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動中的城市與崑劇二：海派上崑充滿爭議
記者紀慧玲／報導
上海位居中國面向世界舞台的樞紐地位，二十世紀初揭始，就以十里洋場、外灘
風雲之姿，成為近代中國接納西方文明的吞吐口岸。上海人說，二千年前文明看
西安的，一千年前的嘛，看北京，但要看近一百年的中國，喏喏喏，非上海莫屬
了。
外灘頭，萬國建築群纍纍堆落，身後，昔日大馬路、花園路如今是購物人潮最多
的南京路步行區。上海文化局所屬上海演出公司總經理吳同武很驕傲地說，近十
年發展，論消費力，京城北京、外商最早進駐的大埠廣州、深圳，都比不上上海
。「我們的票，可是一張一張真賣，」他說，北京表演市場「企業包銷」一定比
個人購票來得多，「上海才是『真正的市場』」。
高度西方文明滲透，造成上海城市外貌進步、繁榮，也造就上海鮮明的市場傾向
文化性格。上海崑劇團，與位處南京的江蘇崑劇院、發源地蘇州的蘇州崑劇團比
起來，一直充斥著「海派」、「改革」、市場化的品牌形象之說。蘇州崑曲曲家
顧篤璜說，上海不是高舉改革大旗嗎？「他們總嘲笑我們（蘇州）是保守派」。
保守、改革，兩股勢力拉鉅於擁有四百年歷史的崑劇藝術美學走向爭議上，上崑
，正站在這個烽火檯上，渾身沾惹最多爭議。
打從一九七八年成團不久之後，上崑就排演整晚完整本《牡丹亭》、《長生殿》
。與南崑、蘇崑極為不同的，上崑剪輯傳統折子，並不做全折保留，而是採擷精
華，再綴以足以交待劇情推展的場子，形成一齣有首有尾連貫的完整本。《牡丹
亭》、《長生殿》推出後，崑劇界就有不同意見，認為刪除了太多精彩唱段，增
加聲光布景而已。
一九九０年初，蔡正仁接手團長，排演《上靈山》，部分藝文界人士以「手術刀
式的破壞」大舉撻伐蔡正仁，一位上海文藝青年說，「那哪是崑劇？」整場的雷
射燈光、視響特效，「沒有一點崑味」，「感覺像舞廳」。《上靈山》讓上崑過
度金光化的走向頭一次遭到嚴重考驗，文藝觀眾完全不接納它，只能以小型演出
形式進入校園，嘗試中小學生市場。
台灣觀眾對上崑的熱愛，一直與大陸戲曲界對上崑的意見有所隔膜。一九九二年
上崑首次訪台造成的激動，迄今仍在波盪，究竟上崑有多海派，似乎過不了台灣
海峽。但這次赴台公演，上崑大力排出數台新戲，舞台形貌及表演風格上，卻洩
露了上崑根深柢固的「美學堅持」。
比如《白蛇傳》動用六生六旦，年輕演員身手矯健，刀光劍影極盡視覺感官之美
，〈盜草〉一折，雷射燈光大作，頗有台灣戲稱「金光戲」之感。上下本《長生
殿》，舞台設計層層疊疊，失了清雅高貴之感，多了幾分俗艷。八０年代寫的《
新蝴蝶夢》，當年就輔以燈光聲色，已屬前進作品，這次重新推出，舞台布景、
道具、服裝大幅翻新，彩蝶意象漫天，乾冰、音效不斷，兩位傑出演員計鎮華、
梁谷音使出渾身解數，演繹莊周極玄極荒謬的故事。白玉蘭劇場未達滿座的觀眾
，年輕人輕嗑著瓜子，並不怎麼注意舞台一舉一動，但謝幕鼓掌，歡聲雷動。有
幾個觀眾受不了這般聲色大作，帶點質疑的問「這是崑劇嗎？」先趕到上海看戲
的台灣戲迷，以雅韻雜誌創辦人賈馨園為首，有點「受不了」，直說，這恐怕與
台灣品味不符吧！
台灣口味是什麼？檳榔西施、一九九吃到飽也是台灣文化一部分。上崑團長蔡正
仁非常明確的說，上崑不可能為了台灣幾場演出，放棄更重要的大陸市場。上海
灘頭的上崑，面對日益澆薄的戲曲觀眾人口，站在與西方接軌最前端的碼頭，搖
搖擺擺前進；多位一級演員邁入花甲之年微微發福的身形，突然變得有點陌生。
一切變得無法掌握，崑劇究竟該如何走？陷落在上海這座大城裡，似乎沒有人有
肯定答案。
【2000/11/30 民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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