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前G8君曾轉貼華爾街日報樂評人Benjamin Ivry對李雲迪與郎朗的討論，
並提出批評。大致上我沒有意見，Ivry的原文確實有很多缺失。
但有一段非常值得深思，如下。
Ivry的原文：
: 很明顯﹐郎朗的事業如今可謂蒸蒸日上﹐在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的出現﹐更讓他
: 家喻戶曉。穿著（美國鋼琴家）Liberace那種式樣的服裝﹐郎朗在開幕式上演奏了
: 一曲民謠﹐雖然藝術上淺薄鄙俗﹐但技巧還算嫻熟。不過﹐在我看來﹐郎朗出版的
: 自傳《千里之行：我的故事》(Journey of a Thousand Miles: My Story)卻是一場
: 災難。在自傳中﹐這位藝術家表達了從小力爭“第一名”的歷程﹐然而他可能沒有
: 意識到的是﹐“第一名”只在體育競技場上或者極權政府裏才有意義。郎朗的父親是
: 一位軍人﹐正是他逼迫郎朗無休無止的練習鋼琴。有一次郎朗練琴遲到﹐還被父親
: 下令“要麼跳樓、要麼喝藥”自殺。
G8君的回應：
: 一位父親為了讓兒子成為樂界翹楚,高壓的要求,嚴格而粗暴的強迫其過分練習...
: 唉呀這個故事好像有點兒熟悉?
: 這不正是貝多芬的故事嗎?! 您要不要同樣的也來批評一下? 好好,我知道因為
: 他的兒子後來成了"樂聖",而郎朗不過是個爛咖,反正結果好,過程再爛也能接受,反之
: 就...啊? 那閣下豈不是雙重標準"倒果為因"? 這種別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馬後炮,竟然
: 可以逆向操作,得意洋洋的拿出來大鳴大放?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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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G8君可能回文太興奮了，以致出現這種過頭的詮釋。
Ivry談的是郎朗的幼年教育，它透露某種關於音樂教育的現象。
他沒提到貝多芬，並不表示他就認同貝多芬父親的行為。
比如我們批判蔣介石，沒有提到希特勒，並不表示我們認同希特勒。
後面G8君什麼「雙重標準」、「倒果為因」之說，皆為多餘而無謂的幻想。
好，言歸正傳。我想討論的是音樂教育(甚至任何教育)的目的與手段問題。
學樂器(在此主要是指西洋古典音樂)的目的是甚麼?
應該用甚麼方式帶領小朋友去學音樂?
郎朗與貝多芬的父親，是希望小朋友成為專業音樂家，可以出人頭地。
(我蠻好奇為什麼共產國家的軍人會覺得學西洋古典音樂很好。)
然後使用高壓或暴力手段逼迫學習。而貝多芬的父親本身就是音樂家，可以自己教。
我不知道台灣的情況怎麼樣，但聽說有些家長，從小孩很小的時候，
就培養他們進音樂班，然後積極地督促其學習、還四處物色名師指導之類的。
即使不是在科班系統裡，至少也作為課外才藝的經歷，用來申請好大學之用。
在這種教育思維裡，音樂是一種工具或資歷，是獲取未來社會地位的手段；
至於小朋友是否真的從音樂中獲得快樂、滿足和靈性的啟迪，就成了次要的事情。
在社會競爭激烈的環境下，任何可能有利於小朋友未來學歷與地位的東西，
家長都不會放過，都要拿來讓小朋友學一學，以免輸在起跑點上。
我是不曉得這種「為了學童的未來地位而學樂器」在社會上的分布比例有多高
(也許這比例其實很低，那以下討論可以無視)。
然而，即使學琴的人很多，我還是不覺得有很多人真的喜歡古典音樂或覺得它多好。
在大部分的社交圈子裡，喜歡古典音樂(而非其他音樂)根本是弊多於利的事情。
甚至，即使真的從音樂系畢業，如果不能成為一流的演奏家或至少學校教師，
那他們要去哪裡工作? 還是教學生? 收入會很好很穩定嗎?
我是有偶然聽到一鋼琴碩畢的人士提起，
現在台灣的鋼琴家教的市場已經差不多飽和了。
那，學音樂對於未來社會地位的好處到底是甚麼?
上述的家長當中有多少是自己很喜歡或了解古典音樂的呢?
其次，高壓教育也違背了人道主義的價值，也就是尊重每個人的人格和意願，
讓每個人能自由選擇喜歡的東西去學習；不強迫學習，
也不把學業或才藝成績視為論斷一個人價值的唯一標準。
即使是為生存所必要的知識與道德，也是以和平善誘而非暴力脅迫方式來教導。
(我知道這很難，但是沒辦法，誰叫人要生小孩呢? )
基本上，任何因為高度的社會競爭與功名掛帥(而非知識本身的價值)所導致的，
人們從幼時就不斷面臨的學習壓力和排除機制，多少都是違背人道主義的。
而國家為了國際競賽上的求勝，以嚴酷手段訓練幼童去學音樂或體育，亦然。
恩。那麼學習演奏樂器有沒有其他與上述不同的目的和手段呢?
如果你喜歡音樂，那麼，學樂器或學唱歌都是很好的一種活動，
讓你親身去了解、觸摸和操作它，進而對它有直接而深入的體驗。
包括，怎樣的音符組態(譜上給定的)會發出怎樣的聲音、
怎樣操作樂器會發出怎樣的聲音、什麼聲音是好的聲音、怎樣的技巧很困難…
而學習樂器當然也多少會學到一些樂理，比如調性、音階、和絃、曲式等等，
這都是很基本且重要的觀念；如果能掌握它，對於理解音樂的幫助非常大。
更進一步的，音樂是一種讓你有衝動想自己弄出來的東西。
你覺得一部小說很好，你不會想照著它抄一遍出來；
你覺得一幅畫很好，你不會想照著它重畫一遍(除非是為了學習)；
你覺得一首曲子很好，你會很想自己演奏或唱出來。這真是奇妙啊!
按照自己的意志，用自己的身體把一首曲子演奏出來，
這曲子就不只是作曲家個人的創作，而融入了你自己的，獨特而新穎的心靈與想像。
學樂器讓你有能力將自我融入到偉大的樂曲中，並將它具體地演繹出來。
在這個脈絡裡，學樂器是為了自己的意願和想望，
真心地想去實踐音樂中的藝術性和精神性，所進行的活動。
當然，學樂器要學到能演奏偉大經典的程度，需要經年累月的犧牲磨難。
但是，如果是真心喜歡而去學習，那就是自發自願的，是自虐不是被逼的。
學樂器或學唱歌，對非古典音樂的領域也是有益的。
台灣人很喜歡唱歌，可是大都唱得很鳥。
如果能在學校音樂課中好好學習基本樂理和演唱能力，比如節奏感和音準，
可以提升坊間大眾的歌唱水準，減少公害汙染。
在這個宗旨下，如果想讓小朋友學音樂，又不是透過高壓手段，那該怎麼教呢?
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是坊間應該有很多教學法是適合小朋友初學、培養興趣，
以和平善誘而非暴力脅迫的方式引導小朋友學習。
如果他有興趣又有天分，自然就會走上專才的道路；
但是，當作業餘興趣，使成一個懂得欣賞音樂的「愛樂者」，也是美事。
音樂史上的大人物，不是每個人都是高壓教育出來的；
有的人還是在家長反對下，自己毅然決然走上這條路。
高壓教育可以(但絕不必然)出大才，但是不高壓也一樣可以。
而前者因為不人道，又常令學童對音樂反感，故其正當性和效益大有疑慮。
最後就出現一個矛盾：常有人感嘆小時候沒有好好學琴。
有的是家境不許可；有的是曾經學過一點，
但當年是個不聽話又坐不住的猴死小孩，所以學不好。
剛剛講過，學樂器到可以演奏偉大作品，需要很長的時間，
所以從小時候開始學，比較有機會練出那個程度；
長大了就會因為手不聽使喚，或是開始為未來的生存與功名打拼，就再也沒機會了。
然而命運的因緣際會，常讓你在太晚的時候才對某種東西真正產生興趣。
人生就是這樣吧。人生本來就是充滿這樣的矛盾。善哉。
(ㄟ…這個結論好像很突兀…)
好了，經過這一串討論，我請大家想一想，
「如果你是家長或音樂老師，你會怎麼教小朋友們搞音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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