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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純粹音樂」雖然是不帶任何外在指涉的創作形式，
但實際上，很多基本的音樂語法都還是來自於「功能」性的音樂，
例如舞曲、進行曲、歌曲等。
在巴洛克組曲中可以見到許多不同的舞曲類型，
例如阿勒曼德、莎拉邦德、黎高東、庫朗、波雷、吉格等舞曲，
都是沿用該舞曲的特定節奏，融入作曲家的藝術性構想，所寫作的純音樂。
到了奏鳴曲式的時代，小步舞曲可說是少數使用率高且有名有姓的舞曲式；
不過現在一般人印象中最有名的還是要屬圓舞曲了。
另外，夏康和巴沙卡雅舞曲則是變奏曲式的原型。
蕭邦則很獨特地發揚了來自他祖國的馬祖卡和波蘭舞曲。
聲樂當然也是器樂的取材對象，
詠嘆調、宣敘調、民謠等風格，都可以很自由的寫入奏鳴曲式音樂。
賦格是複音音樂的極致，而複音音樂首先是也在聲樂那邊開始發展的。
進行曲的概念，也常見於奏鳴曲式音樂(交響曲、協奏曲、室內樂)的首樂章；
那種步伐鮮明、盛大隆重的第一主題總奏，是最典型的表現。
大家回憶一下熟悉的莫札特或貝多芬的鋼琴協奏曲，就可明白了。
另方面，前奏曲、觸技曲、幻想曲等曲式，就比較是，
根據樂器性能和樂手技能所寫作的炫技或幻想風音樂。
就這樣，純粹音樂吸納了來自四面八方的音樂靈感，
而獲得最寬廣最自由的表現空間。
反過來說，我們在欣賞純粹音樂的時候，
如果能把上面這些「功能性曲式」的概念帶進來，作為理解上的參照，
所得到的意象應該是更為豐富、活潑的。
17.
舒伯特寫了很多藝術歌曲，他的器樂曲也常見如歌的美妙旋律。
但稍加歸納可發現，舞曲和進行曲的概念也是他的器樂中很重要的元素。
這些應該都是當初在維也納可經常聽到的聲音。
我自己非常喜歡鋼琴奏鳴曲D.894的終樂章。
這是ABACA-coda的輪旋曲式，ABC三段全都帶有進行曲節奏，
不過是輕柔化、可愛化、舞曲化的進行曲，
並且大量使用斷奏，製造出一種小白兔兒般的蹦跳感。
這種氣氛算是舒伯特的某種典型，但少見於同住在維也納的莫札特和貝多芬。
也許是時代和社交圈的差異，他們幾個都各自聽到了不同的維也納?
這個樂章起伏比較大的是C段中間，
好端端的可愛舞曲，突然經過幾個不詳的和絃，令人錯愕地進入c小調。
這個新主題是歌謠風的，右手娓娓唱過之後，是左手長號般肅殺的應答。
可是這個風波在進行兩遍之後旋即又沒事似的回到之前的小白兔狀態。
話說「變臉」－在很短的時間內迅速轉換氣氛－也是一種高超的技術。
大家可以試著比較，從巴洛克到浪漫時期，不同的時代，不同的作曲家，
在變臉這件事上，各有什麼樣不同的巧妙。
它一方面是作曲技術的操作，
二方面也展現了作曲家或同時代人的心靈的敏感性。
18.
貝多芬第七號交響曲的第四樂章，聳擱有力的帶動唱。
全曲是不曾休止的熱舞，即使是今天的搖滾樂也要甘拜下風吧。
幾個主題各有特色，包括小提琴的扭扭旋轉舞、法國號的ㄅㄨㄅㄨ進行曲，
以及輕騎兵般的附點馬蹄聲；
最後，呈示部結尾處的高潮，整個樂團在一致的步伐上一齊發瘋，
配合著有力的和聲手法，令人目眩、著魔，整顆心都要掉出來了。
發展部在幾聲威脅性的猶豫之後，好像沒事似地繼續再現第一主題，
彷彿這個樂章的主軸實在太壓倒性的芭樂了，根本沒有發展的餘地。
只有到終結部，在陰沉的低音絃伴奏下，
第一主題在小提琴兩部與中提琴之間低迴徘徊，比較有發展的感覺；
然後進入加強版(延續前面的低音絃)的ㄅㄨㄅㄨ進行曲，
在退化到近乎野人的狀態下結束全曲。
這不是吃搖頭丸之後的神聖快感嗎?
演奏這個樂章，一定要有很高超的技術。
提琴擦絃要快狠準，管樂要養足海象級的肺活量。
個別團員必須自己能在極快的速度下演奏而保持完美，
並在無數的團練中磨出精準的合奏默契。
到了正式演出，才能在指揮的驅使下，盡情發洩，豁出去拼了。
這實在是，以高超技藝為基礎，所施展的集體瘋狂。
阿巴多柏林版是我相當欣賞的，很能達到這個境界。
至於聽眾的部分。
聽這首曲子沒有一點原始的精神亢奮和身體衝動，
誠麻木不仁、行將就木也!
為什麼在音樂廳裡可以乖乖的坐得住? 不會得內傷嗎?
全世界被欺凌被剝削的人們，站起來吧! 戰鬥吧!
狠狠地打擊你的敵人! 打到他爆漿! 打到他剉賽!
19.
我在之前的文章經常提到古典音樂的宗教性或類宗教性。
大家可以一起來研究的是，
這種在音樂中所表達的宗教性，在歷史上的變遷。
它包括曲式和作曲技術的變遷，以及宗教感情的變遷(從基督教到浪漫主義)；
當然，後者又是和社會變遷(政治、經濟、階級關係等)有所關聯的。
例如，我們可以比較：
巴哈的管風琴曲和清唱劇所展現的宗教情感、
莫札特的宗教音樂所展現的宗教情感、
貝多芬的交響曲和奏鳴曲所展現的宗教情感、
布魯克納的交響曲所展現的宗教情感、
史特拉汶斯基和梅湘等現代音樂中的宗教情感…
試試看能不能聽出什麼端倪?
20.
過去這十幾年台灣的古典音樂資源似乎是相當不錯的，
看看愛樂社、鋼琴社和bbs板上不時出現的爆強手，
他們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可以把音樂的某種側面鑽到很深，
有人在聽覺上和音響知識上機掰到一種程度，
有人讀書過目不忘然後口若懸河一直講一直講，
有人可以一首曲子比較幾十個版本如數家珍，
有人精通無數名不見經傳的早期音樂和現代音樂…
但以後這種榮景能持續多久，就未可知了。
我們在學生時代可以為這種風花雪月的閒事著迷，
有了工作以後、脫離原來的愛樂同伴以後，還能不能維持這些興趣，
繼續精進自己的音樂實力也好，或是只守住基本面也好，
可能只能隨緣了。
然後，下一代呢? 更加前途渺茫了吧?
大環境的變數實在太複雜了，而且瞬息萬變。
也許，凡是在歷史上出現的，都要在歷史上消滅。
人會死，文化也會死。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還是及時行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