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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搖滾樂」的再思考
作者：張釗維 (milankun@yammail.com )
來源：米蘭昆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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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選前一天，所有候選人的至親好友全都露了臉，來為自己的親友
拉票站台；據報是某個「搖滾」樂團貝斯手的宋的女兒也終於站上父
母身邊。在手上的電視選台器轉來轉去的過程中看到這景象，我跟 M
說，「想想看，假設宋當選了，我們就會有個女兒是『搖滾』樂手的
總統…」那會是什麼樣的情況？可能會蠻有趣的。而今，陳當選了，
那麼，他是不是會延續過去陳市長時代的作法，在總統府音樂會裡頭
找來一堆年輕小伙子，在凱達格蘭大道上又敲又打又「搖」又「滾」
的？而另外，較不為人所知的是，我們將有一位曾經在 1970 年代末
翻譯過一本書叫《搖滾樂》的某某部長或某某秘書長（目前還未知）
，他的名字是邱義仁。
似乎，隨著這次的大選，「搖滾樂」在台灣的政治或社會位置，或
許已經從某些個外人不容易察覺到的點開始在醞釀著新的變動；而這
或許會是整個變天效應中的一環。與此同時，伴隨著唱片公司、MP3
網路媒體、金曲獎等等文化工業集團對本地創作「搖滾」的興趣與關
注，年輕一代的「搖滾」樂手與創作者似乎要比過去辛苦打拼的前輩
們有著更為開闊的天空….
或許讀者你已經注意到了，我在「搖滾」這兩個字眼上都加了引號
，代表了我的某種保留態度。是的，沒有錯；但，我保留的是什麼呢
？
一言以蔽之，現今在台灣，其實已經不太說「搖滾」了；那彷彿
是上個世紀的字眼。我們或許會說一點「地下樂團」或「地下音樂」
（儘管有許多樂團不承認這個字眼的正當性），又或者，「創作樂團
」、「獨立音樂」等等之類的。不太有人去討論「搖滾」，儘管這些
樂團仍忠實地保留著「搖滾」樂團四件式的基本配器，以及音樂和表
演風格。
特別是在大眾看待伍佰、張惠妹、動力火車等等這些其實「搖滾」
味十足的大牌歌星時，在媒體眼中，他們是現下台灣流行樂壇的天王
天后；而我們因而可以預知，當亂彈、五月天、拖拉庫等等這些抱著
「搖滾」的形式還在努力中的樂團逐漸可以竄紅時，他們將無疑地被
歸類於籠統含糊、大小通吃的「流行音樂」範疇裡，而更加遠離了「
搖滾」。那麼，「搖滾」這個詞在台灣還會有什麼意義與地位呢？大
約只剩下用來指涉或膜拜那些西洋的樂團、樂風與次文化情境罷了。
這也正是目前台灣關於流行音樂或民眾音樂的中文書籍的困境。儘
管，近年來翻譯了幾本頗受文化研究學界好評的流行音樂研究書籍，
如《搖滾樂社會學》以及新近出版的《搖滾樂的再思考》，但是這些
書中所陳述、分析、論辯的複雜社會情境與文化脈絡，似乎都離台灣
太遠了，遠得連「搖滾」這個詞都變得疏離起來 ---- 彷彿那是某些
外星人的洋玩意兒，而與本地無涉。
或許有些人會說，那是因為這些書都太過學術了，或者，直言無妨
，太過學究了，妨礙了「搖滾」做為年輕人共通語言與夢想的達成；
「搖滾」，應該是超越語言、種族與國界的…而不需要什麼勞什子長
篇大論，去論證它的正當性，甚或神聖性。但我卻要指出，正是這些
似是而非的、簡單的「超越」論述，妨礙了本地對於「搖滾」的深切
體認與表現。
去年的夏末，我在北京碰到當地知名的地下搖滾評論與觀察者郝舫
。這個唇紅齒白、貌似書生的年輕作家，自己開了一家書店叫「電動
方舟」，有點像台大附近的唐山書店；雖然規模小得多，但是卻令我
大開眼界。印象最深刻的，是看到許多關於美國 60 年代「敲打的一
代」（the Beat Generation，大陸翻作「垮掉的一代」）的代表性
作品與評論，這其中包括中國人自己寫的。
我想起自己在台灣成長，認識搖滾的經驗。我們多多少少都聽過敲
打的一代，有些知名文人在 60 年代末還撰文作詩大加宣揚。但是，
或許受限於當時的政治氣氛，我直到最近才曉悟，這些台產的敲打派
，其實對美國的敲打派進行了嚴重的意識型態閹割；在這種情形下，
我們如何可能準確地認知到敲打派透過作品以及身體力行，對美國社
會與文化的深切反省與批判，以及他們對搖滾樂等一些文化形式與論
述所產生的重要影響與啟發，比方說，（同樣受到此地某些人士大力
宣揚的）鮑伯‧狄倫？
5、60 年代美國的敲打派論述，出現在 90 年代北京的一些地
下次文化圈裡，我想有著重要的意義。那次的首度會面，我和郝舫在
他書店隔壁的茶館裡聊天。劈頭他就談到六四事件中，他那中彈身亡
的大學室友，言語間充滿了無限的追思，以及隱而不顯的悲憤與無奈
；這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得要拐彎抹角地引誘，才能探聽到一點
他對六四的看法呢。在六四之後，唸哲學出身的郝舫對於集體的政治
或社會行動有了深刻的反省。他開始覺得，社會與文化的變革，不能
靠一兩次大規模的運動，或者革命；他寧可經營一點點、一點點看似
不起眼的次文化圈圈；人心的變革，與轉化的動力，也就蘊生在這裡
頭。於是，他花了大量時間，寫成《燦爛涅磐 -- 柯特‧科本的一生
》與《傷花怒放 ---- 搖滾的抗爭與被縛》兩本書；下一個計畫，則
是撰寫 the Doors 的 Jim Morrison。
在我的瞭解範圍裡，本地的「熱門音樂界」自 50 年代起亦步亦趨
地跟隨美國以及英國的腳步，輸入各種搖滾的形式與論述以來，還未
出現過一本由本地人自己寫的重要搖滾歌手的傳記；而本地搖滾書籍
的論述深度與廣度，也遠遠落在《傷花怒放》之後。這給我一個初步
的預設結論：在台灣，是不存在搖滾的；至少現下沒有。
在《傷花怒放》裡，郝舫鉅細靡遺地陳述了自有搖滾以來，歐美主
流社會對這種音樂的敵意，以及這種音樂所展現的爆發力與衝突性的
意識型態 ---- 不管是性慾的、非道德的、左翼的、暴力革命的…。
在他眼裡，這些與主流社會之間的衝突與抗爭，乃至不同搖滾流派與
意識型態之間的衝突，是構成搖滾本身內涵的重要元素。
是的，衝突與抗爭，其實就是我要強調的。搖滾樂，在它的核心裡
頭是一種不滿、不爽、不屑、不屌、不顧、不理…等等諸般「不」的
姿態的總和；是一股發自某個社群之內心怨靈的集體反抗之聲 ----
不管是意識上的，或是潛意識裡的；不管是政治正確的，或是政治不
正確的；不管是左翼、右翼或是無政府主義。
在《搖滾樂的再思考》這樣的書裡頭，我們可以看到搖滾樂這個怨
靈在英美兩國之不同時代所附聲的大大小小社群集體：戰後試圖逃出
美國夢底下之僵固教化體系的一整個世代（這也是搖滾最先附身的所
在）、然後是用庸俗炫麗的美國夢來反抗僵化保守中產階級社會的英
國勞動階級小子、英國藝術學校裡反叛主流美學與商業邏輯的爛學生
、60 年代吸大麻唱反戰歌曲的波西米亞學生、騎斯庫達油頭粉面找
不到出路的工人階級 Mod 族…等等。此外，在英美白人的搖滾傳統
之外，晚近以重金屬與硬蕊搖滾重回種族主義與希特勒懷抱的歐陸光
頭黨、追求中美洲黑人政治與社會地位的雷鬼、代表美國基層黑人心
聲的 rap、擁抱歐美搖滾樂的日本安保世代…還有還有，根據郝舫的
說法，改革開放後失去既有社經優勢的共軍大院（可能接近本地的「
眷村」）文化（代表人物崔健），歷經文革等各種鬥爭而破敗的北京
胡同族（代表人物竇唯），以及近年隨著大量的下崗失業工人而來的
各地龐克搖滾小子風潮。
回到台灣，就「搖滾」的音樂形式而言，我們也不乏各種「反」、
「不」的姿態，如黑色羅大佑的音樂、趙一豪與新聞局幹上的「把我
自己掏出來」、濁水溪公社驚世駭俗的音樂劇、瓢蟲對著麥克風與台
下的陽具們高唱著「 fuck 」、「春天的吶喊」中玩瘋了的阿度仔與
本地年輕學生，乃至抗議運動場合中，邱晨的「過橋！」、朱約信的
嘻笑嘲諷、黑手那卡西的「福氣個屁！」與交工樂隊的「衙門再惡也
照樣屌！」…等等。然而，我們要問的是，這些個最初是發自個體內
在的怨靈之聲，發展至今，是否已經對映出各個面貌清晰的社群集體
，而使得這些「搖滾」的樂音成為社群內部普遍的溝通、互動、自我
表白、相互激勵的媒介了？抑或，只是培養出一個個彼此互不相干的
鬆散歌迷而已？
說真的，相對於駕車砍人的飆車族、打扮逛西門町的哈日族或者鎮
日埋首漫畫的高職美工科學生來說，前者的音樂雖然「搖滾」，然而
，我們可以想像，假設有朝一日，當後者這些性格與形象鮮明、已經
存在社群次文化表現的傢伙想到要拿起電吉他與鼓棒創造自己的音樂
時，那集體怨靈所展現的爆發力與社群能見度，會遠遠超過前者；而
那樣的聲音，我們才能真正稱之為搖滾。但是，在劉德華、伍佰、小
室哲哉與濱崎步滿天飛的既有現實環境中，他們如何會帶著對自己社
群的自覺，走到拿起電吉他與鼓棒的那一步，並且保持對文化工業說
「不」的潛在能量？
或許，面對台灣的現實，又何必曰「搖滾」呢？「創造性、溝通和
社群感」（《搖滾樂的再思考》頁 118）這樣的關鍵概念，與搖滾樂
基本音樂型態之間的耦合，有它歐美在地的社會與文化脈絡；而我們
，在這快速資本主義化的社會當中，如果心中真有怨靈，那麼無論是
傳統客家音樂、那卡西、原住民的吟唱，甚且高凌風的「泡菜」式歌
曲、劉德華或劉的花、伍佰陸佰柒佰…都可以是創作發聲的基礎媒材
。重要的是，那「反」、「不」的動力與基礎是否存在？那社群集體
的性格是否可能鮮明？這兩個問題，就不是這篇文章可以處裡的了。
▋延伸閱聽 >>> ＿＿＿＿
「搖滾樂的再思考」一書是德國佬 Peter Wicke寫的。德國人的文字，經
常會淺入深出、左繞右繞、跳上跳下，再經中文翻譯，有時候實在是讀得
很吃力；但是，在相關書籍嚴重缺乏的本地，還是值得一讀的。同等級的
配套中文書籍，絕無僅有，當然就是「搖滾樂社會學」（英國佬Simon
Frith寫的）了。
郝舫的書，「傷花怒放」由東方出版社（中國大陸那邊的）出版，「燦爛
涅槃」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
▋延伸足跡 >>> ＿＿＿＿
第二次到北京的感覺，比三年前（1997）的第一次好多了。街上的人群不
那麼緊繃、焦躁，國營商店裡的晚娘面孔也少了，這樣的北京令人感到舒
服、閒適。不管是百貨公司、路邊火鍋店、唱片行、胡同裡的攤販，都還
算親切。希望這個城市的人，從北四環到中南海，都可以更輕鬆些。
▋推薦網站 >>> 網站呢？換個口味吧。我們來聽歌。 ＿＿＿＿
黃秋生「地痞搖滾」（滾石發行）。
不要懷疑，這就是港片裡那個變態殺人狂黃秋生----一個從香港演藝學院
畢業的中英混血兒、天才演員、賺錢明星。唱片底，黑鳥的郭達年寫了這
麼一段推薦詞：「很多人都可以扮地痞（無產者），但不是每一個都願意
／有勇氣站在地痞的一邊罵社會的既得利益者，我認識的黃秋生雖然無法
成為地痞，但他有這個意願和勇氣，這令他與所有娛樂圈的人截然不同，
令他值得所有知識份子撇開偽善，用心，去聆聽。」
對了，他還出過一本小小的雜文集，有叛客（punk）的風格。書名…書名
一下子忘了。下次找出來再告訴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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