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煮水餃的回憶（戴曉楓）(作者E-mail : mapleday@ms28.hinet.net)
其實最討厭吃食物只為果腹的目的取向。
魚丸幾粒、煮太久而捲起來的牛肉兩三片，還有已經泛黃的白菜，
在鍋子裡。盯著鍋子，一陣反胃，在冰箱裡搜出冷凍水餃，勉強，湊
和著吧！雖然討厭。
站在已經預備滾燙的水的鍋子前方，沒意識地瞧著一個個醞釀冒出
的水泡，從塑膠袋拿出水餃，冷凍豬肉的。最害怕水餃丟進鍋子會濺
起的水花，發熱的，讓皮膚一粒紅，像楚留香的中原一點紅，像白玉
無瑕的背留下一點蚊子犯罪的證據。
可是還是要丟進去。第一粒，第二粒。
很少煮水餃的記憶慢慢浮現。
「有一點沒熟，不過，還是可以吃，而且，很好吃。」這樣的聲音
在耳畔響起，很遙遠。
那是一個男生很稚嫩，很體恤的聲音。
腦袋開始如同電腦晶片地搜尋，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記憶像易開罐汽水的拉環才拉開一小點，氣就ㄘ不停地往外跑。
因為生病請了一段長假，連學期結束的期末考都沒有參加。一放暑
假的第一天，他就來家裡看我。我們是好同學，同班了兩年。應該是
中午吃飯時間，他從學校拿到我的成績單立刻來看我。因為生病不想
見人的我，因為只有16歲的我，不曉得如何回報他的盛情。
「你吃飯了沒﹖」一句沒有的答應。我開始打開冰箱想努力盡一個
主人的責任。可能只有水餃，冷凍的，縮在冰庫裡。好像是我生平頭
一次煮水餃給一個男生吃；得到的回答還是，有一點沒熟，不過，還
是可以吃，而且，很好吃。
終於還是濺起水波燙到右手的無名指尾端，第三粒水餃掉進鍋子裡
，也把我拉回現實的時空。
在那樣的年紀裡，有一個男生對我如此。突然，記憶的拉環整個拉
開了。
叛逆年代和母親爭吵不可開交，賭著氣穿著拖鞋，一件薄襯衫，往
河堤跑；十一月的天氣。不知發呆了多久，名叫「冷」和「餓」這兩
個朋友開始呼喚我，我則拿著口袋僅有的幾個硬幣呼喚他；記得是兩
個菜包、一件牛仔外套，與一連串安慰鼓舞，出現在河堤，陪伴我。
一年校慶，轉學走了的他回學校看我們，我收到一個很漂亮的透明
盒，打著鮮黃色的蝴蝶緞帶，裡面躺著鮮豔奪目的黃玫瑰，原來，在
我16歲的時候，我就喜歡黃玫瑰，而且我就收到一束，那股鮮豔，就
在冒著煙的水餃湯裡暈泫開，整鍋湯也鮮豔了起來，鮮黃的，很溫暖。
這個男生的所有行為，對我，為什麼在十多年後的一天煮水餃，才
在我的眼睛裡上演﹖當時，我的眼睛上演的是什麼戲碼﹖
對，當時眼睛看見的是什麼﹖一定不是他，不然我不會在這麼多年
後的如此突兀，這麼偶然，才憶起他種種，彷彿感覺與遲鈍在這時才
一點點地被喚醒。然而他早已失去連絡，不曉得在這個地球，這個島
嶼，這個城市，的哪一個地方生活著。不曉得，音訊杳然，我連他大
學念哪裡我也不知道。記得聯考前的幾個月，電話裡還有他熱切鼓勵
著懶惰想憑小聰明的我。我卻居然連他後來讀哪裡都不關心，還是不
復記憶﹖我真的不知道。
我真的沒感覺到他這份友誼的關懷，只是很盡本分的接收，接受，
沒反應，沒回應，也沒付出。在這麼多年以後，我才回憶著，感覺著
，愧疚著，卻也覺得自己的幸福。
只有責怪自己的近視太深了，所以看不見他的好，他對自己的好。
水餃一粒粒下鍋，五、六、七…十粒，一個個數，每數一個，就又
浮現一個個朋友對我的好。水餃已經全下鍋了，朋友卻數不盡，數不
盡他們對我的好。
在我蹺課在電影院裡看周潤發的時候，被點名點到，努力胡謅我肚
子痛。
半夜三點，陪我在台北街上尋找一碗熱騰騰的豬肝湯。
出國渡假，卻在另一個朋友的答錄機裡留言委託她好好照顧我。
擔心萎糜在家的我不振作，結果一天照三餐打電話問候我的朋友。
原來，平常，我都忽略了，習以為常。
原來，我擁有的比我付出的立方多又多。
撈起滾動的水餃，盛在盤子裡，肉和菜混合的味道，直衝鼻子。水
餃，彷彿喚醒沈睡很久的細胞。今天的水餃，不是為果腹的目的取向
了。
望著水餃，一個疑問也閃進我的腦袋，這麼想著，有沒有人也會在
一個日常生活的習慣中，突然發現我的好﹖
--
彼狡童兮 不與我言兮 維子之故 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 不與我食兮 維子之故 使我不能息兮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twbbs.org)
◆ From: 140.112.228.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