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戲曲的頑童導演------李小平
程于泯
從正午的烈日下，走進陰暗的【國光劇團】戲劇廳，光線的落差，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什
麼也看不清楚，直走到後台，燈光驀然亮起，許多化了妝的演員往來穿梭，恍如另一個
世界。眼神在眾人間搜索，終於停駐在一個背對著我，戴著帽子、埋頭忙碌的男子身後
等他回過身，「小平，你好！」我笑著說。
和【國光劇團】的導演李小平一起坐在觀眾席，看著團員在舞台上忙著「台灣三部曲」
的壓軸之作《廖添丁》，不禁好奇一向不按牌理出牌的導演李小平要如何詮釋這個具爭
議性的傳奇人物？
「在統戲曲中，行當的規範很嚴謹，角色、個性、表演特質已經分好了基本要求。這樣
的嚴謹帶來了高品質的演出，同樣也為表演帶來了限制。因此我想要打破或融入一些其
他的表演的技巧。
這一次《廖添丁》的演出，首先我覺得務必要在這個角色源頭上，找到一個令人感動的
地方切入這個戲，否則憑空拿捏，整個戲會充滿了形式與渲染的情緒，先要把自己被打
動的點找到。
在讀了很多廖添丁的的史料後，我發現在帝國主義初期，那個時代背景人的生活精神狀
態真的很無助，只能活在當下，不敢想望未來。廖添丁何嘗不是？走過27年的生命，每
個的轉折點都是被動決定的，他的合理性只是要活下去，並不是要有意識地成為一個英
雄或義賊。一個人做偉大的事，比一個神做偉大的事來得感人，還原到人的本質才是距
離你我最近的。最如果依循著傳統價值觀走, 那舞台上戲劇形象的廖添丁，永遠無法超
越廣播裡口沫橫飛的吳樂天或電影裡林志穎的魅力。將廖添丁還原成一個有血有肉的平
凡人才是我最大的企圖。」
許多想看傳統京劇的觀眾，可能對小平導的戲充滿不安全感，無法在戲中找到自己認定
習慣的模式，傳統科班出身的李小平，如何展開傳統之外的冒險之旅？
「其實我坐科學戲十年，主修『花臉』。在八十一年的時候，意外去參加了王小棣老師
的明星劇場，那時的經驗對我而言是彌足珍貴的，我所有傳統的東西開始被瓦解，以前
學的表演都是把自己包得很緊，當時卻被小棣老師打開了，我開始檢視自己在傳統上所
學的東西與思考。小棣老師那時說了一句話，一直影響我到現在，她說，『你要有一雙
在鏡框外的眼睛』，如此才能檢視整齣戲當導演，否則你的視角不會是觀眾的感受。於
是我開始歸零的表演，把原有的東西放掉，開始重新學習什麼是方法演技，什麼是寫實
表演；開始接觸小劇場，那種與觀眾間的呼吸互動緊密結合的模式與傳統舞台上的距離
、面具式的情緒簡直是天壤之別！」
這種重新開始學習表演會不會是一種很大的掙扎？而與現代劇團的合作，如【綠光】、
【屏風】的演出，也是從這個時期開始的嗎？
「那時每天上課對我而言，都是一場天人交戰，很掙扎、緊張，後來慢慢地與同伴之間
建立了默契，也在明星劇場做了第一個創作《武惡》，我才開始比較有信心。還記得那
次演出結束後，羅北安跑到後台來，跟我握手說，『我是羅北安，我以後一定要跟你合
作！』，才開始參與其他現代劇團的演出。這次就換北安來當我的戲劇指導。」
導演的另一半同時也是【國光劇團】的優秀花旦─朱勝麗，在《廖添丁》也有吃重的演
出，既是人生伴侶也是工作夥伴，在溝通上有別於其他演員的方式嗎？
「我們在家的時候,就換成劇場的排練工作模式,自己產生激盪和實驗。例如之前她要演
《大劈棺》，其中有一場戲是〈思春〉，從現在女性意識來講春情盪樣跟以前是完全不
一樣，要有形的把內在情緒外化，眼神要很性感，不是像以前只是左腿跨到右腿或抱著
椅背來表現渴望，這對現代人是不成立的，性感是迷人的而不是閉鎖的在這個角色裡面
，要釋放的出來，讓表演者的性壓抑變成觀眾的性壓抑，那種感受才會在劇場裡衝擊起
來。那次的演出就很成功，彼此在表演上也達到一種默契和信任。就因為有了之前這些
累積，所以到這齣戲時，沒有太大的障礙。」
「其實原本她不是我的女主角第一人選，因為我怕別人認為我護短，但沒辦法，第一、
第二人選都陸續添丁了，無法參與。我很高興最後還是由她來演出，就表演而言，她一
直是我最信任放心的人，這也可以算是註定的吧！」
在《廖添丁》演出結束後，還有打算什麼新的嘗試嗎？
「我想做一些實驗性更大的東西─把傳統戲曲搬進小劇場！翻開以前做《武惡》的戲時
，我發現我很懷念小劇場的氛圍，那種感動和凝聚力，其實也很考驗傳統劇的演員，我
覺得只要經過小劇場的洗禮的話，傳統演員就會變得比較偉大！」
「我覺得崑曲蠻適合在小劇場演出的，因為崑曲是曲牌體，每歌必舞，演員的肢體隨著
旋律不停的流動，可以試一試。」
就如同李小平在處理《廖添丁》的結局時，並沒有給觀眾一個定論，而是客觀的讓每個
人保留看完戲後留在心裡的自我形象，「一個再偉大、可歌可泣的人物，他在時光的運
轉中仍是微小的，在歷史的角度來講，終究是要湮沒的。所以我在處理結局時，就把他
收回到最小，走進時光裡，空空的，沒有答案。」
除了是處理角色的方式，也會是自己面對事情的態度嗎？
「好像是吧，這就叫『擲地有聲，船過水無痕』，雖然很多人對傳統戲曲的前途感到悲
觀，但既然今天還有機會去嘗試，那就好好去做，我很珍惜這些排練的過程中，所學到
的智慧，至於評價，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一定很兩極化。我還是對傳統戲曲很有信心，
雖然這不是那麼容易被瞭解的藝術，但我相信只要有一次，你被它的藝術之美所打中，
那你就再也離不開了。所以就現階段而言，消極的說是走一步算一步，但還是要繼續往
前進。」
眼神中永遠透露出對未來躍躍欲試的企圖，傳統戲劇的訓練並沒有造成他創作上的包袱
，反而成為他豐沛的養分和力量。如果下回你在小劇場，發現了崑曲的演出，套一句李
小平的話：「莫慌！」，因為你可能正和他一起在小劇場裡嘗試著傳統戲劇的另一種可
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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