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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陳水扁緣何墮入全家貪腐泥潭
南方人物周刊 特約撰稿 王豐 發自台北
一個自詡為「台灣之子」、以「敢言、清廉」的形象兩度當選台灣地區領導人的政治
人物,緣何迅速滑落,墮入全家貪腐、大行權錢交易的泥潭?
「三級貧戶」之子
陳水扁幼年時代歷經過一段非常窮困的日子,這段「吾少也卑賤」的歲月,給陳水扁
爾後的人生路程,帶來了不可磨滅的深遠影響。陳水扁老家庭院裡,有一堵破舊的土牆,
他的父親陳松根,經常拿粉筆在牆上寫著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數字,抹抹擦擦。幾乎每隔幾
天,牆上舊的數字被擦去,新的數字又取而代之。
等到陳水扁稍為長大些,他才曉得家裡這堵土牆上寫的阿拉伯數字,原來竟是家中平
日賒欠菜錢、米錢的一本「賬簿」。很長一段時期,陳松根沒有固定職業,主要當佃農,
靠向地主租地耕作謀生,一旦田裡沒活可干,就去當有錢人家的長工。陳松根工作不穩定
,賺的錢基本上只夠一家勉強餬口,要是稍有閃失,遇到青黃不接的時候,工作有一搭沒
一搭,隨即陷於入不敷出的窘境,陳水扁的母親就得四處告貸,或者厚著臉皮向常光顧的
菜販,賒賬買菜回家。
實在沒辦法,還要跑到部隊營房附近,撿拾軍人吃剩的飯菜。軍人吃的大鍋飯,都是
陳年老米,吃起來有股霉味。殘羹剩飯,能夠果腹苟活性命都不錯了,還哪裡顧得了可口
與否。
小學時代的陳水扁,因為家裡窮,父母沒錢幫他買鞋,每天上下學,他必須赤腳徒步
六七公里遠。下了課回到家裡,還要幫母親挑糞到菜園裡施肥。家裡沒錢買柴火燒,要趁
天下大雨之後,到附近的曾文溪裡,撿拾漂流而下的木頭。
和生活搏戰,過得如此辛苦。窮則變,變則通。小學時代的陳水扁,就懂得跟朋友借
錢,採購孩子愛玩的賭博抽牌(一種抽獎遊戲,付一點小錢,抽一張紙牌,運氣好的可以
贏得小獎品),為自己賺零花錢。到了高中時代,還去當市場調查員,賺學費。
陳水扁這個「三級貧戶」出身的孩子,甚至到了大學時代,第一次造訪女朋友吳淑珍
在台北租賃的宿舍,見到吳淑珍房間裡放了一個組裝的簡易膠布衣櫥,竟誤以為那就是電
冰箱。吳淑珍還透露,大學時代的陳水扁,竟然連銀行定期存單都沒見過。足證他「三級
貧戶」背景,果真是如假包換。
日子那麼艱苦,然而,陳水扁從小到大,在學校裡的課業,卻始終是陳家上下引以自
豪的榮耀。小學時代,阿扁就自覺到,自己能讀書上學,完全是父母勤勤懇懇,靠著賒賬
,靠著辛勞幹活換來的,每一枚銅板,都有父母的血汗辛酸,他讀書也從不敢馬虎,所以
,從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陳水扁在校成績向來是第一名。
初中以後,陳水扁從初一到初三,一直是班上的班長、模範生,功課依舊是第一名,
所有的學業比較,舉凡注音比賽、書法比賽、作文比賽,也永遠包辦第一名。乃至於到了
高中時期,由於陳水扁學業表現優異,他獲準直升曾文中學高中部。高二,他又從曾文高
中轉學台南一中。三年高中階段,陳水扁仍是鐵打的「第一名」,畢業成績第一名。大學
聯合招生考試,又以第一志願考上台灣大學商學系工商管理組。
據稱,稍後陳水扁之所以不念台大工商管理,重考台大法律系,是因為聽了當時黨外
「立法委員」黃信介的一席演講,決心改讀法律。大一升大二之前,他一方面應付工商管
理系的課業,還接著準備重考大學。
1970年夏天,大學聯考的志願單上,只填了一個志願,陳水扁以全台最高分445分的
佳績,考上台大法律系司法組,成為司法組的「系狀元」,緊隨其後的第二名,聯考分數
為439分。更令班上同學歎為觀止的是,在他重考大學之前,他更通過了律師資格考試—
—「律師高等檢定考試」,他不必等到大學畢業才報考律師執照考試。大三那年,又以當
年律師高考第一名的佳績,通過了律師執照考試。
律師考試當年是窄門中的窄門,每年有一兩千人報考律師考試,錄取名額往往最多不
超過10名。僧多粥少,每年被刷下來的落榜生,屢敗屢戰,一考再考,眾多法律系畢業的
學長、學姐考了好多次,還是名落孫山。強手如雲,陳水扁竟然能獨佔鰲頭,金榜題名,
與其說是他締造的一項奇跡,不如說是他咬牙硬拚的結果。
據陳水扁日後回憶,他大學時代的功課之所以能永保名列前茅,和他大學時代交女朋
友不順利有關。據稱,陳水扁每次交女朋友不順利,就一個人跑到圖書館,深切反省自己
出了什麼問題,隨即發奮讀書,想以好成績贏得異性的青睞。從大一到大四,他的學業始
終維持全班第一。到了大三,更獲得台大法學院最高分之殊榮,每學期都獲得象徵台大學
生最高榮譽的「書卷獎」,還領到台大法學院最高額獎學金1.2萬元,這筆錢在1970年代
初期,是一個非常可觀的數字。
崛起政壇
以陳水扁被台灣地方政府列名「三級貧戶」的家境背景,他歷經十餘載寒窗苦讀,不
僅光耀了陳家的門楣,更為他執業律師的事業生涯,開闢了一條平坦的康莊大道。他日後
能夠從法界,轉軌政界,投身黨外民主運動,也是植基於早年埋頭讀書的那段艱辛歲月。
崛起政治舞台的陳水扁,當初之所以能贏得台灣眾多草根選民的認同支持,在他身上
至少具備了三種主要特質:首先,他以貧窮線邊緣的南部鄉下孩子的背景,但憑個人苦讀
奮鬥,竟能躋身台北都會白領之列,頗讓這些草根選民引以為傲,因為,他完成了一般草
根選民無法達到的境界;其次,他運用自己熟知的法律專業知識,對抗1970年代末期的國
民黨威權政府,尤其在他接受「美麗島事件」黨外涉案人的委任,逐步在法庭和各種公開
場合嶄露頭角以後,他的角色更趨鮮明;其三,他在台北市「議會」、「立法院」,擔任
「民意代表」時期,不斷凸顯自己「敢沖敢言、為民喉舌」的從政風格。
諸如此類的經歷,加上善於鼓動風潮、營造悲劇英雄氛圍,他把自己塑造成初生之犢
似的人民英雄。
有幾個鮮明的例證,足以說明這一時期陳水扁是如何贏得草根民眾對他的迷信盲從。
1986年,陳水扁因涉《蓬萊島》雜誌誹謗馮滬祥案,被判刑入獄之前,他與同案的黃天福
、李逸洋自稱是「蓬萊島三君子」,並且在全台各地一連辦了七場「坐監惜別會」,聞訊
趕來會場湊熱鬧和表態支持的民眾逾10萬人,讓國民黨十分緊張。這些場面,印證陳水扁
從踏入政壇之初,即深諳操弄群眾鼓動風潮的個中三昧。
固然今天各種跡象顯示陳水扁「執政」8年期間,乃至早期擔任「台北市長」期間,
和財團關係盤根錯節,說不清楚,但是,在他擔任「市議員」期間,他可是經常表現出一
副「財團剋星」的模樣的。某次,陳水扁「市議員」懷疑新光企業吳火獅所屬的獅子林大
樓,有不合法之嫌,未料,相關的質詢卻被新光企業及時得知,因此,惹得陳水扁大為光
火,藉機在「市議會」大作文章。
他在「市議會」質詢主管單位「台北市政府建設局」局長汪彝中的一席對話,既撩撥
又逗趣,你來我往,甚是經典。陳水扁問汪彝中:「你怕不怕老虎?」汪彝中被問得一頭
霧水,陳水扁逼著汪講,汪只好回答說:「我想每一個人都怕。」陳又問:「那獅子你怕
不怕?」汪不疑有他,直截了當回答:「當然一定也怕。」陳窮追猛打:「那火獅呢?」
汪彝中這才發覺中了陳水扁的計,進了他的言語圈套,因為「火獅」也者,就是新光企業
的老闆吳火獅。汪急中生智:「沒有這種動物。」陳水扁緊咬不放:「沒有這種動物?那
為什麼我上個星期五跟你要資料,你們馬上通報新光公司的人,吳火獅連夜開緊急會議,
不是你們通風報信還有誰?」汪彝中為之瞠目結舌,完全不知如何答腔,陳水扁說:「你
還說不怕火獅,哪裡不怕?」
當「立法委員」時期,陳水扁為了營造「反對軍人干政」的民粹氛圍,他曾經多次利
用質詢軍人出身(曾任國府「參謀總長」)的「行政院長」郝柏村的場合,製造民粹輿論高
潮。1990年3月7日,陳水扁第一次一對一質詢郝「院長」時,曾經以「軍人干政」、「購
艦收受回扣」、「違反國安法」、「對民眾進行監聽」等四大主題,要郝柏村答覆。由於
陳水扁出言尖銳,郝柏村的回答無法讓陳水扁滿意,雙方大爆口角衝突,搞得郝柏村滿臉
通紅,氣憤不已。陳水扁在盛怒之下,推倒答詢台,隨後,國民黨籍「立委」郁慕明與民
進黨「立委」盧修一、戴振耀等人爆發丟擲椅子及激烈肢體衝突事件。
緊接著兩次質詢,更成為傳媒攝影鏡頭捕捉之焦點畫面。透過各種突發事件、偶發事
件或者預期事件,陳水扁把自己推上了民粹神壇,他在打碎國民黨兩蔣建立的舊威權主義
的同時,也順便建構了屬於新時期的新威權主義,他在不知不覺之中,把自己推上造神運
動的極致。正如他參選「台北市長」時喊出的一句似是而非的的口號──「快樂、希望、
陳水扁」。「童子軍」幕僚羅文嘉、馬永成幫他刻意營造的媒體形象,為他找專人精心設
計的攝影專輯,其實都是一系列新威權主義造神運動的某個小環節。
貪腐「總統」
公元2000年,陳水扁利用國民黨分裂,連宋互鬥鷸蚌相爭的局面,僥倖當選台灣領導
人。儘管當選之初,阿扁多次矢言要當所謂的「全民總統」,可是,他的作為卻一再違反
此一信誓,偏離「全民總統」的路線愈來愈遠。因為他急於建構新威權主義,專注於鞏固
一己的權位,假使要當「全民總統」,勢必無法達成以權謀私的目的。
他無所不用其極地搞「本土化」、「去中國化」、「去兩蔣化」,並且一再賣力推動
「烽火外交」、「入聯公投」,這些都是他邁向新威權主義道路、急於自我造神的手段和
方法。他明知台獨是死路一條(陳水扁曾經反擊李登輝,認為台獨辦不到,台灣無法獨立)
,而猶念茲在茲,偏執而為,並且誤信美國堅定站在他的那一邊,尤其在島內「紅衫軍運
動」風起雲湧之際,陳水扁更得抓牢台獨原教旨派勢力,並視之為捍衛扁家的御林軍。
無奈,2008年民進黨蟬聯領導人之路,遭到空前挫敗,陳水扁建構新威權主義、建構
準金權帝國的迷夢,胎死腹中。但令人感到諷刺的是,讓陳水扁新威權主義和準金權帝國
流產的力量,並不是來自台灣內部自動自發的反省力量,而是來自瑞士(要求查明陳水扁
家族資金是否疑似洗錢)的外部力量。台灣內部失去反省能力,與李登輝執政12年,陳水
扁當政8年,內部防腐細胞大量壞死有關。防腐機制的失靈,方便李登輝、陳水扁恣意營
造其新威權主義,為建立準金權帝國創造有利條件。
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台灣發生的事件,世界其他地區也都曾經發生過類似案例,畢竟
,在政治發展方面,和所有西方國家相較,乃至和拉美國家、非洲國家、東南亞國家相提
並論,台灣還不夠格稱得上「先進」之域,甚至還是後生小輩。
南韓總統盧泰愚涉及貪瀆,令很多南韓民眾跌破眼鏡,因為在韓國老百姓心目中,盧
泰愚的形象始終是勤政清廉的政治領袖。盧泰愚的少年時代,較諸陳水扁更窮苦。他7歲
那年父親即亡故,12歲那年,身形單薄的盧泰愚,必須去山裡砍柴,貼補家用。他一個禮
拜的工錢,僅為韓幣5毛。50年後,已經是南韓第13任總統的盧泰愚,在1995年10月27日
晚間向全國民眾道歉,承認自己在總統任上,收受約值6.5億美金的賄款,約值5000億韓
元。
對應於陳水扁,一個從小沒穿過鞋子,每天必須打赤腳走一個小時山路上學,到了大
學才第一次見到電冰箱,讀工商管理系居然沒見過定期存單。以迄今日,陳水扁巧辯,他
的錢都是「干的」,聲稱:「錢是乾的,是不能洗;錢是乾淨的,沒有髒,是不需要洗。
」果爾,好多億新台幣的「乾淨錢」既然是是清白的,何需大老遠用盡各種手段和渠道,
把巨款從台灣轉手海外呢?
如今的阿扁,和早年動輒上台領品學兼優獎狀,動不動就包辦第一名,可是衣服、褲
子襤褸的少年阿扁,是不是質變了呢?小學階段那個最愛畫觀世音菩薩,最愛畫關公、張
飛的阿扁,腦子裡的價值觀起了什麼變化呢?那個當議員諷刺資本家為「獅子」,專捋獅
須的陳水扁,為什麼如今被人嚴重質疑利用金融改革,與若幹金融集團的獅子獅孫們,過
從甚密?
陳水扁給老百姓的印象,在某些行事作風上,更容易讓大家聯想到印尼獨立後的
第二任總統蘇哈托。
蘇哈托統治印尼時期,有幾大特色與許多發展中國家的貪腐集團很神似。
特色之一,是有美國當背後靠山。
特色之二,「善於」製造矛盾。蘇哈托得勢之後,發動多次的排華運動,遇難的華僑
,據不完全估計,多達10萬人。善於操弄族群,挑起民粹之非理性激情,刻意製造華人與
當地人民之矛盾衝突,亦是蘇哈托統治印尼期間的另一大特色。
特色之三,家人干政。蘇哈托掌權之後,印尼全國舉凡較有經濟價值的產業,都有蘇
哈托家族的身影。他大女兒當印尼社會事務部部長,其他四個女兒和一個兒媳,都擔任國
會議員。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形成蘇哈托式的封建王朝。
蘇哈托的太太,因過度「關心」各式各樣的大型建設項目,故而盛傳蘇哈托夫人有一
響亮稱謂:「10%夫人」,暗指她插手所有國家重大建設案,「規矩」就是10%的回扣。
截至眼下,如今全台百姓,腦子裡對陳水扁家族貪念橫生的主觀印象,早已成形,積
重難返。即便陳水扁能以律師專業,為自己妥為辯護,恐怕也只是司法防線的最後奮戰。
想贏回昔日政治清譽,甚至重返政壇中心,已如鏡花水月,但求安然通過司法這一關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