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華區beta NitroPlus 關於我們 聯絡資訊
  中樞政廳四聖言議會‧聖職者辦公室──   聽到手錶的鬧鈴響,我停下筆來。   鈴聲代表所有共和國市民的義務,自發性的社會活動──注射"普世寧"的時刻到了。   我從神袍的懷中取出只要是市民都會隨身攜帶的注射器來, 將子彈型的藥劑裝填好後抵在脖子上的靜脈處。   安心的感覺隨著熟悉的刺痛流進靜脈之中。   琥珀色的普世寧。一種情感衝動抑制劑。   賴此生化學的智慧,人類得以從感情及伴隨而來的煩惱中解放。   直到求得此福音為止,人類究竟流了多少血?   而,所流之血若尚有不足之數──則由我們修士來擰取。   不久的將來,等到拒絕使用普世寧的社會生活不適應者們全數滅絕之後, 人類就能踏上真正的意義下的新階段,獲得真正完全的理性了吧。   拋去藥劑的空殼,將注射器收入懷中,我繼續進行報告書的書寫。   即昨晚處刑了冥土中53名情感違反犯的作戰經過之報告。   關於任務執行的經緯我連細部也清晰地記憶著。身為修士, 執行任務時意識必須常保明確敏銳。因為我們不能容許一絲一毫的錯認。   沒錯,不能容許一絲一毫的錯認……   射殺最後一名反抗者的是提瑞里。他那時的表情,現在也仍歷歷在目。   這是不可容許的,身居聖職者竟然發笑──不管何時何地都不可能。   那麼這是我自己的錯認了? 難道我必須懷疑身為修士的自己日夜不懈鍛鍊而來的觀察力嗎?   寫下報告書的結語前,我把筆擱置。   此非我獨自於胸中翻騰即可解決之事,但亦不能不假思索地公諸於人前, 畢竟此問題關係到提瑞里師父的名譽。   環視無隔間的辦公室,立刻發現我的目標人物。   如果恰巧忙於書寫或沈浸思考中的話,前去打擾或許會被責怪吧。 不過此時他似乎在作搜索資料的整理。或許是個好時機。   我起身來到他的桌旁,以不影響其他修士職務之音量輕聲地對他說:   「約翰,不知是否有空? 我有事想商量」   約翰‧普雷斯頓伶俐且沈著的視線,從手邊的檔案轉移到我身上。   似乎立即察覺了事不單純。他無言地起身,以下巴示意到走廊上討論。   約翰‧普雷斯頓搜查官, 是位不論在意志力上或武術上都足以為所有修士模範的人物。   槍形的段位已達大師級。而每月的檢舉率也總是位居首席。但特別值得讚賞的是他嚴   格宛若剛岩的職業倫理。   過去,與他之間育有二子的夫人被檢舉為情感違反犯而遭到處刑。   遭逢此等不幸的遺族,總是會受到深刻的衝擊而必須努力越過考驗。   有時,這種衝擊會使他們失去共和國的理念, 甚至驅使他們加入連鎖性的反社會活動中。   但普雷斯頓不同。他坦承自己身為丈夫未盡到監督之責,並以更進一步的熱情致力於   職務之上,來作為贖罪的手段。   而且在激烈的職務之外,他也沒懈怠了與前妻生育的兩名孩子之教育責任。 據聞,其公子也是個立志成為修士的優等生。   他正可說是一名完完全全的共和國市民, 是我能抱以完全的信賴來與之商討秘密、求取建議的人物。   或許難以令人相信──我以這樣的開場白對普雷斯頓公開了一切。   幸好走廊上沒有其他人,不用擔心被人聽見。而普雷斯頓既不中途提出疑問, 亦無顯露驚訝表情,僅用冷峻的沈默來聽取這一切。   「原來如此。也無怪乎你會動搖。聖職者身為法律的代理人卻輕忽於注射普世寧之義   務,這確是無可饒赦的過錯。」   聽了普雷斯頓沈靜但蘊含確切自信的聲音,彷彿分享到他明晰敏銳的思考一般,讓我   的神經也一併冷靜下來。   「當然,你必須考慮一切的可能性吧。一般而言我們在任務中,身心雙方都會不斷承   受壓力。於緊張的狀況下臉部肌肉產生了不隨意運動自是有可能的,同時因光影的效   果而令人錯覺到那是笑容也是有可能的吧。」   「那,果然是我的錯認吧……」   普雷斯頓以其視線對開始感覺安心的我投以尖銳的一瞥。   「如果說,"提瑞里的表情像是笑容"的話,上述便是妥當的解釋。 但是貝納德,你感覺到的是"提瑞里笑了"對吧? 這兩者間有很大的差別。」   「……」   雖是十分觀念性的說明,但我立刻理解了普雷斯頓所想表達的。   「於我們的搜查之中,直覺經常帶有重要的意義,這是我從經驗上學到的。    ──我重複一遍,你必須考慮一切可能性。」   普雷斯頓之所以能達成驚人的檢舉率,其秘訣據聞便是"能察覺違反犯的情感"。   故此番話自然令人難以輕視。   「只要檢查提瑞里的血液,是否注射普世寧不就一目瞭然了? ……如何? 身為職務上的同伴,如果覺得不方便由你開口,亦可由我來提出要求」   我很感謝普雷斯頓的體貼。但連這點小事也要仰賴前輩之助, 又豈能算是獨當一面的聖言修士?   「……感謝,但他是我的同伴,我會秉持責任向他說明一切。」   「很好。那麼提瑞里之事宜包括處置便全權交給你負責。勿忘己任哪,貝納德」   普雷斯頓點點頭後,一臉無事貌地回到聖職者辦公室去。   再次感受到扛在肩上的責任重大後,我小心翼翼地嘆了口氣。   先找到提瑞里再說吧。他應該在這棟四聖言議會大樓中的某處。   無人的練習場中,提瑞里獨自一人勵精於修行。   對我而言,四下無人自是再好不過的狀況。   只是,沒有其他妨礙也不代表著就能讓沈重的心情輕鬆點。   佇立在練習場的入口,我暫時不發一語,入神地望著提瑞里的動作。   他正在進行包含於修士綜合格鬥術中的刀劍術之武術展演── 並且使用的並非訓練用的木刀,而是用於典禮上的真刀。   或許正因為是個人的訓練,所以才特意運用危險器械來達到精神集中的吧。   刃身長一公尺以上的闊刃刀研磨得像剃刀般銳利。 操作過程中若稍有閃失難保不會削下自己手指。   提瑞里的展演很完美。   乍見,動作甚可說是緩慢。但在平靜之中,卻完成了捨去一切無用的確實行動。   我的眼前彷彿浮現了在流暢的一揮一刺當中, 有著過多無謂動作的敵人一一被砍殺倒下的光景。   「似乎滿臉鬱悶哪,貝納德」   提瑞里身心都專注於展演之中,一次也沒望過我這, 但卻冷不防有如面對面般地向我詢問。   「因為寫報告書的過程中,碰上了點困擾」   口頭上雖立刻回應,但老實說,該如何向他開口我卻還沒個主意。   他──他會認為這是種侮辱嗎? 被我質問是否違反了情感管制條例的話。   也或許會當作這是我對他不信任的表現。 畢竟這個懷疑是從過去的弟子,同時也是今日的伙伴口中說出的。   而且對我而言,難道提瑞里……真的無法信賴嗎?   難道說,比起長年生死與共的同僚,作為修士的直覺更值得信賴嗎?   「要不要陪我練個一場來發洩鬱悶? 剛好我也覺得個人訓練有點膩了」   在這凝重的沈默中,提瑞里的邀請甚至像艘救難艇般令人感激。   「還煩請多多指教了」   我進入更衣室,換下神袍穿上道服,再次回到練習場。   提瑞里依舊持續進行武術展演。手上的真刀白晃晃地閃耀,似乎毫無收刀的打算。   難道說他想用這把真刀進行雙人展演?   雖不合常理,但也不至於令人畏怯。畢竟我與提瑞里不知合作進行過幾千次的雙人展   演,每個動作早就深入骨髓之中了。   以修士的名譽作擔保,更重要的是身為合作戰術的伙伴,我敢斷言我們的展演絕不可   能出任何差錯。   我從棚架上,取下兩把鋼鐵製的模型鎗。 不管是重量或平衡都與真正的格鬥手槍毫無二致。   做出槍形的基本形"雙槍合掌"的態勢,調整呼吸後,我面向提瑞里踏出一步。   「好!」   「來吧」   提瑞里的白刃輕盈一旋,由上段舞躍而下。面對套路中的第一招,我也以左右槍峰交   夾抵擋。   當對手是大型刀劍時,持手槍者必定要以雙手防禦。而且不能急於反攻。   鏘,的一聲。雙槍與一刀彼此咬合。   當然,提瑞里的斬擊並不帶殺意,但也已具備了充分的力道。一個閃失我就會沒命。   但,就是不會有所閃失我才夠格成為修士。   牽引刀鋒的同時,我以槍口追逐提瑞里,而提瑞里也彎曲上體來躲避槍口火線。   早知如此就用真正的手槍來參與展演了。因為,就算有什麼萬一使得槍枝走火, 我也確信絕不會讓提瑞里受到一寸傷。   「貝納德,你應該也被授與過真刀吧?」   「是,在頒授槍形段位的儀式上」   「在實戰中拔過刀? 有砍過人嗎?」   「不,只有在典禮警備時攜帶過」   邊交換著話語,雙方的攻防依舊持續進行。   刀劍面對槍口時的攻擊方式,乃是以屈身進逼,由下而上揮斬的方式為主體。   而我則依循展演套路的順序,確實地用槍峰撥走一次次的攻擊。   「那麼有興趣嗎? 這跟用槍枝殺害的感觸是明顯不同的哪」   「這……我認為這應該沒有必要特意去體驗」   提瑞里的詢問令人難以理解。或許是被難解的詢問所引發的, 突然之間,我的腦中毫無脈絡地湧現了一個想法。   如果提瑞里是情感違反犯,而我則是必須對他處刑者── 這種構圖於當下這一刻明確地被揭示出的話。    手持無法發射子彈的模型槍的我, 以及手持能砍人的真刀的提瑞里同時瞭解到這種狀況的話……   ──鏘。   應付提瑞里橫掃而來的刀鋒,我以極為危險的角度格檔下來。在展演中,這是理所當   然能格檔下來的斬擊。   但是如果提瑞里拿出真本事砍了過來,這是否真是"理所當然能檔下"的一擊?   「相信你也很清楚,授予修士的儀式用刀劍並非工業製品。而是由絕跡了的專門技師   親手打製的。如今已是極端貴重的物品」   「……是」   「而鑑於製作過程的技巧性,在近代刀劍有時也被視作一種"美術品" ──關於這點你知道嗎? 貝納德」   「……」   我實在無法預測提瑞里的話語究竟會飄往何方,只好保持沈默,專心於防禦套招中的   斬擊而已。   「當然這兩者是不同的。因為這是當作榮譽來賜予專門驅逐所有美術品的聖言修士之    美術品」   「……難道您想說,修士帶刀是種錯誤?」   「不,豈敢」   提瑞里的刀刃再度進逼。我以槍峰檔下。   ──但是此時,提瑞里卻不依循套路移開刀刃,反更使力地加之在我的防禦之上。   「……你看,這種洗鍊到極限的機能性。善盡一切技術鍛鍊而成的硬度與銳利。不覺   得這種器物正是最適合當作窮究槍形奧妙者之象徵?」   確實。也因此槍形的有段者才會被授予貴重的刀劍。對此形上學的意涵我並無異議。   邊以兩手上的槍承受刀的重量,我正面回應提瑞里的視線。為了判斷出他內心的真正   想法。   「工匠鍛鍊出的刀劍,與我們聖職者殺人術的根本,其實有相通之處,你瞭解嗎? 貝納德」   「……敢問是?」   「追根究底的來說,我等窮究習得的槍形,豈不也是一種究極的"美"?」   提瑞里的刀刃力道褪去,但我卻被剛剛的話語撼動得無法立刻理解此行動之意義。   抽離刀身的提瑞里再次揮出下一刀。而防禦動作不慎維持得過久的我,在做出下一道   反應前,現出了僅僅一瞬的遲延──   結果,槍峰承受刀刃的位置與理想的力點之間產生了些微的間隙。   如果提瑞里的斬擊勁道更強一點的話,我大概早已抵擋不住而以身試刃了吧。   就在提瑞里接著要移向下一招,打算抽刀而去時。   這次換我用左右槍峰牢牢地咬住他的刀身,阻止他的動作。   「我認為這種想法……是完全錯誤的。提瑞里」   必須看出他的真正想法。我一心一意地凝視對方的雙眸。   藏於剛剛發出的話語中的,他真正的想法。   因為那是絕不可忽視的妄語。   「槍形基於統計理論來設計,其完成型,也就是理想的"形"應該也是在幾何數理上 可預測的。吾等日夜的鑽研應歸位於與舊世界的藝術家們耽溺其中之毫無計畫放 肆的精神活動之對極位置上。就算槍形能稱之為"美",那也是排除了一切無用之, 徹底的機能美──而絕不可能超越這個範圍。」   提瑞里的眼神非常安穩。彷彿對於稍有差池便會錯殺我之可能性毫無感慨似的。   「原來如此……貝納德,你真達觀哪。」   倏地,提瑞里持刀之手傳來的張力遁去。   理解到合作展演到此為止。我也解放了交纏的刀身,再次回歸到雙槍合掌的態勢,   作為一切動作之終結。   「誠如所言,我等修士的技藝不該摻入美的意涵。    槍形以達到"合乎於形"作為終點亦同此理哪」   收起刀刃,提瑞里若無其事,彷彿不知己過似地說著。   宛如從未意識到方才的問答之危險性般,亦像是早已記不得詳細內容似的。   「對了,今晚我想入冥土調查幾處可疑場所。    你如果已經完成事務性工作,那就陪我出個任務吧?」   「……我知道了」   我望著腳步輕快走向更衣室的提瑞里的背影。   依然無法確定他是否有罪。   唯一確定的是──提瑞里早就察覺了我所抱持的疑惑。   即使現在立刻進行血液檢查,十之八九也是徒勞無功。   既然預測到我會有此舉,恐怕他在上個定時也已注射過普世寧了吧。   想確認是否經常注射,就只有靠突擊檢查了。   突擊檢查──即便如此,是否真能確認?   提瑞里擔任修士的年資遠在我之上, 更何況我是他一手培訓出來作為兩人小組的伙伴。   再次認識到此事實,恐怕我所有的思考模式,都在提瑞里的把握之中……   一股彷若冷顫的戰慄襲來,我一時之間呆立原處無法動彈。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0.198.143.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