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載於破週報2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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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保護的社運介入及知識對話
─ 專訪中央研究院副研究員錢永祥教授
訪談整理／丘德真
國內長期關注動物倫理相關議題的學者當中，較受注目的
首推參與Peter Singer所著Animal Liberation中譯本《解放
動物》翻譯工作的中研院中山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所副研究
員錢永祥先生。
「我覺得動物倫理變成新的問題出來後，引起大家的感動。
這首先要把思想史的脈胳講出來。」他指出，動物倫理的發展
，在中文世界裡面，雖然沒有甚麼自己的觀點，還留在介紹
西方近20年的理論成果，但回顧整個思想背景，對實際問題
的把握也不無幫助。
‧衝擊「人為萬物之尊」的想法
有關動物倫理的論述，西方在這二、三十年的發展特別突出：
「1970年代以前，奉行經濟成長主義，人是萬物之尊，所以
『人要盡量去利用周圍環境』的觀點，是基於支配地位的。
1970年代以後，生態保護運動、種族解放運動，世界上很多
受壓迫民族的反抗運動，這三個問題本來跟動物保護運動沒有
直接的關係。但是這些運動都衝擊到經濟發展主義掛帥，人為
萬物之尊這套想法。」
‧非控制性帶來的威脅
目前有關動物保護的重要議題之一，是都市流浪動物問題。
他發現目前有一個很明顯的現象，在社會裡很多人會覺得
流浪動物很令人厭煩，另外一方面有人盡量去保護和照顧
流浪動物，這一個徵候足以反映在都市裡，動物和人的關
係是怎麼樣。「這是一個很明顯的事實，特別在都市裡面
，人基本上不容許不是在自己控制之下的其他生物的存在
，我們每天在消滅害蟲就是一個很明顯的例子……當然我
們的理由是牠們的繁殖對人類健康會構成威脅，這個問題
比較複雜，我們先不談。同樣的邏輯的結果，是都市人生活
內所能接觸到的動物，要不就是吃的東西，要不就是寵物，
第三種就是既不能吃又牠們不能接受當寵物看待的，就是流
浪動物。所以流浪動物讓很多人看到覺得不舒服，就是將牠
們看做是一個威脅，因為：在人的生活、本來完全屬於人的
都市裡，有一些生命在移動，而這些生命卻不是由人來指揮
。」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文化現象，「基本上是因為人跟動物的關
係出了問題，故此產生了流浪動物。」而在人跟動物的關係
還沒有調整之前，流浪動物的問題是難以解決的。大量的捕
捉和屠殺，是可以把流浪動物的數目壓制，但是不能徹底解
決問題。
‧流浪動物問題的根源是人類
具體一點來說，錢永祥表示：「人對寵物的態度有問題，所以
形成了流浪動物的問題。流浪動物的來源有兩個，一個就是
一般的棄養……這充份說明了我們和動物的關係好像是：『
想要有就有，想要沒有就把關係切斷』。第二個流浪動物的
重要來源，是繁殖狗的場所還有獸醫院，這種買賣活動形成
了一個很大的動物買賣市場，但政府對這個市場沒甚麼管制，
而這個市場基本上是一個相當不負責任的市場。譬如說，流行
某一種狗就繁殖某一種狗，過一段時間後大家興趣轉變了，大
家不喜歡這種狗，這些繁殖場怎麼辦？那就把狗放出來。」
所以問題的根源是：「人對於動物的關係，沒有負起應該有的
責任，沒有改變對於動物利用的心態，才會有流浪動物的發生
。」
‧受教權與教材批評
至於費昌勇教授的一門課有上千同學修課的盛況，以及一名台大
學生對於費教授講義內容的批判，他覺得「台大的校方為甚麼會
容許一個課有一千多人來選，而且還讓他繼續開下去？我的意思
是說，台大的通識課程很多，例如英文課、微積分課，大概不會
容許一個班有一千多人。那為甚麼對於『動物倫理與公共政策』
的課卻容許一千多人？不論課程的內容也不論誰來任教，這都是
非常不負責任的。校方沒有考慮到學生的權益，沒有考慮到老師
的負擔。」而學生對課程的內容一定是保持批判的態度，檢討老
師的課程內容，是一件值得鼓勵的事情。學生對課程擁發言權的
意思，不至於是決定教材，教員對於教學內容可以有一定的堅持
，但是教員應該對自己的堅持能作辨護。同學對於課程的內容表
示一個批評的關懷，是對受教權的重視，這是一個學術場所或教
育場所應該有的一件事情。
‧科學專家以外的發言權
相關之動物問題，科學專家特別容易壟斷發言權。科學領域通常
是公眾、或是社會人文學者或是運動團體難以介入批判的圈地。
生物科學家有專業的知識，但錢永祥先生指出：要是看一下這個
課程的題目──『動物倫理與公共政策』──『動物倫理』與『
公共政策』這兩個問題都不是可以用科學的專業知識所能決定的
。倫理的問題，必須經過每一個個人的思索反省，也需要一些專業
的倫理學知識。「當然，倫理上的最後決定都是須經過每一個個人
的思索，在社會上，人應該怎樣對待動物，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這是每一個人都要想的，不是某些專業可以幫我們作決定的。」
「公共政策」，正因為其公共性，所以需要官員和專家之外，公民的
發言權。「當初我看到費老師開這個課，我是覺得很興奮的。如果
關於動物的問題、涉及動物的公共政策，能夠讓年青人來思考，那
對我們社會來說是往前邁出了一大步。可是在課堂裡面講公共政策
，有一個態度上的問題必須要考慮。在校園裡面講公共政策，必須
不能忘記要把批叛性擺在思考架構裡面。公共政策不是在解決一個
問題而已，公共政策是在容許正反不同的方面對這個問題能有所發
言，在教室裡介紹一個議題時，作老師的有義務去把正反不同意見
通通讓同學知道。對於任何政策，除了要介紹這個政策意涵和根據
，在另外一方面一定要強調這個政策的限制及錯誤的地方。」
「在動物議題上，科學界是有他們貢獻之處，但不能替他人作稼，
不能替公眾來作決定。」這番話也許對公眾介入科學領域，特別是
公共政策的部分提供了干預之正當性。
‧動物保護團體／運動發言的必要和責任
「動物保護當然牽涉到很多公共政策的層次，小到狗犬要植晶片，
大到口蹄疫幾百萬隻的豬要被殺掉，甚至於現在動物實驗、基因的
調整、基因科技的影響、對動物物種的影響等等。動物這個問題有很
強的公共性，這個層次專家發言很重要，但民主程序，公眾參與也
是很重要。動物保護團體和動物保護運動有他的發言的必要和責任
。」
「動物保護運動最終極要挑戰的，是為甚麼在這個現代社會結構裡
面，會容許這麼大規模的人類對其他生物的虐待和利用。其實這反
映的是人類對弱者、對於他者的疑懼與剝削的動機。動物解放人常
引用一些例子──當年黑人怎樣受到白人的壓迫？當年白人怎麼
看黑人？男人怎麼看女人？後來我們也看到當年的白人怎麼看第
三世界的民族？ ──同樣的邏輯，今天的人怎麼看動物？同樣
都是對一些與我們不同的，但又有利用價值的對象，一種既嫌惡
又利用的態度。動物保護運動正好就是挑戰此一立場：我們有沒
有根據？去把動物看待為和我們那麼地不同而同時我們又要利用
牠的一種對象。」動物保護運動有責任挑戰人對動物的支配，而
且是足以改善社會，使社會更具有合理性，「故此是一個社會運
動，而不只是科學專家專屬的範圍。」
功利的想，如果反省人類與生物、環境相處的有利於人類自
身；又或理想的說，「反思」社會學有任何一點生活實踐上的
意義的話，錢永祥先生的話足以讓我們開始一個新的社會介入
視野與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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