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人者人亦改之
桑塔耶那為美國自然主義哲學家與美學家,在台灣曾有【美感】一書,西洋美
學史裡也算是一派宗師,記得好像朱光潛【談美】(或宗白華的【美學散步】)裡曾經
有篇章介紹。至於他的美學主張是些什麼我從沒印象,只記得有則故事說桑老有天在課
室中忽然看見窗外陽光清朗,便舉步外出,不再走進教室──可以想見其人吧!桑公此
詩是首傳統十四行(商籟,sonnet)詩體的悼逝詩,對象顯然是詩人生命中很有量的一
位。詩節形式為4-4-4-2,韻腳為abba-cddc-effe-gg。商籟體詩正如同中國的五七言一
樣,講究的是格律形式中吟唸出來的韻味與美感,因此譯詩時,除非譯者一點也不想賞
玩和傳達它的音韻形式之美,否則當然大可自由意譯之;若要遵從它,限制自然無處不
在,也難免「戴著枷鎖跳舞」。由於語言體系的不同,譯者要追隨嚴謹的音韻事實上常
有困難,甚高明者,至多獵其韻腳而遺詩行的內在音步,甚至只能勉強求部分氣味,但
求沒有誤讀。余光中的譯詩中顯然是有意以服從英詩的格律為先,但在無法追獵每一節
韻腳的情況下,配之以中國古典詩aaba的押韻。相對的,李敖的譯詩全不玩這一套,先
取其境而把部分長音節鋸短或把短音節接肢,以至於十四行詩譯成十三行,全詩唸起來
是順暢得多了,但商籟體詩的遊戲規則也被犧牲了。以李敖向來志在自由,當然不願曲
從枷鎖,其譯詩如此也無可厚非。但可以想的是,李敖雖是文人,畢竟不是文學中人,
尤其並不以詩為職志,為什麼會想譯桑老的這首詩?詩中的平淡和蒼老,原都不是執劍
戰鬥的李敖心有所之的情境,我以為對於一個非專業的譯詩人,要不是某一首詩讓他有
特別的感懷,通常他只要唸過就可以了,必不至於特別想要把它翻譯出來,換句話說,
詩中沒有他想要傳達的意思。因此我可以想到的是,李敖舞劍,意不在桑公,而只在於
對詩壇祭酒余光中的挑戰,對權威的挑戰。而這樣的出發點距離桑公的傷逝心境其實是
不著邊的。再者,譯詩時,誤讀尤其應該避免。台大彭鏡禧教授最近就曾說譯詩首在求
沒有誤讀,再求其境界。誤讀包括整個意思的誤讀,以及對原詩部分美感的忽視,甚或
超越其原有的安排。桑公原詩用語樸素,除了將第二句將心中人影喻為森林以及摯愛的
消逝如一樹凋零外,全詩並不追求意象之營造,第四行的green array原指樹上綠葉扶
蘇,余譯卻為了押韻的需要而刻意以「嫩綠的春裝」扮之,顯然在時序及意象上並未完
全依循原詩。至於李敖叫倒裝的英文立正站好,又叫綠裝卸在心裡,
部分之我已隨你俱逝;
我心中人影如林
冬風吹拂,一樹凋盡
不復綠意披離。
教堂與爐邊、村徑與港灣
它們也同失舊誼;
即使我想,餘者已難追覓,
一日之內我已老去恁許。
但在記憶中我仍珍惜
你良善的天性、輕悅的童心、
和你受人尊敬的可親;
這些都曾是我的,我因之而充實。
而我已難分辨何者較多──
是我留住的你,還是你帶走的我?
(林聽,民國88年11月09日17:52:48)
為李敖辯解如下:詩,是一種表達人類情感的簡化文句的一種文體。其意境只有當事
人最為明瞭,而後來之誦詩者(或譯詩者),大概只體會其七八成。但體會是體會,能
不能明白表達又是另外一回事。由其是在翻譯別人(老外)的詩詞,除了本身的外語要
有個程度,文學素養也要有相當的能耐。以李敖"破書十萬卷,下筆如有神"的能耐,想
要質疑、甚至批評他老人家的文學造詣不佳,其實是像螳臂擋車一般的。這位"林聽"先
生說,「…但可以想的是,李敖雖是文人,畢竟不是文學中人,尤其並不以詩為職志,
為什麼會想譯桑老的這首詩?詩中的平淡和蒼老,原都不是執劍戰鬥的李敖心有所之的
情境…」。我想這位"林聽"先生,可能真不了解李敖的文學素養。我建議他,不妨看一
看"李敖大全集",其中如第15冊李敖情書集、第17冊波波頌等,就可以明白李敖的浪漫
(『想要打倒一個人,要從全盤了解他做起』-李國謙)。而其文中提到「李敖雖是文
人,畢竟不是文學中人」,這樣的邏輯真是不敢領教。蘇軾(東坡)是北宋著名的文人
(文學家),其詩、詞、文皆膾炙人口,但他在文學以外的表現,卻也是不可否認的優
秀。所以蘇軾既是詩人、詞人、古文家、藝術家、評論家,亦是政治家。而這就是一流
人全面性的境界,正所謂『大器晚成』,意即在此。故身為第一流人物的李敖,必不以
單為詩人為滿而劃地自限的。畢竟,第一流人物是另有更偉大的志向的。無怪乎起兵抗
秦的陳勝在未騰達時,曾喟嘆曰:『燕雀焉知鴻鵠之志』!奉勸這位"林聽"先生,有空
多看一看書了,尤其是"李敖大全集"。(李國謙,民國88年11月09日20:59:03)
親愛的李國謙先生:我當蘭不否認李敖讀破萬卷書,只是說李敖畢竟不以文學為職
志,(當蘭,他也不想只鑽在文學書堆中),完全沒有否定李 敖讀書的功力。只是,
能不能就詩論詩呢?您覺得這位戰士對 桑塔耶那詩的翻譯真的妥當嗎?好過余光中又
代表了什麼呢? 讀書多而下筆可以如神、出口可以成章,大抵是不會錯的,但這也不
表示他沒有誤讀的可能啊!李敖畢生為挑戰權威而奮鬥 的精神是令人欽佩的,也許教
主寒和教主的信徒也該有同樣的 信仰吧!(林聽,民國88年11月10日12:5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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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提倡理性思想的人,但我也不掩飾我有一點非理性的偏見和成見。譬如說
,我一直覺得語文學家、文法學家、一般教授、學者、批評家們,儘管他們談理論頭頭
是道,可是一旦自己下海寫東西,就一塌糊塗,坐實了他們的理論都是空中樓閣。好像
古代的那種兵學家,談作戰,頭頭是道,一實際作戰,就抱頭鼠竄而歸。
看了李敖電子報意見交流版中林聽先生的兩封來信,我就有上面的感覺。林聽
先生談詩理論,學究氣十足,也自成一說。但他最後自己下海譯桑塔耶那的詩,就一塌
糊塗洋相畢現了。既不押韻,又不成真正的十四行,文字又難讀,跟余光中的譯詩半斤
八兩,正好湊成寶一對。我的總體感覺是:林聽先生對文字的高下辨別能力太弱了,他
把余光中和我的譯詩等量齊觀,即可證明他在高下辨別能力上出了問題,最後他又拈出
他自己的譯詩,不知其爛自彰其醜而不自知,可見他的問題所在。最後的評語是:林聽
先生真正的故障所在似乎不在語文方面而在心智方面,他竟大膽到敢評改大師李敖的譯
詩,更進而敢把他自己那樣爛的譯詩自投網上,這種作法,我看已不是心智不成熟了,
而是他瘋了。(1999/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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