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動中的城市與崑劇三：古典與創新尷尬的課題
記者紀慧玲／報導
上海崑劇團曾遭遇數次椎心之痛。一九八九年，華文漪、史潔華等優秀演員集體
滯美不歸，上崑一度被禁足，多齣經典劇目也被迫換角，重新扶植張靜嫻取代華
文漪。
一九九七年，上崑再度慘遭禁足命運，美國林肯中心訂製的全本五十五折《牡丹
亭》被攻擊為「違背崑劇優美傳統」、「敗壞風俗」，不得走出國門。國際間大
加撻伐上海市政府「政治干預藝術」，上崑又失了一次飛越國際的機會，後來，
更損失了一位年輕演員錢熠。
在上海市中心人民廣場四周，依跑馬場舊址環形構建的新式建築：有著官帽外形
的上海博物館，飛盤覆頂、五爪金鉤懸吊展翼飛翔的上海大劇院，結構主義風格
的上海城市規畫局，飛揚而神氣。跑馬場外圍、跑馬總會官廳大樓，如今則作上
海美術館，外觀維持折衷主義古典樣式。這一帶，古典與創新對建築風貌並沒有
太大衝突；但上海五爪章魚式的立體交叉道路入夜後「裝飾」著藍紫螢光燈管，
雅？俗？前衛，或醜陋，則又見仁見智。
傳統戲曲也一直面對這類的尷尬課題。蘇州曲家顧篤璜說，崑劇於清末漸趨沒落
之際就有一次改變，向京劇學習，頭面、唱做、咬字發音都京劇化，與其它劇種
漸趨一致。七０年代以後，變化更大，「通俗文藝衝擊太大」，欣賞人口銳減，
戲曲界自己完全失了信心，「藝術走向亂了方向」。
今年四月，蘇州舉辦首屆中國崑劇藝術節，十餘台節目新舊並出，有的往回走，
復原明末風格，有的繁華縟艷，與聲光娛樂競逐，顧篤璜說，後來，就有一批媒
體倡議崑劇早該「回到人間」，不應再弄些曲高和寡的姿態。類似的言論一直不
斷，與戲曲實踐者的美學路線爭議伴隨而行。
但是，反對崑劇做過度包裝的學者專家群仍不少，他們認為崑劇應維持陽春白雪
品味，彰顯自然、樸素，帶著抒情寫意之美的傳統風格。上海雜誌孫瑞清說，保
留崑劇特質的主張並不全然否定創新，重點是，其創意與美學主張不應違背中國
劇場美學。他以林肯中心訂製、陳士爭導演的五十五折全本《牡丹亭》為例，這
齣製作雖遭大陸官方攻詰，但藝文界對其簡樸又精緻的美學風格倒一致肯定。反
觀大陸習見作法，鋪陳聲光視效，極盡感官渲染，乾冰、雷射、電子音樂、舞蹈
場面、機關特效，以及累贅的寫實舞台設計，都讓戲曲添了許多色彩，向通俗文
化靠攏。
經常拍攝崑劇照片的台灣攝影家陳鵬昌說，這些戲顯然是「舞美、燈光、服裝說
了太話，超過了演員的唱唸做」。孫瑞清則批評，中國大陸戲曲藝術對「現代化
」潮流幾乎全盤接受，沒有消化吸收，不加節制地引用，年輕劇種如此，古老如
崑劇藝術亦難逃撲紫抹粉時尚影響，就令人擔憂。
創新、傳統一線之間，雅與俗也在一念之間，崑劇如何走到下個世紀，對岸戲曲
界比台灣還焦心。上海市演出公司總經理吳同武說，上海人的普遍審美情緒是求
新求變、求高品味高品質、求多元化，「總的來說，戲曲也必須面對市場的」。
另一方面，回到上海定居的著名音樂家瞿小松則對上海百年風華丟下一句評語，
「大陸這五十年的作為，就是把所有藝術都往下拉了。」
人民廣場人潮流動，綠茵、水影、人影，一派悠閒。上海美術館外觀挺秀，正面
立面尖塔由下仰望，正好與遠方建築中的高樓互成犄角，新舊樓面似乎在天際線
角力，又似乎在對話。午後一道陽光折射過來，剎時一片金光漫瀾，萬籟俱寂。
【2000/12/01 民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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