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偶然間看到的一篇文章,
原文為簡體創作。
有關該作家的生平簡介可參考http://baike.baidu.com/view/38762.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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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與莫札特》 肖復興
這似乎是一個不倫不類的題目。母親目不識丁,根本沒有想過這個世界上曾有過一位莫
札特。記得我剛把音響搬回家時,她躡手躡腳走過來,奇怪地望了又望這個龐然大物,問我
這是個什麼物件。
是冥冥中的命運,把母親和莫札特連在一起。我知道,這樣說對誰也講不清,我只有輕
輕地對自己一遍遍訴說。
那一年的夏天最難熬。百無聊賴,我常去兩個地方消遣:一是月壇郵票市場,一是燈市
口唱片公司。抱回郵票回家擺弄,郵票不會說話,任你擺弄,任你和那些古今中外的哲人或
動物相面就是了,母親只是悄悄坐在床頭看我擺弄,看睏了,便倒下睡著了,微微打著鼾。
唱片不是郵票,買回來不是看而是要聽的,而且,常常是音量小難聽出效果,便把音量放大
,震得滿屋搖搖晃晃;又常在夜深人靜時聽,覺得那時樂曲融合著沉鬱的夜色才有韻味,才
能把心融化……。母親常無法休息。我幾次對老人說:「吵您睡覺吧?」她總是擺擺筋脈粗
絡的手掌:「不礙的,聽你的!」我問她:「好聽嗎?」她點著頭:「好聽!」其實,我知
道,一切都是為了我。在母親的眼裡,孩子的事再小,也總是大事。她總是默默地坐在床頭
,陪我聽到很晚。在那些個無月多雲或星稠雲淡的夜晚,母親並不關心那個大黑匣中的貝多
芬、馬勒或詹姆斯‧拉斯特、曼托瓦尼。母親只關心一個人,就是我。
八月一天的黃昏,我又來到燈市口,偶然間看到一盤莫札特的《安魂曲》的激光唱片,
卡拉揚指揮,柏林愛樂樂團演奏。我拿起來,猶豫了一下,買還是不買?這是莫札特創作的
最後一部未成曲,擁有它是值得的,況且指揮和樂隊都也還值得。但是,我還是把它放下了
。我實在是不大喜歡莫札特。我一直覺得他短短的一生寫的樂曲太多太濫太流暢,如荷馬的
詩句,如潺潺的流水,缺少柴科夫斯基的憂鬱、勃拉姆斯的摯情,更缺少貝多芬的深刻。我
知道這是我的偏執,但在音樂面前,喜歡與不喜歡,來不得半點虛假,這時刻,人與音樂一
樣透明。
或許是因為我褻瀆了莫札特?還是《安魂曲》本身就蘊含著悲劇的意味,命中注定世上
的人的靈魂都需要安慰才能得以安息?這一天黃昏,我空手而歸,母親還好好的,正坐在廚
房裡幫我擇新買的小白菜和嫩蔥。我問她:「今晚您想吃點什麼?」她像往常一樣說:「你
想吃什麼就做什麼吧!」幾十年,她都是這樣辛勤操勞,卻從來不為自己提一點點要求。我
炒菜,她像往常一樣站在我旁邊幫我打下手。晚飯後我聽音樂,她像往常一樣坐在床頭默默
地陪我一起聽,一直到很晚、很晚……。誰會想到,第二天她老人家竟會溘然長逝呢?母親
依然如平日一樣默默坐在床頭,突然頭一歪倒在床上,無疾而終,突然得讓我的心一時無法
承受。
喪事過後,我想起那盤莫札特的《安魂曲》唱片。我無法不把它與母親聯繫在一起。人
生哪有這樣的巧合?莫非莫札特在啟迪我,母親即將告別這個世界,靈魂需要安慰?而我卻
疏忽了,卻只咀嚼個人的滋味!我很後悔沒有買下那張唱片。如果買下,讓母親臨別最後一
夜聽聽也好啊!我甚至想,如果買下也許能保佑母親不會這樣突然而去呢?
我直感到對不住莫札特,我直感到對不住母親。
不要執意追求什麼深刻,平凡、美好,本身不就是一種深刻嗎?母親太為平凡的一生,
但給予孩子最後一刻的愛,難道不也是一種深刻嗎?我看到梅紐因寫過的一段話,說莫札特
的音樂「像一座火山斜坡上的葡萄園,外面華美寧靜,裡面卻是火熱的!」母親難道不也是
這樣的嗎?我沒有理解莫札特,也沒有理解母親。
我又跑到燈市口,想將那盤《安魂曲》買下來。可惜,那盤唱片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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