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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funscreen.com.tw/TaiwanMade.asp?period=116 放映週報2007.07.19 【精選影評】 凝眸當下,憶唱從前──留下,抑或逝去的《最好的時光》 文 / 鄭美里 2005年,侯孝賢導演以新片《最好的時光》獲得第四十二屆金馬獎年度最佳台灣電影 工作者獎及年度最佳台灣電影獎;同年,影片更在全球十個知名的國際電影節參展,稱得 上是「台灣之光」的文化盛事。然而,片子在台灣上映後,票房卻相當慘澹,偶像明星舒 淇、張震的誹聞八卦在影藝版沸沸揚揚,並沒有對票房起太大的拉抬作用。發行管道、 行銷定位...等外部因素沒有發揮足夠宣傳功效難辭其咎,但電影內斂、緩慢的敘事 風格,與當下大眾被豢養的感知慣性不相符合,可能也是無法吸引到大量觀眾的原因。票 房成敗不足以論英雄,相反地,這部影片表現出侯導招牌的電影美學,處處耐人尋味, 不論電影形式、敘事結構以及它映現台灣社會的文化意識型態,跟「侯孝賢」這個名字 代表的正字標記一樣,的確是「值得看」、也「必須要看」! 《最好的時光》是一部三段式的電影,涵蓋1966、1911、2005三個時代(英文片名就 叫Three Times)的三個故事──〈戀愛夢〉、〈自由夢〉、〈青春夢〉,有論者說它神 似《風櫃來的人》、《海上花》與《千禧曼波》的合版,就各段的表現手法而言,這個評 論不無畫龍點睛之效地道出導演二十多年影片主要的風格分期,但無論如何,作為一部電 影(而不是三部),《最好的時光》有著它本身獨立的生命和意涵;而且影片產生於2005 年的台灣,其社會文化的脈絡意義(contextual meaning)自然與前期電影截然不同;更 不用說,本片將故事時空坐落在三個時代、由台灣尾(高雄)到台灣頭(台北),是統攝 在同一個題旨之下的三段演繹,可以視為導演以青年男女感情為切片,對台灣近百年歷 史的品評和註腳,而他的評註方式不只關乎內容,更關乎電影的形式和語言。 「時間」是這部電影的核心,中文片名的「時光」指稱個人小我生命的一段,這是本片 的內容、文本(text),展現為「情節時間」,而英文片名「時代(Times)」則延展為 「故事時間」,是三段故事發生的社會時空和脈絡(context)。此外,三段故事都摒棄回 憶性的敘事,而以現在進行式呈現主角當下的生命情境,此時此刻、無法逃脫,因此觀眾 的認同被扣緊在電影的表現元素,拒斥了通俗劇中以故事換取觀眾對角色廉價的心理認同 與投射,這為影片自身設下了挑戰。從觀眾角度來看,《最好的時光》的另一困難也跟 「時間」,或說時間的運動有關,作為劇情片,三個段落各自雖仍有古典敘事所具有的元 素──因果關係與、待解決的問題──,但卻相當稀釋,推進的速度很慢,反倒是在一些 「吉光片羽」的時刻流連忘返、縈繞不去 。片中呈現出幾種處理時間的方式,最值得注意 的,首先是凝視和駐留,以全片第一個畫面為例,無人稱觀點的鏡頭由上而下,然後平行 圍繞著撞球檯緩慢而自由地運行,近景深的鏡頭造成背景模糊柔焦的效果,時而帶到人物 持桿的手、時而將焦點落在球檯上色彩飽滿的圓球,可說是用鏡頭表達充滿了愛戀、慾望 的「凝視」,更不用說流洩而出的老式情歌 “Smoke Gets In Your Eyes”,立刻為這 幕序場注入了飽滿的感情。 而在〈自由夢〉中,鏡頭更不時有如停格般駐留,頓時使影片變成了一幅幅色彩瑰麗的 浮世繪,邀請有心人從構圖、佈局、光線、景框、觀點等,電影與繪畫交集所在之處進一 步加以探討 。 美國電影學者Bordwell曾指出在理解一部電影的形式系統時,類似和重複、差異和變化 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則 ,《最好的時光》一片中(尤其前兩段),便大量地使用了這兩點, 呈現為第二種時間──「儀式性時間」。 〈戀愛夢〉中記分小姐每天早晚開門、關門、清理球檯...…這些動作不斷重複,並 藉著外頭的光線變化、小姐服裝打扮的不同,表現時光的流逝;而〈自由夢〉中,管家爬 上椅子在古厝的玄關天花板點燈,配合字幕(如:「翌日」、「六天後」)顯示時間的更 迭,而此種近乎儀式性的時間主要以固定鏡位獲得加強的效果,〈戀愛夢〉中每一次 (即便是不同的)記分小姐清理球檯、開關老舊厚重的木門、男主角搭船過海港,〈自由 夢〉中革命詩人走入藝旦房間、掛帽子,管家端茶、送果,女主角以同樣的姿勢背對男人 ,乃至〈青春夢〉中在走道身體激情交纏…等,都使用固定鏡位,可說是發揮到了極致。 這種儀式性時間使得影片產生了非常強的生活感,也構築和傳承了侯孝賢電影中寫實美學 的要素,畢竟人的生命中許多時間不都是在吃飯、睡覺…...等固定且重複到近乎儀式 性的行為中度過嗎? 聲音的表現方式也是本片非常值得探討之處。研究者指出,電影中聲音素材料的選擇 與組合對影片有全面性的影響,音樂能影響觀眾的情感反映,一段旋律或樂句也能與特定 的角色、背景、情況或意念有關,藉由將音樂母題(motifs)重新排列和變化,導演能微 妙地轉換場景、發展劇情並暗示蘊含的意義 。法國理論家Michel Chion更創造了一個新概 念──「聽點」,用來相應於電影批評傳統著重影像的「觀點」 。 以下將由聲音來檢視本片的特色。 雖說「對白」被認為在有聲片的聲帶部分佔主導地位 ,但《最好的時光》的對白卻被縮 減、凝鍊到最低限,第一段中角色的對白不超過十句話,且都是簡約到「吃飯」、「喝茶 」、「抽煙」這類生活問話,而第三段的女主角靖更近乎沒有說話,女友Micky所說的話 則全是質問、對詰,兩人僅有的對話要不隔著玻璃門讓人聽不清,要不便是透過簡訊、電 腦,變成有去無回的單音,至於男女主角也幾乎完全沒有對話。而這兩段影片的對白雖一 樣少,效果卻極不同,〈戀愛夢〉僅有的對白多是表達關懷,〈青春夢〉裡語言則不僅無 效、更令人疲憊,倒是以默片形式呈現的〈自由夢〉透過文字字幕,男女主角有了一些 「交談」。角色對白用到這樣的低限,對於觀者而言,不啻又是一大考驗,似乎也邀請著 觀眾發揮主動性,進入自身內在的感知體系去體會了。 相較於對白的儉省,音樂的運用就顯得很闊綽、大方,也適切地捕捉到了三個時代的 精神和聲音。 〈戀愛夢〉裡的歌曲既是故事空間內(主要是撞球間)的「銀幕音樂」, 也巧妙勾連用以象徵男主角的心緒轉變,是男主角的愛情喃語,也為情節加上註腳,而英 文歌和文夏主唱的台語歌交錯出現,準確捕捉了1960年代美國流行文化充斥台灣的後殖民 情境,是年輕人日常生活的一部份,這些感傷、懷舊的情歌既召喚觀眾情感和認同,也與 畫面的深情、內斂形成對比和補足,讓〈戀愛夢〉成為三段影片中最「甜俗」 、討巧的 一段。 〈自由夢〉裡,聲音元素由南管構成,時而低迴的撥弦、時而哀淒近乎激昂的彈唱, 呈現的是女主角藝旦姊有口難言、渴望自由而不得的心事。 〈青春夢〉裡最顯著的聲音不是音樂,而是噪音──馬路川流的喧嘩車麎、市場的人 聲雜音、夜店裡夾雜著音樂和喝酒作樂的聲音…等,尤其接續在〈自由夢〉之後,更顯嘈 雜刺耳,至於靖以電腦創作的歌曲,透過電腦傳出的是平板、無生命力的電子樂音,在片 子的最後更拉長變成了尖銳刺耳的金屬聲。 影片空間上,三個段落皆觸及了「移動」的議題,〈戀愛夢〉中年輕的記分小姐遊走 在高雄、嘉義、虎尾…等中南部撞球間工作,當兵的男子則由台北的部隊南下尋覓,女人 是從農業時代解放出來、自主移動的主體,求愛的驅力促使男人在後緊緊跟隨;〈自由夢 〉中,大稻埕的藝館裡女人只能對著紅布覆蓋的(象徵男人不在時收起的情慾)鏡子等待 ,而男人才具有移徙的行動力;到了〈青春夢〉,移動變成生活的常態,隨著序場和結尾 兩段同一的表現手法,這樣的自由移動卻猶如沒有出口的徒勞往返。 就形式而言,1910年代的女人被拘限於一處,影像靜態、質感細膩到了自戀式的耽美; 1960年代女人出外尋求機會,工作環境中既有著家庭般的溫暖(跟老闆娘一家共餐), 動靜間有了呼吸,轉換移動之際顯得輕快;2005年的女主角靖卻有如失了血的幽靈,在兩 段感情間拉扯,她的移動猶如無根無著的飄浮,仍沒有得著真正的主體性和自由。這是 《最好的時光》中對不同時代女性處境、女性意識的演繹,當然也可視為是對台灣不同時 代的歷史和社會的寓言,雖然同樣在一個標題下,誰願意接受那個在橋上飆奔而視覺倍感 壓迫、耳際充塞噪音的現實,會是我們「最好的時光」? ──即便它也許是我們生存的唯一現實呢!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5.230.177.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