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另眼相看《三國演義》
在看《三國演義》的時候，常有如「為什麼某個人會有這些舉動？依照他的性格，不
可能這樣啊？」、「真是可惜，怎麼不這如此這般做就好了！」、或是「某個人真的有這
麼不堪嗎？」的感覺。不過因為這是故事，人物角色必須鮮明做對照，或是藉由寫作筆法
，將另一層涵義隱藏在文章之外。
一、西涼豺狼－董卓的權力慾
1. 殘暴的董卓，進入洛陽後，廢少帝、立獻帝，自封太師，又焚洛陽遷長安，專橫擅殺
，凡不從者、異議者皆殺之。若爲掌權立威故，則廢少帝前已權傾天下，然他又何需立較
聰穎的陳留王為帝，而非如司馬昭一般，將曹髦除之而後快？
2. 董卓拔擢包含蔡邕在內的名士群*23，是爲建立名聲？或重振朝綱？
3. 董卓遷長安後，別築郿塢，高築牆、廣積糧、不稱王，似乎失去了一統天下的野心。
*24
董卓妄議廢立、跋扈僭越，但似乎他並不想篡漢自立，藉由沒有母親的獻帝重整朝中
勢力並樹立權威，爾後「挾天子以令諸侯（奉天子以令不臣?）」，當個權臣。即使蔡邕
是被脅迫而來，但是在董卓死後仍爲其痛哭，可見董卓並非只是讓蔡邕成為收攏人望的花
瓶，而是真正讓蔡邕能一展其才，就如王修哭袁譚，蔡邕乃爲報知遇之恩而哭。
*23﹝明﹞羅貫中：《三國演義》（120回本），第四回，頁22。
董卓爲請蔡邕出仕，不惜語帶威嚇：「我力能族人」。《後漢書˙蔡邕列傳》：「卓
重邕才學，厚相遇待，每集燕，輒令邕鼓琴贊事。」蔡邕官拜左中郎將，封高陽鄉候，頗
受重用。
*24同前註，第八回，頁46。
二、四世三公－袁家*25的帝王夢
1. 董卓擅殺廢立，但是世受漢恩的袁氏兄弟卻也別有心思。不過袁紹不同於董卓的廢立
，而是「另立」劉虞為帝*26。但在此謀失敗後，也動了想自立為帝的心思。
2. 相較於董卓與袁紹，袁術的作法更直接－自立。袁術從孫堅處得到玉璽後，於197年於
壽春稱「天子」，號「仲家」*27，也是唯一一個在漢末自立者。
3. 袁術走投無路之際，想要將帝號給袁紹，袁紹想要取得玉璽，袁術與其約定親自送至
，在半途被劉備所阻，最後敗死江亭。*28
漢末雖為亂世，人人皆想掌權，惟槍打出頭鳥。當時仍是劉家天下，故袁紹亦僅敢另
立仍為劉氏宗親的劉虞為帝，然最後劉虞亦未應之。後謀士沮受建議袁紹「挾天子以令諸
侯」，袁紹不從。反而曹操聽毛玠建議，「奉天子以令不臣」，並聽董昭建議「移駕幸許
」，袁紹悔之莫及，又取不到玉璽，故欲迎回獻帝，進而引發官渡之戰，最後狼狽地帶著
八百騎退回黃河北岸。而袁術自立，更是犯了倫理大忌，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過街老鼠，
最後也是落魄地嘔血身亡。何以讓這些世受漢恩的名門世家甘冒天下之大不諱？恐怕還是
權力慾作祟吧！
*25袁氏四代共五人擔任「三公」之位：袁紹高祖父袁安：司徒，叔太祖父袁敞：司空，
祖父袁湯：歷任司空、司徒、太尉；父親袁逢：司空；叔父袁隗：太傅。故另有
「四世五公」之稱。
易中天：《品三國》（上）（香港：三聯書店，2009年1月初版），頁75。
*26《後漢書˙劉虞傳》：「朝廷幼沖、逼於董卓，遠隔關塞，不知存否。」
*27袁術從未稱帝，曹操《明本志令》說袁術因自己仍在，故只稱天子而不稱帝：
「……人有勸（袁）術使遂即帝位，露布天下，答言『曹公尚在，未可也』……」
另《三國志˙魏書第六˙董二袁劉傳》的裴注引《典略》作仲氏。
*28﹝明﹞羅貫中：《三國演義》（120回本），第二十一回：「……（袁）術使人歸帝號
於袁紹。紹欲取玉璽，術約親自送至。……術勢甚衰，乃作書讓帝號於袁紹。紹命人召術
，術乃收拾人馬，宮禁御用之物，先到徐州來。……」頁140。寥寥數語，讓袁紹之心，
昭然若揭。
三、智算華容－孔明的戰略觀
1. 曹操在赤壁被一把火燒的灰頭土臉、落荒而逃，逃到一半，突然呂蒙出現，張遼來迎
；不久凌統殺出，徐晃接戰；爾後甘寧、陸遜、太史慈陸續攻擊，曹操令張郃斷後。
2. 剛脫出孫軍追殺，反逃入劉營伏擊。曹操一笑誘出趙雲，教徐晃、張郃雙敵趙雲，但
趙雲卻不追趕，只搶奪旗幟；曹操再笑惹來張飛，許褚、張遼、徐晃三將迎戰，張飛未能
追上。諸葛亮利用曹操生性多疑的個性，加上熟讀兵書的思考，反而利用虛實交互之間將
曹操誘入華容道。曹操三笑引現關羽，曹操動之以情，安然脫困。*29諸葛亮爲何把關羽
放在最後一位？只要將張飛或趙雲任何一人與關羽對調，曹操逃脫機率就會大幅降低。
當時曹操雖統一北方，但是並非所有地方均對曹操心悅誠服，包括朝廷內仍有許多非
曹操一派的勢力，曹操一死，北方必亂。加以孫權赤壁之戰大勝，士氣正旺，當曹操死後
，對孫氏威脅最大的，就會是擁有萬人敵關張與臥龍諸葛亮的劉備，所以孫權下一個目標
就會準備收拾劉備。放曹操走，於公，可牽制孫權，讓矛頭不致對準劉備；於私，讓重情
重義的關羽藉此機會做個順水人情，以免日後在不恰當的時機報恩，反而造成反效果。
*29﹝明﹞羅貫中：《三國演義》（120回本），第五十回，頁321～323。
四、彈琴退敵－仲達的城府心
1. 司馬懿（39回）和諸葛亮（36回）差不多同時登場，但仕途卻不如諸葛亮順遂。曹操
認為司馬懿有「狼顧之相」*30，不可委以重任，因此曹操在世時，司馬懿的官位始終不高
，僅是主簿。後曹丕即位，司馬懿漸受重用，至曹叡即位，官拜驃騎大將軍，總督雍、涼
兵馬。後諸葛亮為除司馬懿，利用曹叡的猜忌心，實行反間計，太尉華歆、司徒王朗皆力
主除之。後大將軍曹真力諫保之，曹叡遂將司馬懿削職回鄉，以曹休代之。*31
2. 諸葛亮自出祁山後連戰皆捷，大將軍曹真無計可施，曹叡親臨長安仍無濟於事，不得
已只得將司馬懿再請出山。司馬懿復出第一仗就是兵貴神速地擒斬欲叛魏投蜀的原蜀漢降
將、新城太守孟達。接著也毫不客氣地拿下馬謖把守的街亭，徹底打破諸葛亮的戰略規劃
。
3. 街亭既失，諸葛亮退兵，至西城搬運糧草。同時司馬懿帶著15萬大軍，朝西城殺來，
諸葛亮身旁無武將、兵僅2500人，遂擺出空城計迎之。司馬懿認諸葛亮生平謹慎、不曾弄
險，故撤退。司馬懿有15萬兵馬，可輕而易舉地探查出西城有多少兵力，卻為何以此為由
退兵？
司馬懿宦海沉浮，朝中政敵環伺，讓他對各種變化相當敏感，採取各種行動也特別小心。
前次被諸葛亮的反間計差點弄丟了腦袋，這次能再次復出，可說是全拜諸葛亮之賜，堂堂
大魏滿朝文武能讓諸葛亮有所顧忌者，唯我司馬懿一人，故司馬懿深知此時自己的存在價
值是繫於諸葛亮存在與否。且擒孟達、取街亭已經打響復出第一砲，證明了自己的實力，
在朝中也有了立足之地，若在此將諸葛亮打倒，自己的存在價值也將消失，勢必會落得「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下場。
*30同前註，第九十一回：「……先時太祖武皇帝（曹操）常謂臣（華歆）曰：『司馬懿鷹視
狼顧，不可付以兵權；久必為國家大禍』……。」頁590。
*31同前註。
五、腦後反骨－魏延的悲情冤
1. 魏延是劉備部曲，數有戰功，劉備拔擢魏延為漢中太守，但諸葛亮何以只點名要斬了
魏延？更悲情的是，連孫權都不忘幫腔*32。
2. 綜觀全書，魏延在平南蠻、出祁山時，屢屢為前部，亦多有戰功。諸葛歸天後，他仍
然堅持繼續伐魏而非投降魏國。他是真的不忠？或是他得罪羅貫中？
3. 從此觀點可引申，趙子龍是劉備侍衛長，卻是孔明的一員大將，是適才適所或大材小
用？是誰有識人之明？
諸葛亮殺魏延的理由是「食其祿而殺其主、居其土而獻其地」*33，經劉備力保才得以
活命。然依此論荊襄巴蜀不少人亦是如此，如張松獻西川、鞏志殺金旋*34。而整部書中並
無魏延有任何謀反之跡象。但是就如同呂布一樣，因為魏延能力太強，自己死後不會服從
任何人，沒有人能與之抗衡，加之以魏延是單純軍職，不似諸葛亮總覽全國政務，故兩人
的高度不一。北伐是以整體國力支稱，不可能只以戰術綜觀全局，若由其接替北伐，對國
力資源均已緊繃至極限的蜀漢，則可能造成更多不必要的損耗，甚至提早崩潰。
*32﹝明﹞羅貫中：《三國演義》（120回本），第百零二回，頁666。
*33同前註，第五十三回，頁340。
*34同前註，頁337。
六、相知相惜－對手的英雄情
1. 袁紹死後，曹操親自至袁紹墓前祭拜，再拜而哭，場面甚為哀悽。曹操自己道出當初
舉兵時各言其志的豪情壯志，袁紹支持地利說，曹操認同人和論，彷彿昨日之事，但是如
今人事全非。*35
2. 周瑜死後，孔明親自至周瑜靈前祭拜，伏地大哭，哀慟不已。讓大家以為瑜亮之爭似
乎不存在，而接替周瑜職務的魯肅也爲這番場景感傷，覺得是周瑜器量太小了。*36
曹操祭袁紹、孔明哭周瑜，或許在承平時期，他們可能是把酒言歡的知音，當下的眼
淚也許有作秀或權謀的成分在，但可以相信發自肺腑的沉痛會遠多於演技，畢竟這世上又
少了一個知己。司馬懿跟諸葛亮交手多次，互有勝負，書中針對諸葛亮之死，雖未對司馬
懿的內心多加著墨，但是相信他心中，當下一定會對這個唯一能與自己競爭的對手，產生
莫大的漣漪與無限的惋惜吧。「識英雄、重英雄、惜英雄」，有時能了解自己的人未必是
身邊的人，反而可能是自己的競爭對手，跟國內那些欲除己而後快的政敵們比起來，司馬
懿對諸葛亮更多了一份相知相惜的感覺。「活著可恨、死了可惜」，或許是這些棋逢敵手
的英雄，最好的內心寫照吧！
*35同前註，第三十三回，頁215。
*36同前註，第五十七回，頁364。
七、英雄狗熊－故事的流星名
1. 前已述及，三國演義中的人物成百上千，許多人的篇幅只有一段、甚至一行，如被手
起一鎗、刺於馬下的武將們，如流星一般，一閃即逝，就此退出歷史舞台。
2. 當初討董卓的十八路諸侯，有州牧、有刺史，都是一方之霸，爾後卻有人死於非命、
有人成為他人部屬，少有能爭天下者。
這些人都是無能的廢物嗎？依照成敗論英雄的結果論，他們在某種程度上的確不能算
是成功者。但是既然能為史所載，相信必然有其能，否則只能被「宰」而無法被「載」。
即使被手起刀落的武將們，他們也是經過許多大小戰役、立有戰功而存活下來者，故能為
將；即使是十八路諸侯有些被評為闇弱、昏聵的領導者，如果沒有本事，又如何成為十八
路之一？曹操評袁紹：「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37，但是
如果袁紹沒點本事，又如何誘韓馥而取冀州、破公孫而得幽州？而公孫瓚雖為袁紹所破，
但也跟袁紹大戰了幾個回合，他的「白馬義從」更是當時遠近馳名的精銳部隊！只是不幸
地，他們遇到的對手，可能是關羽張飛、或許是曹操劉備，比他們更強，能力更高出他們
許多！不過如果是我們面對這些如流星般的人時，也許和他們面對劉備張飛的情況差不多
吧！
當然也有些人，能力已是一等一，卻為了襯托紅花，只好委屈地擔任綠葉，並且先用
其他綠葉襯托出主要綠葉的能力，再以主要綠葉顯示紅花的能力。如華雄，不到三合斬袁
術驍將俞涉、去不多時斬韓馥上將潘鳳等人，卻被關羽以「某去便來」、「其酒尚溫」的
速度，成為偃月刀下魂；*38顏良文醜為袁紹上將，能成為當時最大勢力的大將，絕非等閒
之輩。官渡之戰中，顏良在白馬以三合斬宋憲、一合劈魏續，接連地斬殺兩個曾為呂布部
下的猛將，還在二十合中擊退曹操五良將之一的悍將徐晃*39；文醜之前在袁紹與公孫瓚大
戰時，不但與趙雲大戰五六十合不分勝負*40，官渡之戰時在延津更迅速擊敗曹操五良將其
二之張遼*41與徐晃聯手*42！然而顏良文醜這兩個如此勇悍的河北名將卻連場堂堂正正
地決鬥都沒有，就莫名其妙地死在關羽刀下44；袁術大將紀靈，可以與關羽戰三十合不分
勝負，卻不到十合就被張飛刺於馬下；*44關羽單騎千里斬五關六將，那些太守們真毫無能
力，會被用人唯才的曹操委以太守之職？
這並非翻案文章，亦非爲誰說項，更非平反冤假錯案，或是像〈趙雲是女的〉*45這種惡搞
式文章，而是提供另一思考觀點。現代人、特別是年輕人，對三國的了解通常來自於電玩
遊戲，而遊戲為了遊戲性，勢必將個人能力數值化，如孔明智力100、呂布武力100、劉備
魅力100……等等，因此很多人會受其影響，以遊戲數值評論個人能力高低。所以當看故
事的時候，忽略數值意義，可以從另一個角度思考問題，可能會激盪出更多新的想法。
*37﹝明﹞羅貫中：《三國演義》（120回本），第二十一回，頁138。
*38同前註，第五回，頁31。另還斬濟北相鮑信之弟鮑忠、孫堅部將祖茂等人。
*39同前註，第二十五回，頁166、167。
*40同前註，第七回，頁41。
*41張遼還被關羽評為武藝與關羽、張飛不相上下。同前註，第十八回，頁122。
*42同前註，第二十六回，頁169。
*43同前註，第二十五回，頁167；第二十六回，頁169。
*44同前註，第十四回，頁91。
*45網路轉寄文章，出處已不可考，不過推測應是大陸網友惡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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