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雛型‧藝術根源》寫在「兩岸小戲大展暨學術會議」之前（上）
曾永義
釐清戲曲史的關鍵在「小戲」
筆者在台大中研所開有「戲曲史專題」課程，深感戲曲史研究中尚存在許多根本
且主要之問題，譬如：戲曲如何淵源與形成，又如何發展？南戲如何淵源與形成
，又如何流播？北劇如何淵源與形成，又如何流播？這三個問題類型相同，都是
研究戲曲史不能不涉及與不能不設法解決的問題。但就已出版之戲曲史論著來觀
察，則或避而不論，或語焉不詳不知所云，或設想為說、各持己見爭論不休。筆
者觀察所以如此，就首要問題「戲曲之淵源形成與發展」而言，有以下八點緣故
：
（一）何謂 「戲劇」，何謂「戲曲」，未有明確之界義。
（二）未明「戲曲」有小戲、大戲之別，小戲為戲曲之雛型，大戲為戲曲形成之
面貌。
（三）對於「小戲」和「大戲」未有明確之界義。
（四）未明「小戲」已為多元因素構成之綜合藝術。
（五）誤以孕育小戲之溫床為戲曲之淵源。
（六）誤以構成小戲之主要因素為戲曲之淵源。
（七）誤以淵源為形成，或誤以形成為淵源。
（八）未明大戲之發展，實由其腔調劇種之流播為主要，亦可通過其體製劇種之
文化而產生。
以上這八點如果不辨明清楚，便會產生錯誤的論斷而不自知；而今絕大多數之戲
曲史學者卻每每陷落於此，以致戲曲史之最根本主要之問題迄未有被公認的解決
。而就此八點來觀察，其中「小戲」實為關鍵所在，因為只要弄清楚小戲，那麼
大戲乃至戲曲的發展就容易順理推得。
小戲的研究在過去並未被重視
有關小戲的研究，在大陸著為專書者只有張紫晨《中國民間小戲》，余從《戲曲
聲腔劇種研究》收有〈民間小戲〉一篇，其餘如莊永平《戲曲音樂史概述》、廖
奔《中國戲曲聲腔源流史》、周妙中《清代戲曲史》等，均止緣文涉及，未能深
論。可見小戲研究尚未被重視。而張氏之書雖力求周延與深入，但對於所謂「小
戲」未有謹嚴明確之界義，以故將木偶戲、皮影戲和少數民族之戲劇亦編列其中
，便很有問題；又小戲形成之基礎與途徑、小戲發展的進程和方式，也有許多可
商榷和補充的地方。余氏的見解固然有許多可取，不過也未明確說明什麼是小戲
，小戲相關的問題也有不少未討論到。
集合兩岸學者之力
也因此筆者認為對小戲進一步而全面深入的探討，不止可以擴展戲曲研究的園地
，就戲曲史的基礎研究而言，更是刻不容緩。於是在民國八十七學年度的「戲曲
史專題」課，便以小戲作為主要專題，同時指導在課堂上旁聽的台灣藝術學院施
德玉教授撰著《中國地方小戲之研究》，並就專題擬具十四個供作講授和討論的
綱領，其目如下：
（一）什麼是「小戲」？其界義如何？
（二）小戲是如何淵源形成的？
（三）南戲北劇成立之前文獻上有那些小戲？
（四）小戲如何融入大戲，起了什麼作用？
（五）中國現在有那些小戲？
（六）小戲發展的徑路如何？
（七）小戲的藝術特性如何？
（八）小戲的文學價值如何？對現代文學有何意義？
（九）小戲的音樂有何特色？對現代音樂有何意義？
（十）小戲的表演有何特色？對現代表演藝術有何意義？
（十一）小戲的題材有何特色？
（十二）小戲所表現的思想情感有何特色？
（十三）古人如何對待小戲？
（十四）現在國人應如何對待小戲？
筆者認為透過這十四個綱領的探討，對小戲研究才算較為全面而深入。但由於所
關涉的層面相當廣闊，材料更加繁多，課堂上一年，要使之盡善盡美，不太可能
。為此，已經旁聽我兩年課的台灣戲專游素凰主任向我建議舉辦學術會議的可能
性，而為了與學術會議相得益彰，配合小戲展演也有其必要。我很贊成她的看法
，希望結合兩岸學者之力，集思廣益，獲得更多更準確的學術觀點和結論。
「戲曲」一詞始於宋代
據筆者初步研究所得，「戲劇」一詞在中國原為滑稽謔笑之義，專指今之所謂「
小戲」；明人王驥德約取「南戲北劇」為「劇戲」，而今較傳統之所謂「戲劇」
，則舉凡「真人或偶人演故事」皆是。因此戲曲、偶戲、話劇、歌劇、舞劇、默
劇、電影、電視劇等都屬戲劇。「戲曲」一詞始於宋代，原是「戲文」的別稱，
王國維始用為中國古典戲劇的總稱，舉凡「演員合歌舞以代言演故事」皆是。因
此歷代劇種：先秦巫戲之《九歌》、漢角觝戲之《東海黃公》、唐歌舞戲之《踏
謠娘》、唐參軍戲、宋雜劇、金院本、宋元南曲戲文、金元北曲雜劇、明清傳奇
、清代京劇，以及近代地方戲和少數民族戲劇都屬戲曲。
「演員合歌舞以代言演故事」，細繹其所包涵之元素有演員、歌唱、舞蹈、代言
、故事、表演和未見諸文字的表演場所等七項，而事實上這七項元素雖是構成戲
曲的必備條件，但止能形成戲曲的雛型，也就是「小戲」，亦即上文所舉「金院
本」以上歷代諸劇種，明代宮廷過錦戲和近代地方戲曲如秧歌戲、花鼓戲、花燈
戲、採茶戲、山歌戲、竹馬戲、二人轉等都是小戲。
「小戲」是實質的戲曲源頭
「小戲」已屬綜合性藝術，而若論其的成立，必以一二元素為主要，由此再結合
或吸納其他元素而形成合乎上述命義之藝術有機體。而由於「小戲」構成之主要
元素可以不相同，所以宋代以前見諸文獻的「小戲」，成於先秦之《九歌》，在
宗教場合中以巫覡之歌舞為基礎；成於西漢武帝時之《東海黃公》在御前百戲競
奏中以藝人雜技為基礎；成於後趙之「參軍戲」在宮廷君王娛樂中以俳優散說為
基礎；成於北齊之《踏謠娘》在鄉土群眾歡笑中以歌舞為基礎。可見「小戲」可
以異時異地在不同孕育場所中，以不同之主要元素形成特質各殊的「小戲」。它
們各領「風騷」，因其源生有別，便很難譜寫其間之血源。這樣的「小戲」才是
實質的戲曲之源頭，而如果以文獻出現之早晚為論據，那麼《九歌》諸篇，尤其
是〈山鬼〉，應當是中國戲曲的第一個「雛型」，第一個「小戲」，亦即中國戲
曲以此為「源頭」。（上）
【2000/12/06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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