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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奎斯的《百年孤寂》這本小說, 有一段寫到政府如何黑箱作業、扭曲事實、鎮壓抗議群眾,並且如何隱瞞事實。 以前看到這一段時覺得劇情有點滑稽荒唐,但沒想到類似的事情竟然出現在台灣, 而且警察還不准記者拍攝記錄!幸好仍有一些畫面, 不然以後的人們,恐怕如小說裡所說的一樣, 沒有人會相信曾經發生過這些事情。 《百年孤寂》這一段內容這樣描述: 世局突然爆發了突如其來的緊張情勢。 一直潛伏在地下活動的席根鐸和其他工會領袖突然於某個週末出現, 到香蕉種植區的各地去發動有組織的示威活動。警察在維持秩序。 然而,到了星期一晚上, 領袖們個個在家被捕,送往省城監獄去,他們的腳上都繫有兩磅重的腳鐐。 犯人中包括席根鐸和一位流亡到馬康多來的墨西哥革命上校賈維倫, 他自稱曾目睹他們的革命夥伴克魯茲的英勇行為。 可是,政府和香蕉公司對於該由哪一方來負擔犯人的伙食這個問題無法解決, 不到三個月,就把他們釋放了。 這一次是工人抗議他們的住宅區沒有衛生設備,沒有醫療服務,工作環境太差。 而且,他們說公司未真正發下薪資,卻以臨時購券代替, 大家只能持券向公司糧食部購買維吉尼亞火腿。 席根鐸說購券制度是為了資助公司的水果船貨物運輸利潤; 他說,要是糧食部的貨物不給他們運輸, 船隻就會空著由紐奧良開到香蕉港埠而損失利潤; 他說了這樣的真話,因而坐牢。其他的不滿言論,人人都知道。 公司的醫生根本不給病患看病,只叫他們到藥局去排隊, 不管他們患什麼病,諸如瘧疾、淋病或便秘, 護士一律在他們舌上放一粒顏色像亞硫酸銅的藥丸。 每個人的治療方法彷彿都一樣, 小孩常常排幾次隊拿了藥丸卻不吃,反而帶回家去當賓果計分用。 公司的工人擠在破爛的長房子裡。 工程師不裝設盥洗室, 只在聖誕節叫人運來溝槽式廁所,五十人共用一間。 並公開示範要怎樣使用才能經久耐用。 當年邦迪亞上校的黑衣老律師現在受香蕉公司控制, 做出如同魔術師的手法,草草打發工人的要求。 工人呈上的請願書,香蕉公司要經過很久才會接獲正式通知。 布朗先生發現協議的內容後, 立刻掛上那節鑲有玻璃窗的豪華車廂, 跟公司有名望的代表離開馬康多。 然而,在後來的一個星期六, 有幾位工人在妓院裡碰到一位代表,就趁他正裸著身子與女人共聚時, 由這個女人幫忙逮住他,叫他簽下請願書。 可憐的律師們那天在法庭上證明那個人跟公司沒有關係, 為了不使人懷疑,他們竟將他當作私闖民宅的壞蛋關進監牢裡去。 後來,工人們在布朗先生化名改成三等列車時把他逮住了, 叫他簽了另一份請願書。 第二天布朗先生把頭髮染黑,出現在法官面前,說一口純正的西班牙話。 律師們指證說他不是出生在阿拉巴馬州普拉特維爾鎮的香蕉公司管理人布朗先生, 而是生在馬康多的藥廠小商人馮西卡。 過了一會兒,工人想回辯, 但律師們公開展示布朗先生的死亡證明書,由顧問和外國官員加以證實, 說他於六月九日在芝加哥被一輛消防車撞死了。 工人厭倦這些瞎扯的證明, 他們不找馬康多政府,而逕行上訴到最高法院。 那邊會變把戲的律師證明說, 香蕉公司底下一向沒有工人,現在沒有,將來也沒有, 因為它們只是被臨時請來做工的, 所以這一切請願無效, 於是,購買維吉尼亞火腿的事、醫什麼病都只用一種萬靈丹, 以及聖誕節才有臨時廁所的事都變成了瞎說, 法庭鄭重宣布那些工人根本不存在。 大罷工爆發了。 . . . 星期五清早,火車站附近來了許多人,席根鐸也在人群中。 他曾參加工會領袖會議,奉命與賈上校混在人群中,按情勢引導民眾。 他看見軍隊在廣場一角架設重機槍, 香蕉公司的城鎮現在竟要用槍砲來維護, 他覺得很不舒服,上顎開始溢出鹹鹹的黏液。 大約十二點鐘,三千名工人、婦女和小孩在車站等候, 火車沒有來,他們漸漸向站前廣場移動, 往臨近的街道擠去,可是那些街道已被一排排機槍封閉去路。 這些人不像是等車的群眾,卻像朝拜的人群。 有人從土耳其帶來油炸餅或飲料; 大家在那兒挨受豔陽,默默等待,興趣盎然似的。 三點鐘以前,謠傳官方的火車要第二天才來。 群眾失望地歎氣。 接著一名陸軍中尉爬上車站的屋頂, 那兒架設了四挺重機槍,瞄準群眾,叫大家安靜。 席根鐸旁邊有個赤足的胖女人, 帶著兩個四歲到七歲之間的孩子。 小的抱在她手上,胖女人不認識席根鐸, 但她請求他為她抱起另一個,讓小孩可以對軍方的喊話聽得清楚些, 席根鐸把小孩放在肩上。 多年後,那個小孩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說他看到陸軍中尉用一隻舊留聲機的喇叭, 宣讀省府軍政手掌的第四號告示, 可惜人人都不相信這回事。 告示是由伐加斯將軍和他的秘書伊莎札少校簽署的。 那三篇八十字的告示中宣布,罷工份子是一群惡棍,授權軍隊開槍射殺。 告示宣讀完畢後,抗議聲此起彼落,一個上尉到屋頂上去接替中尉, 以喇叭宣布要發言,群眾又靜下來了。 「各位女士、先生們,」上尉以低沈而略帶倦意的聲音說。 「給你們五分鐘的時間撤退。」 抗議聲和喊叫聲更大了,淹沒了宣布開始計時的喇叭聲。 沒有人移動。 「五分鐘過去了,」上尉仍以同樣的聲調說。 「再給你們一分鐘,我們就要開槍射擊了。」 席根鐸冷汗直冒出來,他把小孩放下,交給胖女人。 「那些狗養的可能真的會開槍哩。」她喃喃地說。 席根鐸這時聽到賈上校在大聲重複胖女人的話,他自己則默然不語, 對這緊張的情勢奇蹟般感到著迷, 他相信什麼力量也說不動這癡狂地團結在一起的群眾, 於是他在人群中抬高腦袋,生平第一次提高嗓門說話了。 「你們這些狗雜種,」他大喊道。「另外的一分鐘留給你們去操爐子屁股吧!」 他喊叫後現場沒有引起驚恐,倒引發了一場錯覺。 上尉下令開槍,十四挺機槍立刻射擊。 然後這一切都像鬧劇。 機槍咔咔咔咔咔響,白熱的火花清晰可見,密集的群眾卻突然變得好像刀槍不入。 既不叫喊,也不嘆息,只當機槍發射的是膠囊而不是子彈似的。 突然,車站的一邊傳來死亡的慘叫聲,打破了大家著魔的狀態。 「啊,媽呀。」人群中發出一陣地震般的叫喊聲,在人群中央, 大災難如同火山般喘息著迅速擴散開來。 席根鐸抓住一個小孩,那婦人抓住另一個, 湧入驚恐的人群漩渦中。 許多年後,當年那個小孩仍然述說著席根鐸如何把他高高舉起,幾乎是懸空, 就像浮在人群的恐怖浪潮上,向附近的街上走去; 人人都說這個人是個瘋老頭。 當時小孩的位置很有利,很清楚地看見瘋狂的群眾往街角湧去, 排列架起的機槍射擊了,幾個聲音同時喊出: 「臥倒!臥倒!」 前面的人被掃射的子彈射中,已倒在地上了。 未被射擊倒,也未臥倒的,想要退回小廣場; 驚恐的人潮就一條龍的尾巴,與反方向來的人潮相撞, 他們正往對面那條的龍尾湧去, 那邊的機槍也不停地在掃射。 他們被困住了,像大旋風兜來轉去, 四邊的邊緣被射中的人像洋蔥般被大剪刀般的機槍一排排有條不紊地剪倒在地上, 最後只剩中央的群眾存在。 那個小孩看見一個女人跪在廣場上, 雙手像十字架伸展開,竟然沒有被人踏扁。 席根鐸剛把那個小孩安頓在那兒, 他自己便倒下去了,滿臉的鮮血; 接著大軍湧現,空空的廣場,跪在地上的婦人,乾旱天氣中的光亮, 易家蘭在那兒賣過無數糖果小動物的世界頓時消失掉了。 席根鐸臉孔朝下躺在黑夜裡。他知道自己正在一班寂靜的長長的火車上, 腦袋上面黏著乾血塊,全身骨頭疼痛。 他實在太想睡了。他準備睡一下,想要完全脫離恐懼, 他側過身來換個不太痛的姿態,期望舒服些。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躺在死人堆裡。 車上除了中間的通道,根本沒有剩餘的空間。 大屠殺約經過了幾個小時, 屍體的溫度有如秋天太陽下的泥濘,也像在冷中溫溫的泥濘, 帶著糊糊的泡沫似的,搬屍體上車的人有足夠的時間把屍體像疊香蕉那樣疊起來。 席根鐸想逃避這個惡夢,一個車廂一個車廂走過去, 循著火車前進的方向前去; 火車駛過睡眠中的城鎮, 一線一線的光從木板裂縫中射進來,他看見數不清的男女屍體與童屍, 像廢棄的香蕉一般即將被扔到海裡去。 他只認出一個在廣場上賣飲料的婦人和賈上校的屍體; 賈上校手上還抓著一條嚷有莫瑞里亞銀扣的皮帶,他先前原想用它來開路以利脫逃。 席根鐸走到第一列車廂, 跳到鐵軌旁黑暗的地方等火車過去。 他從未見過這麼長的火車,貨車車廂將近兩百節, 兩端各掛一個火車頭,中間還加一個。 車上沒有燈,連紅綠閃亮燈都沒有, 在夜間暗中快速前駛。車頂上有士兵黑黑的形影,並架設著機槍。 午夜後下大雨。 席根鐸不知道他跳車的地方是何處,但他明白往與火車相反方向走,可回到馬康多。 他走了三個多小時,渾身濕淋淋的,頭痛得很厲害, 終於在微光下看見幾幢房屋。 他嗅著咖啡味走進一間廚房,有個女人抱著小孩,傾著身子在爐上煮東西。 「哈囉,」他精疲力竭地說。「我是席根鐸。」 他逐字唸出他的姓名,想證明他還活著。 他這樣做對了,因為那個女人見他一副骯髒樣,黑濛濛的形影闖進門來, 腦袋和衣服上都是血跡,帶著死人的肅穆氣息,原以為他是一具幽靈哩。 她認出了他。她給他一條毯子禦寒,叫他把衣服脫下來烘乾,又燒水給他洗傷口; 他的傷只是皮肉之傷,她拿一塊乾淨的格子花布給他包紮腦袋。 她聽人家說邦家的人喝咖啡不加糖,就給他一杯苦咖啡, 把他的衣服攤開在火旁烘乾。 席根鐸喝完了咖啡才說話。 「他們必定有三千人。」 「什麼?」 「死去的人,」他加以說明。 「在站前廣場上的人大概都死光了。」 女人以同情的眼光打量他。「這兒沒有任何人死亡,」她說。 「從你的上校叔公那個時代以來,馬康多沒有發生過什麼事呀。」 在席根鐸返抵家門之前曾在三戶人家逗留過,他們都說「沒有人死亡」這句話。 他再走過車站的小廣場,看見賣油炸餅的攤位疊在一起, 卻看不出有過大屠殺的痕跡。 大雨不停,街上沒有行人,房屋鎖著,好像沒有人住。 第一陣彌撒鐘聲是僅有的人煙的象徵。 他去敲賈上校的大門。 一個他曾見過幾次面的孕婦對著他的臉把門關上。 「他走了,」她驚惶地說道。「他回他自己的國家去了。」 有電網的圍牆入口處,照常有兩個當地的警察在站崗, 他們出著雨衣和橡膠靴,在雨中好像石像。 西印度來的黑人在靠城鎮邊緣的街道上唱著週末聖歌。 席根鐸跳過牆,從廚房進入。 他的母親匹達黛幾乎要叫出來了。「別讓卡碧娥看見你,」她說。 「她剛起來。」她像履行密約似的,把兒子帶到「夜壺室」, 替他鋪好麥魁迪那張破床。下午兩點鐘卡碧娥睡午覺的時候, 她就從窗口遞一盤飯菜給他。 席甘多被大雨所阻,只好睡在家裡,下午三點鐘他還在等雨停。 匹達黛暗中把消息告訴他,趁那個午休時間,他到麥魁迪的房間去看他的孿生兄弟。 他不相信大屠殺和火車載運屍體往海邊去的說法。 昨夜他讀到一篇很不尋常的告示, 說那些工人已經離開了車站,一群群平靜地回家了。 告示上還說,工會領袖非常愛國, 把要求減為二項:一是改善醫療服務;二是住宅區要建廁所。 據說軍方得到工人的協議後,立即去告訴布朗先生, 而布朗先生不但答應了新開的條件, 還說要出錢公宴三天,以慶祝衝突結束。 軍方問他何時可以履行簽約條件, 他望望窗外天空電光閃閃,作了一個懷疑的手勢。 「等雨停了再說,」他說。「只要雨不停,我們一切的活動都無法進行。」 這個地區已三個月不下雨了,旱象叢生。 然而,布朗先生的話一說完,整個香蕉區就下起大雨來。 席根鐸回馬康多途中,遇到的就是這場大雨,一星期後雨還未停, 官方的說法又重複了一千次, 以各種傳播工具向全國宣布,最後大家接受了那種說法: 沒有人傷亡,滿意的工人各自回家,香蕉公司停止一切活動,等雨停後再說。 軍方則繼續注意,看看有沒有必要繼續採取措施,預防大雨的公共災害, 而軍隊卻都困在營區裡。 白天裡,士兵捲高褲管,冒雨走在街上,跟小孩玩紙船。 晚上熄燈後,他們以槍柄一家家去敲門,把嫌疑份子拖下床帶走, 一去不復返。 第四號告示是要搜查並消滅惡徒、兇手、縱火者,以及叛徒, 行動一直在進行,只是軍方否認, 受害人的親人擠在司令官的辦公室打聽消息, 他們一概不承認。 「你們一定是在作夢吧,」軍官們堅持說。 「馬康多沒有出過什麼情,以前沒有,將來也不會有。這是一個快樂的小城鎮。」 他們終於以這個辦法除掉了工會領袖。 唯一倖存者是席根鐸。 . . . 「那有三千多人,」席根鐸只說。「我現在確定在車站的每一個人都已死亡。」 摘錄自 馬奎斯《百年孤寂》 楊耐冬譯。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61.126.21 ※ 文章網址: http://www.ptt.cc/bbs/FuMouDiscuss/M.1398706015.A.C4F.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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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freiheitkino (1.161.126.21), 04/29/2014 01:3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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