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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慶雲  (中時人間20060917) 曹先生過世了。一閉上眼,就像看到他他笑咪咪地走過來。 那是在三月十七日馬捷爾與國家交響樂團的音樂會上,我們最後 一次見面。 曹先生和我只能算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雖然他早以樂評家 及音響專家知名,直到十來年前才經黃碧端引見結識。我對其生 平家世幾乎一無所知。只曉得他從金融機構退休了,過著閑雲野 鶴似的生活。收藏唱片三萬張,國家音樂廳都沒有的,昂貴的手 工製Fazioli鋼琴。 三年前送給了國立台南藝術大學一千多張唱 片,名琴也安排在身後捐贈──這大概還沒有前例。 我總自覺幸運,一生從事喜歡的音樂工作,但曹先生的生活 更讓人羡慕。他不是所謂「音樂工作者」。音樂於他不是職業, 不是副業,純然是一種嗜好與享受。他比我們更有時間,有經濟 條件。作為一個音樂「玩家」,他玩得成了精。一位音樂家的傳 記動輒蒐集十幾種,各種版本的唱片齊全。在音響技術方面更務 求最好,單為電源屏蔽雜訊就大興土木,是所有發燒友最尊崇的 大老。更羨煞發燒友的,是他一年有幾個月到歐洲去聽現場音樂 會。 曹先生名貴精緻的音樂糕點總是與人同享。他提供名琴,讓 好鋼琴家到家裏練練就心滿意足。曹府的沙龍音樂會,唱片,音 響,點心,還有主人的笑顏和掌故,是台北絕無僅有的音樂綠洲 。對年輕的音樂家,曹先生是鼓勵提攜的洵洵長者。對我,他是 儒雅淵博的謙謙君子。他家早成了我在台北的音樂圖書館。向他 借唱片,他總大方地說:都拿去都拿去,只要記得還。有一回漏 還了一張,他就打電話來提醒,毫不扭捏。友直,友諒,友多聞 。正是曹先生這種率真的個性最讓人愉快。 我和曹先生的聚會幾乎都是與碧端三人一起。地點只有兩個 ,一是音樂會前先到國家戲劇院的餐廳用餐,二是遠東飯店三十 八樓的馬可波羅餐廳。再就是音樂會中場休息時間的匆匆交換意 見,結語都是:「哎呀,說不完,改天約了見面再聊。」 在遠東飯店最能盡興。三十八樓窗外的天空似乎特別明淨, 竟不像在浮囂的台北。每次總到服務生三催四請我們才散。一談 到音樂,曹先生就來勁了。他講在拜魯特聽華格納,在巴黎看歌 劇,買古董喇叭,訂製大鍵琴。還要我說說維也納、薩爾茲堡的 音樂和風景。只可惜碧端要上班,常須先離席。我跟曹先生說, 我和碧端還曾帶著便當相約看中午場電影呢。他羡慕得直說:「 這麼會享受!」其實我們都嚮往著他的從心所欲。立志退休後像 他一樣會安排生活。 曹先生最愛馬勒。他的兩場馬勒專題演講我沒能去聽,但平 素就受教不少。2002年,我最後的獨唱會正是唱馬勒,他幾個月 前就打電話來問節目(我的每一場音樂會前他都如此),說:「 我要準備的。」我總說:「你把那些經典唱片都聽熟了再來聽我 ,我還敢唱嗎?」話雖如此,還是早早把節目冊寄給他。我知道 他不僅會一一找出唱片來預習,還會一個字一個字讀我的樂曲解 說和歌詞翻譯。我知道,沒有多少聽眾像他那樣了解我在說什麼 ,唱什麼。台下有一個知音者固然令人戰戰兢兢,但我們不就是 為他們而唱的麼? 他最喜歡那首「我與世界失去了聯繫」("Ich bin der Welt abhanden gekommen")。「金老師,這首歌太美了。 每位大歌 唱家都唱,都唱得完美。但我聽你唱的時候特別感動。」我說: 「那是因為你我都年過七十了。」他說:「不只這樣。別人唱的 是藝術品,是有距離的欣賞。而我認識你,感覺到那是你的真心 。」 國家戲劇院唱過,我到幾個地方巡演。曹先生說他還要到板 橋文化中心再聽一次。我說那裏音響效果不是太好,既然在台北 市聽過了就別來吧。我也沒真當一回事。演出前卻在後台接到他 電話,說不知如何預購,請務必留一張票給他。我哪有這樣熱心 的聽眾呢?何況是曹先生! 這是曹先生的寬厚。這樣一位專業欣賞者,眼界自然是高的 。但他一點沒有高人一等的尖刻。對不夠水準的演出,最多簡單 說一句「不好」。反倒是對一些咄咄逼人的年輕樂評家們常不以 為然,說他們怎麼沒聽多少就能夸夸其談。我想差別在於,曹先 生是音樂家的保護者與支持者,而不是批評者。音樂於他就是快 樂,還把快樂分享眾人。 曹先生總是一派輕鬆瀟灑,再想不到就這麼早走了。我打電 話給碧端。相對唏噓。我們都懷念那三十八樓的天空,懷念那雲 淡風清,與世無爭的人。 我放上馬勒的那首歌。曹先生喜歡的,路德薇希的版本。 我獨自活在 我的天空, 在我的愛裏, 我的歌裏 窗外維也納的初秋,樹葉開始轉黃,有的已悄然落下。曹先 生早說過要來看看的。 ※ 編輯: backhaus 來自: 76.104.101.117 (05/20 09: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