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不應遺恨---悼劍雪

　　　　在那之後不多久，天空飄下了第一朵雪花。漸漸地，大雪紛飛；似
　　　　在哀歎江湖的無情。

　　　　那是，今年冬季的第一場雪；無情世界中，一場多情的雪。

　　　　默默掩蓋滿目瘡痍的大地，亦掩去地上的血痕，呈現出只有潔白的
　　　　純淨世界。無論發生過什麼，都被溫柔地包覆了。這就是，雪的溫
　　　　柔；如同那人一般皎潔純粹，且多情。

　　　　然而多情的最終，卻是以無情來償。人生由來就是那麼斑駁無奈，
　　　　帶點蒼涼。

　　　　這世界自有其運作的模式，愛無法挽救人心，無法改變宿命，更無
　　　　法拯救些什麼；那人，至死都不願相信。

　　　　※　※　※

　　　　男子頹然倒臥在自己懷裏，蓮讞插在胸口，汩汩鮮血染紅了衣襟，
　　　　仍不斷地湧出。瞬間，腦袋一片空白斷層，怔忡面對眼下陌生卻熟
　　　　悉的場景；忽然間，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臉上溫暖的觸感將他拉回現實。激戰過後，四周斷垣殘壁一片衰敗
　　　　，塵沙飛揚。原就破敗的圓教村，此時更如同一片廢墟，毫無生意
　　　　；恰似現在的他。心已被掏空，身子僵冷而沒有知覺。

　　　　「傻劍雪…別這樣，我最不希望傷害的人就是你……」輕輕地，撫
　　　　上觸碰自己面頰那溫柔的手，他望著懷裏的他，不語。

　　　　現實的無情與生命的韌度，交織成無奈中的執著。在殺與救之間苦
　　　　苦執著，他始終不願放棄，想為他們的未來找出路。因此，拚盡畢
　　　　生功力，他也得阻止吞佛童子禍世。

　　　　一招劍者無悔毅然決然地使出，這麼做，真能無悔？他迷惘了。

　　　　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不顧一切，為救而殺。不料，出手時劍鋒仍是
　　　　略偏兩分。若死的是吞佛，或許感覺就不會這麼強烈。淒然看著那
　　　　熟悉的輪廓，總是睥睨一切的狹長眼眸；親手了結世上對自己而言
　　　　最重要的人，就是他劍雪無名今生的宿命？

　　　　永遠忘不了，劍雪這個名字，是封禪予他的。若封禪就這麼走了，
　　　　這個名字自當隨他而去，埋入黃泉——『劍雪』會一直陪著你，此
　　　　後，我只是無名。

　　　　見他這般滿目淒楚卻黯然不語，一劍封禪的心在淌血。隨著胸口暈
　　　　開的豔紅，大量地湧出、湧出，流向無間。

　　　　「這就是宿命吶，我們的宿命。」我們之間，一定得有人倒下；唯
　　　　有我先走一步才能夠保護你。我……我控制不了自己啊。劍雪，你
　　　　懂嗎？

　　　　一劍封禪眸中的悲傷堅毅，使他撇過頭不忍再看。是，這是我們的
　　　　宿命。

　　　　為什麼，是我們？上天吶，為什麼我們要有這種宿命？我只是劍雪
　　　　無名，你只是一劍封禪，不是什麼魔胎與吞佛童子。我不要你死…
　　　　…。驀地意識到一劍封禪已命在旦夕，劍雪猛地低下頭望著他的眸
　　　　子，深怕封禪在他沒看見的時候閉上雙眼，溘然長逝。

　　　　多希望，死的人不是他。可自己知道，若死的人是劍雪無名，一劍
　　　　封禪將自此消失，永不再醒。留於世上的，只是一具軀殼與殺戮不
　　　　斷的吞佛之禍；讓這樣的軀殼留著，絕非封禪之願。可是，可是…
　　　　…。

　　　　「你該高興的吶，劍雪。這已是對我最好的結果。至少，我是我；
　　　　找回自己，找到未來，不再任人擺佈。」與劍雪這一戰，消滅吞佛
　　　　的另一層意義是，他戰勝了自己。他是一劍封禪，只是一劍封禪而
　　　　已。

　　　　「喂，劍雪，你有在聽嗎？」

　　　　未來，也得有命才看得到啊。眼前泛起水霧，一片模糊。怎麼忽然
　　　　下雨了？

　　　　看劍雪緊咬下唇，無聲息地掉淚，一劍封禪瞬間好恨自己。第二次
　　　　，讓劍雪為他而落淚。

　　　　與吞佛童子拔劍相向，需要多大的勇氣與決心？劍雪是痛苦的，極
　　　　端的痛苦。總算，吞佛消失，隨之而來的卻是自己生命將盡。劍雪
　　　　是個單純善良的好孩子，這世上，他唯一相信、認定的人只有他一
　　　　劍封禪而已；可自己反倒是傷害他至深的人。老天，這是什麼鬼宿
　　　　命？

　　　　他們皆不是宿命論者，卻都被迫這麼接受著。天若有情天亦老。哼
　　　　，蒼天的確是無血無淚無感情。

　　　　「放心哭吧，最好趁現在把所有想哭的都哭出來，我不要你在我看
　　　　不見的時候才偷偷哭。」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都是屁話，真
　　　　到了傷心處，痛快大哭才是真漢子。

　　　　「你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人啊，劍雪。善待自己，別讓我在九泉下不
　　　　安心。」想說的話永遠說不完，一句關心，足以替代其他的未竟之
　　　　語。未來憶起的時候，只要記得這句便已足夠，這是唯一能為他留
　　　　下的溫柔。

　　　　昔日戲言身後事，今朝都到眼前來。身為他人口中的刀劍傳說，雖
　　　　明知江湖多舛，總也只是隨意說說，卻從未真正意識到自己的生命
　　　　有完結那一日。他始終在向前追尋，也知道自己會一直追下去，至
　　　　死方休。

　　　　現在，便是苦苦追尋的最終，自己的結局。

　　　　要問他滿意否？都已經成了這副德性，不滿意又能如何？站在劍界
　　　　頂峰的兩個劍者，面對的是一生中最悲涼的時刻。劍雪的單純善良
　　　　，面對無情的人間風霜造化作弄，所承載的痛苦要比自己多上百倍
　　　　千倍。

　　　　劍雪是為他而痛，為他而落淚。

　　　　「吶，你聽我說：這輩子的宿命，自我身後完結；下輩子，重新開
　　　　始唄。」

　　　　這輩子、下輩子，這實在不像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的話。天曉得有沒
　　　　有下輩子，而下輩子又會不會相逢？可時間已經不多，他要他的劍
　　　　雪活下去。在未來已經沒有他的世上，好好地活下去。

　　　　瞅著劍雪的側臉，這樣美好的輪廓，今生怕是最後一次看見了吧。

　　　　「人生一世，不過是來完成一個故事。呵，這就是我的結局。謝謝
　　　　你，和我一起為這個故事畫上句點。我的生命是因你的存在才有意
　　　　義啊，劍雪。」

　　　　他好想為劍雪拭去漫天淚雨，可體力隨著止不住的血而流逝著，他
　　　　已無力這麼做。只能憐惜地望著這個娃兒，把他的模樣深記心底。
　　　　這是他最珍視的雪呵。

　　　　空洞木然地眨了眨眼，始終不語的劍雪顫抖著開口：「那…我的結
　　　　局，是什麼？」

　　　　如果相遇的宿命便是只有一人能活下來，初初便選擇不相遇，從來
　　　　不認識他是否會比較好？

　　　　若從未相逢，自己的生命仍是一片空白，如同蒼茫雪色，白淨無瑕
　　　　，卻也一無所有；若從未相逢，封禪仍苦苦執著追尋著不存在的敵
　　　　手，待體內另一個靈魂醒覺，他將永遠不復存在……。心中一痛，
　　　　劍雪隨即推翻這個想法。自己過得空茫無所謂，但封禪，不明所以
　　　　就消失掉，對他太不公平，他不會甘心的。

　　　　怔怔想著自己與封禪的相逢相知，忽然感覺到懷中的軀體有異樣的
　　　　真氣竄動。正待低頭察看封禪的狀況，猛地一道宏大的氣勁將他拋
　　　　擲出去，隨即身上一陣劇痛。

　　　　「你的結局是——死！」

　　　　吞佛童子囂狂的聲音迴在耳際，只見他一躍而起，反手拔出身上的
　　　　蓮讞刺入劍雪胸膛。一切，不過是剎那間的事。

　　　　尚未反應過來，劍雪不敢置信地看著劍身沒入自己的身軀。

　　　　怎麼會這樣，封禪…封禪不是回來了？方才的一切，難道只是一場
　　　　夢？胸口，撕心裂肺地疼痛著。任由疼痛漫入四肢百骸，仍漾著淚
　　　　光的眸子定定瞪視著眼前紅髮披散的魅顏；無奈相同的面容之下，
　　　　曾經溫柔的靈魂已不復存在。

　　　　此情此景，即便是冷酷無情的吞佛童子，眼底亦掠過一絲絲猶豫。
　　　　也僅是那麼瞬間的猶豫，隨即閉上眼，心一橫將蓮讞抽出。霎時血
　　　　花噴灑飛濺，他亦沾上了絢麗妖冶的紅雨滿身。

　　　　不住噴湧的鮮血，漸而凝聚為一道血柱，忽以極快的速度朝遠方飛
　　　　去。吞佛見狀便要追趕，眼角餘光瞥過劍雪梨花帶淚的蒼白容顏，
　　　　他不明白為什麼心底會有異樣的疼痛。任務當前，赦道就要開啟；
　　　　不明的異樣感覺，他只能選擇忽略。

　　　　頭也不回地，他低聲道：「別怪我對你不夠好。方才，已讓一劍封
　　　　禪親自與你話別了。利用了你，但那些都是他的真心話；我只能讓
　　　　他消失，無法逼迫他說話。」他明白自己本不該說這些的，但他就
　　　　是想說，想讓那孩子在黃泉路上沒有遺憾。

　　　　匆匆飛身離去，他無法再多看一眼被自己親手打碎的天真。救贖是
　　　　不存在的，唯有在死亡面前，才會有天真的存在。劍雪無名，你懂
　　　　了嗎？

　　　　劍雪視線渙散，隨著吞佛身影的消逝，放大的瞳孔中只餘下一片空
　　　　茫。悲傷驚悸，卻沒有淚。這就是江湖？這就是宿命？堅持著前路
　　　　，到頭來只是一片舉目皆非。思緒翻飛之間，竟已不記來時路。

　　　　「憔悴去，此恨有誰知。天上人間俱悵望，經聲佛火兩淒迷。未夢
　　　　已先疑。」

　　　　我曾說過，因為你在江湖，所以我留下；既然你已不在，我自當沒
　　　　有留著的理由，不是麼？

　　　　再多的言語，道不盡心中酸楚。所有的自責、不甘，終究抵不過宿
　　　　命二字。閉上眼，這一生，就到此為止吧。

　　　　相逢，本不應遺恨；約好了，我們下輩子再見。

　　　　The End
　　　　May.28’05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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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多處處有悲歡，何必滄桑始浩歎。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P_silent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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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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