時空交隔卻疊合的氣氛非常成功。老牛吸河的構想雖然讓我覺得非常卡
通，但也十分具有效果。只是整齣戲的分場卻給我一種嚴重割裂的感覺，我並不
覺得場與場之間有什麼一貫的風格，就算是一路海派到底，這樣子的海派卻現得
非常匆促而零碎，《牛》劇的許多噱頭的有無，並不會因此減損或增加此齣戲的
可看性，讓我們想一想對於「螢光色喜鵲」的感覺、對於「煙火爆破」的驚詫，
我只能保守的說，我並不希望在戲曲演出現場裡面看到這些東西，或許我有雙重
標準：我可以接受在霹靂布袋戲裡看到這些東西，但我一點也不希望在京劇舞台
上看到這些東西，如果歌仔戲舞台上出現這些，我想我也不會覺得喜歡。因為我
覺得這樣的應用並沒有什麼必要，而且燒煙火在我的印象中真的很浪費錢啊。應
該優先顧及的應該是整體的品質與製作的用心吧，怎麼會搞出一堆粗製濫造以後
，在一片荒蕪之中點上煙火，這種稍縱即逝的點綴，我覺得只是一種不負責任的
、庸俗化的明證。這是不負責任的海派，不是曾讓我心儀的海派。
不可避免的我要開始罵編劇了(哎呀，要尊師重道啊)。啊啊……好掙扎……
我不太能接受「牛郎織女」這樣的傳統故事變成一個「持續逃避」的《牛郎織女
天狼星》。傳統故事裡，牛郎織女被玉帝拆散後，牛郎是努力過的，他努力帶著
還追趕織女，終於追上了天，只是還沒趕上就被王母以銀簪畫出銀河，從此「盈
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而老牛是牛郎織女在情感上的、在工作勤奮上的見證
人，他雖然對牛郎提出幫助，卻是在事情發展已經迫在眉睫，織女被召回天庭，
而牛郎只能留在人間的離散事實之下，老牛才在生命終了開口相幫。但是《牛》
劇不是，編劇花了過多的筆墨把兩個(及更多)「神仙」還原人性，並且不停讓他
們談情說愛、表達心意，甚至設計了「我要作父親了」、「你不要走！」、「你
給我站住！」、「鵲女打天狼一耳光」、「你們能追求你們的至情至愛，難道我
就不能追求我至怨至恨？」這樣如同愛情肥皂劇一般的情節與台詞，造成整個下
半場徹底淪為一種具諧擬效果的類諷刺喜劇(諷刺電視文化)。另外，牛郎織女只
會談情說愛，他們面對愛情的挫折卻沒有直接挑戰的意志，他們總是再挫折來臨
時，藉由「親朋好友的適時出現」、或是「貴人指點與協助接引」順順利利地度
過難關，因而從天上而人間，從人間而桃花源，我認為這樣的愛情過分天真而浪
漫，並絕對充滿危機而且極易破裂，如果真有桃花源，他們也不配住進去。
但是他們住進去了。於是傳統牛郎織女的淒美愛情故事竟然以團圓收場，大大叫
人意外。當然我們可以把他解釋成為一種遙不可及的寄託，桃源並不實際存在而
只存在人心之中，於是人生真愛就被寄託在這神力不能施、人力不能及的理想國
度。但我們應該要把「寄託」明白指出來嗎？究竟是「讓人心有寄託」比較感人
，還是挑明了講「牛郎織女故事裡有個寄託，它是如何如何……」比較高明？
你或許有你自己的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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