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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評論:徽州女人》唯美難正視問題浪漫不足以解惑 ■周慧琳 九日晚國家劇院的舞台上,走出一個守寡三十五載的美麗徽州女子。美人最終盼 回了拋妻離家的丈夫,斯人對她卻是相見不相識。淒美哀婉的故事,令許多觀眾 落淚啜泣;曾幾何時,劇場還能令觀眾宣洩如此同情?《徽》劇在觀眾間引發的 共鳴是值得肯定的。然而,感動之餘,筆者始終無法忘懷美人身後那一片令人顫 慄的徽州貞節牌坊。 《徽》劇所有人物無名無姓僅有角色,除了公婆秀才小叔嗩吶大哥以及晚歸的丈 夫,即便是女主角,她的名稱也是從新娘大嫂芽子(孩子)的娘,再變為芽子的 姑姑。這樣的設計,我們可以簡單地解讀為創作者不僅只於說一遍賺人熱淚的通 俗故事,也許還意圖指涉一個普遍卻被忽略的現象。事實上,《徽》劇刻意模糊 時代背景,既非處理女性與其特定歷史場景中的對話,明顯是要剖析封閉女性的 心理轉折與自我意識。 《徽》劇前三分之二,細膩不俗地展現一個女性步入婚姻後,不斷的自我探索的 成長過程:幕啟後,稚嫩的新嫁娘面對莫名離去的丈夫留下的辮子,傻大姊般肯 定公婆臨時搪塞的「求功名」藉口,謹遵母教安靜地守著一束沒有主人的髮辮。 然而她夜夜顧盼髮辮的景致,洩漏了她不自覺的寂寞,影射了天下愛情的虛構性 。第二幕中,苦守十年的女人,井邊頓悟自己井底之蛙的狀態,開始質問世俗虛 名,開始面對自己但求良人為伴不求功名虛矯的真切需要,寧願以公婆的女兒自 居也不要空閨獨守的苦澀;此時的女人自我意識萌芽。再熬十年,公婆謝世良人 無訊,在一場獨角床戲上,女人面對壓抑不住的情慾而吶喊、而逼視自己的存在 ,當「妻子」「女兒」等等所有身分意義都不在了,「女人」還是什麼?這樣的 吶喊,將《徽》劇層次帶遠離單純的個人地憤怒挫敗,逼問了「女人」是由一連 串社會文化建構的角色身分的概念。在她挫敗虛無已極的關鍵時刻,她突然從幾 乎投入的井中看見反影的天空,看見自己,就此真正頓悟自我的存在。至此,我 們可以說《徽》劇不僅對於劇中類型的女人寄予同情,尚且試著探索其內心狀態 ,並且幾乎是藉女人在自我覺醒中逐漸認知的世俗形構「女人」,而展現一種超 越既存「性別認識論」的潛力。 然而,正當《徽》劇步步逼近女人的自覺頓悟,整齣戲的步調卻又墜回傳統的身 分角色邏輯之中。女人雖然望見天空反影而欲飛翔,但「飛翔」指涉不清,既不 是宗教性的超越、也不像精神性的獨立、更看不出意識型態的自覺。「超越」的 意圖雖在,超越的境界不明,創作者似心有餘力不逮。緊接著,女人因為小叔過 繼兒子而重新回到社會賦予「女人」的角色與意義,前面的自我追尋驟成泡影。 誠然在繼子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另一種對女人壓抑的側寫,雖然繼子是唯一令 女人嘗過款款溫情的男人,卻因為母子之名倫理之網而註定無解。但如果唯有這 樣的母親角色,才是讓女人自傲自持,甚至在丈夫最後歸來,得以超然愉悅地回 應「我是你芽子的姑姑」,未免令人嘆息一切來的太輕鬆俗套了。如果「超越」 是指過於一廂情願的浪漫化徽州女人的自矜自持,那麼今日的觀眾在抹去感動的 淚痕時,會不會又重新抹亮徽州女人身後那片令人顫慄的貞節牌坊群? 《徽》劇表演調度對「唯美」的追求,正是過度浪漫化的關鍵。雖稱「黃梅戲」 ,《徽》劇許多片段以錄音對嘴演出,音質雖然穩定,卻缺乏現場演出的能量。 再者,劇本編排中很少出現人物間的正面衝突,最多是心裡吶喊或掙扎,這樣的 設計相當程度地削減了衝突對立所可以誘發的辯證。此外,女主角過於優美的舞 蹈肢體,將劇中女人美化得猶如一則遙遠的童話,唯美典型但缺乏生命能量。《 徽》劇雖想要正面以待那些長久被忽略的傳統女性,但過度美化卻只是讓她們變 得更加虛無飄渺缺乏思辯。 筆者並非故意苛責或非難《徽》劇所有的創作者。事實上,現今關於女性歷史書 寫的討論,早已超越那種古董式的苦悶吶喊或聲嘶力竭地控訴,而更著眼於書寫 者在歷史與自我之間的徘徊,以及如何小心地翻轉伺候著彼此的意識型態。《徽 》主旨未必是要鳴不平,比較接近對不同女人的探索與重新認識。但是,就像劇 終那場戲,女主角面對晚歸丈夫的質問「你究竟是何人?」,沒有展現任何內心 的激辯,只是安靜並從容地回覆,「我是你芽子的姑姑」。這樣地處理也許意圖 凸顯女主角走出自己精神牢籠的超然,然而女人在前半生的超越既然模糊不清, 後半段的超越就更無依據。最終,女人昂首闊步的精神性出走,回照她初嫁時的 傻大姊模樣,只會更加讓人聯想到阿Q的精神勝利法;沒有掙扎或辯證不足的超越 ,不僅流於浪漫,尚且容易被誤讀為對女性超越世俗的內在本能氣質的讚揚。這 ,和貞節牌坊的頌詞何異? 女性書寫不容易,女性史尤其難。經過鬆綁過的現代女性,自以為超越,其實更 多時候仍擺脫不掉既有結構。她們我們該如何看待100年前那些困坐牢籠無(力) 反駁的女性,是史述與創作共同的關注;然而無論是忠實地反應、遙遠地同情、 或切身般嘶吼,都難以完全迴避書寫人自身的意識型態。創作者如此、演出者如 此、評論者又何嘗不如此? 編劇的浪漫同情、演出者的唯美詮釋、筆者的多疑焦慮,究竟交織出什麼樣的女 性觀照呢? 【2000/12/19 民生報】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twbbs.org) ◆ From: f1087.f1.ntu.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