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馬謖自街亭失守,一路敗回陽平,不幾日,便被後軍領兵使,犍為太守李恢派步兵校
尉向朗「押」到了漢中郡郡治所在的南鄭。孔明返回的當日,馬謖與向朗正在太守府內的
議事廳博弈,忽聽街上敲鑼打鼓,鞭炮轟響。二人正納悶,代呂乂暫行太守職權的何詆,
從外飛奔而入。只見這何詆氣喘吁吁,一把鬍鬚無風而動,欲開口說什麼,卻舌頭轉不過
彎來。向朗急問:「何大人,魏兵叩關了嗎?」說著,推到棋盤,慌忙站了起來。馬謖心
中也很著急,捏著一顆棋子,霎時木住了。
何詆喘息定了,卻是喜形於色的說:「不是魏賊入寇。是丞相回來了!」馬謖騰地站了起
來,驚道:「什麼?!丞相回來了?現在何處,可到了此地?」說著,面色變作紅白,目
中溢出淚來。向朗也是驚喜不定,一連串發問。何詆大笑道:「已到關外,只是此次出征
大軍,尚有三分之一未曾回來,丞相不肯入關。丞相回來,此可真是大漢無上幸事啊!」
何詆又說:「你們聽,消息剛剛傳來,百姓就如此歡喜了。不是李恢將軍奉丞相之命,苦
苦勸阻,眾百姓早就迎出關去了!」
馬謖捶胸哭道:「但得丞相無恙而回,馬謖雖萬死而無撼!"何詆正要說什麼,忽有一名小校
跑來通報:"何大人,後軍領兵使李恢將軍在館驛召見大人,有要事相商."何詆趕緊去了.
馬謖哭了半晌,一咬牙,拔腿向外走去,向朗忙問:"馬將軍要去哪裡?"馬謖道:"向丞相請死
!"向朗連忙拉住他:"幼常何出此言?"馬謖說:"我失地敗逃,甘當死罪,不就此時請罪,難道
等丞相來抓我歸案嗎?"向朗說:"丞相治軍雖嚴,然而法也不外乎人情.丞相對將軍一向厚愛
,豈能因一次敗北,就斬殺大將?馬將軍勿憂,可寬緩兩日,再去請罪交命不遲."馬謖道:"實
恐丞相不等入關,即派人提拿,到時,縱然丞相不殺我,馬謖也無面目苟活了!" 向朗說:"丞
相軍務繁忙,如何有時間理會將軍?現在我軍尚有半數沒有回來,丞相何暇過問將軍罪過?將
軍也不必此時去煩丞相了.而且,王平將軍聚攏殘兵回來,丞相一喜,到那時,將軍去請罪,最
為有利."馬謖一時無法,只得聽了,但是心神激盪,再也不能安坐.
寒夜無星,一輪孤月獨照乾坤。陽平關前,呂乂大營內,中軍大帳燈火通明。諸葛武侯手
持鵝毛大扇,就著兩盞油燈,細看一懸壁地圖。兩個小童立在帥案左右。大帳四角各有一
火爐,火炭少得正旺。帥案上一陶盆,內有湯飯;陶瓷碗中飯菜絲毫未少;旁有一壺清酒
,一杯銅爵盛滿了酒。帳外不時有衛隊巡邏之聲。
諸葛武侯看著地圖,撫長鬚輕輕自語:「王平與右軍不知道到了何處;姜維現在與魏延回
合了否;子龍、伯苗情況如何?吳懿,劉琰,梁緒又在哪裡?」諸葛亮抖出一方絹,擦拭著
羽扇。
忽呂乂引著十幾軍校直入大營,呂乂一臉笑容,他顧不上施禮,便歡喜的說:「丞相,王
平將軍的探馬回營報信,說王平接著右軍,正全速趕回!」武侯聞聽,也是心頭大喜,猛
回過身子,對著呂乂說:「果真如此?此真大漢之福!王子均有大將風度啊!」他搖動羽
扇,左手汗巾掉落地上,猶自不覺。呂乂等將士見武侯如此高興,心中更是興奮,笑呵呵
的樂成一片。武侯來回踱了幾圈,振右臂大聲說:「我當親出一百里接應,以示嘉獎!」
呂乂說:「丞相有此心,則將士戰死無怨矣!」他忽然望見帥案上飯食酒茶分毫未動,不
由笑容凝固,聲帶哽咽地說:「丞相,你自回漢中,日夜思念我軍安危,所食如此之少,
我等內心甚是不安啊。丞相務要善待自身!」
武侯笑道:「喔,多謝呂太守提醒。聽了這好軍情,我是忽有食慾。」說罷,武侯坐於帥
案前就要進食,卻哪裡還能吃?大帳內雖燒了爐火,保得帳內毫無寒氣,卻終擋不住飯食
之溫,早已都冰冷不可入口了+。旁邊小童換了熱飯,武侯狼吞虎嚥,食的酣暢淋漓。武
侯自兵敗街亭,接連半個月,水米從未進足。直到此時,才真正有了飽餐一頓之心境。
匆匆食畢,武侯又問呂乂:「隨我同歸漢中的西城百姓的怎麼樣了?」呂乂說:「丞相勿
憂,李恢將軍已帶著那六千餘口百姓,進入陽平關,分批安置在南鄭、葭萌、昭化等地。
為了拉動與本土人士感情,高翔將軍還特意調動南鄭等處百姓夾道歡迎,備了好些儀式。
」武侯這才放心。
諸葛亮故作輕鬆地說:"這馬謖不像話,現在我大軍未回,正是用人之機.他躲到南鄭享清福,
看我這些老人辛苦."呂乂笑了:"丞相忘了,馬謖兵敗撤回漢中,此時擔心丞相治罪呢."諸葛
亮聞言不悅:"即使是帶罪之身,我又未奪其兵權,如何不敢為國出力?便來見一見我,也不敢
嗎?"呂乂說:"想來不曾得知丞相回師了."諸葛亮搖搖頭:"不然,滿城皆知,他豈能沒有耳聞
難道向朗把他關進南鄭大牢了不成?"呂乂也無法解釋,只得搖頭.諸葛亮當即下令:"你派幾
個人去南鄭把馬謖找來,我看看,這幾日,幼常都做了些什麼."呂乂答應一聲,下去安排.
次日,天光剛剛發亮,武侯便涮洗正冠畢,帶了關興、張苞,點了三千騎兵,向北大出
去迎接王平、右軍。行到黃昏,武侯見已前出了一百多里,下令全軍就地紮營,靜候王平
等。武侯心情好極,就於五路總口步行賞月。
將次深夜,兩騎探馬飛來,俱說前方軍情:「丞相,王平將軍離此只有三十里,正全速趕
來。馬忠將軍、劉琰將軍亦偕行同來。請丞相定奪!」諸葛亮把大扇一搖:「好,你們退
下去吧。」
諸葛亮叫張苞、關興點五百壯士高舉火把,排成隊列當先接應。約過了一個時辰,前面
馬蹄鏗鏘,數千馬步軍卷地而來。諸葛亮登上四輪車,迎面接出。兩下相遇,那路兵前頭
三員將,一齊下馬拜見,諸葛亮起身下車,一一扶起。那三員將正是王平、馬忠、劉琰。
王平報說:「丞相,我等回來交命。末將十日來,聚攏了街亭之役,潰散之兵一萬五千餘
人。」諸葛亮執王平之手而言:「不是王子均敢當重任,自覺收拾殘局,我大漢四萬將士
將折損過半。王將軍之功,可比崑崙、峨眉二山!」王平道:「丞相美譽,末將愧不敢當
。身受將命,同抗強敵,無能戰敗,豈敢言功勞二字?」諸葛亮嘆了一口氣,說:「惜亮
愚鈍,不識賢愚,用人不當,非子均之過。」隨即,諸葛亮又攙起馬忠:「馬將軍,後軍
折損了多少?」馬忠說:「多虧丞相高瞻遠矚,計謀高明。令我佯攻秦川,虛張西平有事
,調動了曹真之兵,得以全師而返。後軍五萬,只跑散、失蹤了二千人,別無折損。」諸
葛亮又嘆了一口氣,說:「雖然如此,也是不小的損失啊。難為馬將軍了,雖是我調度及
時,但若不是爾肯用心,也難保全啊。」
說著,諸葛亮往左走了一步,雙手托起劉琰。說道:「老大人辛苦了!不知劉老將軍情況
如何?」劉琰搖頭晃腦:「我奉丞相之令,鎮守安定郡。那日馬謖敗逃,丞相令我等急速
撤走。我得了令,便催促軍兵起身,南安吳懿、天水梁緖俱來與我回合。我三路兵一萬五
千人,全無損失,更夾裹了七百多戶百姓來歸。」諸葛亮笑笑:「有勞老將軍了。不愧是
隨先帝創業三十年的老臣!」
諸葛亮看看左右,問王平等:「大隊人馬在何方?離此多少裡?」王平說:「我等聞丞相
親自來迎,心有不安,因此把大軍安頓在百里之外。我等只帶了前鋒部隊前來會見丞相。
」諸葛亮點點頭。
忽一人哭著搶出人群,翻身跪倒在地,他低首說:「丞相,末將辦事不利,前來領死!」
諸葛亮閃目去看,見是當日自己親奉的天水太守梁緖。便問道:「你如何來請死?犯甚軍
法?」梁緖哭道:「丞相令我務要保得姜伯約之母同歸漢中,可末將失職,撤退之中,管
理失誤,姜母下落不明.....」諸葛亮吃了一驚,倒退三步,道:「什麼?姜老夫人,下
落不明?!難道當年徐元直之事要重演了嗎?」劉琰說:「若丞相真心要用姜維,可誑之
以姜母已死,以絕其望!」諸葛亮搖頭道:「不可!如今,我豈可誆騙他?唉,本欲託付
後事,教以生平所學,不想出此罅漏。去留如何,惟聽伯約自己了。」說著,連連搖頭。
過了少頃,諸葛亮復問:「梁緖,姜母何以下落不明?」梁緖哭告:「那日跟隨大軍撤離
天水,我領了願意跟隨大漢的將士,又保著各將士家眷親族,一齊來投。誰知,黃襲將軍
忽然來天水見我,執意要替我保護將士家眷。想來是怕我不肯同歸,要看住我等家眷,以
斷我等歸路。我拗不過,只得同意。不想那黃襲性情暴躁,常責打我等家眷,多有熬不住
,偷偷逃跑者。姜母必是夾在這些人中,跑走了。」諸葛亮怒道:「這黃襲不是劉將軍的
部將嗎,如何跑到天水鬧事?」劉琰聞孔明責罵,心中害怕,說:「因丞相用魏地新降之
人為將,我放心不下,恐其不利我軍,或為司馬懿引導,故而派黃襲前往監視其人家眷。
」諸葛亮喝道:「我用人勿疑,你作此動作大傷降者之心!退在一邊。」
諸葛亮望著遠方長嘆一聲,說道:「梁緖,非你之罪。你起來吧。把黃襲帶上來。」劉琰
忙說:「黃襲尚在後隊,未在此處。」諸葛亮說:「我令你即可將他抓來問罪。苛刻百姓
,害及軍心,損我漢朝仁義之名,極是可惡。我要削去他的兵權。」劉琰也恨恨的道:「
此人確實可恨,有負老夫之重託,該殺!」
諸葛亮喃喃輕語:「伯約返回時,我怎的告於他聽?」王平勸道:「丞相勿憂,姜伯約回
來,我等定當竭力挽留,為大漢保得一員將才。」馬忠也說:「不錯。伯約去留不可知曉
,而我等願效己力。」諸葛亮說:「諸將不必以此為念,爾等皆為國勞苦,就在次暫駐一
日,明日隨我回營屯紮。」眾軍領命,就地點起篝火無數,宿起營來。
漢軍剛剛宿營完畢,一騎探馬飛來見諸葛亮,他急急報說:「丞相,關上軍情報說,魏延
將軍已接回馬岱、姜維二位將軍。都已在關上了。」諸葛亮一揮手,示意他下去。尋思:
「大軍皆以回歸,只有子龍、伯苗一支軍尚無消息,不知到了何處。不能再等了,當派兵
接應。」想到這裡,孔明當即下令:「張苞、關興二將,莫辭辛勞,兵發箕谷。救應趙雲
將軍、鄧芝將軍。」張苞、關興領兵去了。
卻說姜維等連夜撤回漢中,直奔陽平。急行一日, 終於回得大營。姜維一路上只唸著丞
相,極欲相見,現今探得丞相不在營中,只得現行休息於營中,等丞相回來,再去拜見。
到了第二日午時,諸葛亮領得大軍返回。呂乂這邊帶著全營將士出來迎接。姜維遠遠望見
諸葛丞相在將士簇擁下,緩緩而來。心中一喜,拍馬當先來見。漸近了,姜維看到丞相雙
目紅赤,面色發白,形容憔悴。他鼻子一酸,險些落淚。心說:「丞相年將五旬,身骨將
弱,如此操勞,令人敬而擔憂啊。」他搶出人群,下馬來拜:「丞相,姜維交兵回命。」
身後,馬岱、魏延快步跟上,一齊來見。諸葛亮笑道:「喔,伯約、馬岱、文長回來了。
不是你等死守斜谷,亮萬難全師而回。此次兵敗,立功最巨者 ,當屬你二人。文長功過
相當,也是勇氣可嘉。不減我漢軍之威,殺敵震敵者,惟你三人。」姜維見丞相似有難言
之話,只是不便想問。呂乂這時上前回報:「丞相,我奉命派人去南鄭召馬謖。派去的人
已回到營中。」諸葛亮急問:「馬幼常到營中否?」呂乂搖頭說:「唉,派去的人回來說
,步兵校尉向朗擋在府門口,竟不放入!」孔明聞言大怒,一拍車扶手,喝道:「向朗好
大膽!竟敢阻攔公務,好不可惡!呂太守,我令你親往南鄭,拿我的令旗,把向朗給我帶
到此處!」呂乂應了一聲,拍馬而走。
孔明看著姜維,心中思量:「我若就此相告,怕他學徐元直而去;如不相告,與理不通。
」最後,孔明暗下決心,「去留,看天意如何了。留者,我必重用;不留,其是為孝道,
亦無過錯。」於是開口沉聲說道:「伯約近前。」姜維知有要事相商,快步走到丞相的身
前。孔明慢慢起身,伸手探住姜維右臂,面色凝重地說:「伯約,黃襲做事不細,令堂未
能隨大軍撤到漢中,至今下落不明。我已派人去拿黃襲,且派楊儀到隨軍而撤的家眷中詢
問。若有結果,我定以實相告。」
姜維聞聽了這句話,臉色頓變。耳內嗡嗡嗡地響作一片。他結結巴巴地問道:「我母下落
不,不,不明?....」孔明身後樑緖再也忍不住,閃身走到姜維臉前,躬身說:「伯約兄
弟,全怪愚兄有失照應,大娘自行離隊.....」姜維站立不定,側身斜視梁緖:「梁兄,
我母今壽已五十,素來懂禮守節,即以歸服大漢,如何會自行離去?」梁緖有口難說。孔
明答道:「皆應黃襲不吝人情,不信任汝等,性格暴躁。致令姜老夫人隨多名魏人家眷離
去。」姜維心亂如麻,難發一言。孔明仰頭嘆息。
忽魏延說道:「伯約,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你當自己抉擇。不可亂了分寸。某以為男兒立
身當以國事為先,家事為後。且,你已歸我大漢,莫作反覆無常之輩。請汝思之。」姜維
緊皺眉頭,六神失亂,怔怔的回視魏延數眼,並不說話。孔明手扯鬍鬚,輕聲問道:「若
姜老夫人重回了天水,陷落魏國,伯約將作何打算?」姜維搖頭:「我,我多半無心留在
此處了。」孔明長嘆一聲,不在說話,忽覺心中一陣煩惡,頓時頭昏目眩,他看一看姜維
,慘然一笑,向後躺倒。眾人驚叫一片。兩名童子急忙扶住,把孔明扶到車上。有人慌忙
喊道:「快叫醫官!」「快扶丞相回帳歇息!」亂做一團。將軍、兵卒皆伸頸察望。
安頓好了諸葛丞相,眾人各自散去。只楊儀與醫官留在帳內,數千將士心中關切,圍在賬
外不肯離去,魏延強以軍中條令,驅散之。姜維心也牽掛丞相,只是母親下落不明,走散
與亂軍始終,委實難安。跌跌撞撞地自會本寨。
姜維一日無心進食,閉門不出,欲去問丞相病情,卻又不知為何走不出門去。在天水與母
親相依為命的二十餘年,一幕幕湧上心頭。思母之心,確實拳拳。母親是否會歿亡與亂軍
之中,他不敢去想,卻又結作陰影之網,不時襲來。他撐到半夜,於不安和牽掛中沉沉睡
去。睡了約莫半個時辰,被營外巡邏之兵腳步聲驚醒。心頭萬念紛亂,沒有頭緒,不由想
出去走走。
姜維來到寨外,本無方向,走了片刻,不自禁的來到了諸葛丞相的大帳前。姜維一臉愁容
,放眼望去,見那大帳內火光映通內外。他心中奇怪,不知道是丞相未曾休息,還是病情
有變,醫官徹夜醫治。想到這一層,思母之心稍消,對丞相的關切滿心頭。他急步來到帳
門前,見四個武士把守門前,便低聲詢問:「幾位軍爺,丞相病情如何?」一武士答道:
「將軍不必擔憂,丞相經過調製,修養了半夜,精神漸長,現在在帳內除理政事。」姜維
一陣心疼,不禁有些責怪:「丞相何以這樣不知愛惜自己?」他便要進去問候,忽聽丞相
在裡面說:「楊儀,如此說來,姜老夫人並沒有什麼危險,只是與相鄰離開大軍,自回了
天水?」楊儀的聲音說:「是,丞相。我多方探詢。知情的百姓都說,因見黃襲暴躁,老
夫人一日三次受驚,心生厭煩。忍無可忍,悄悄跟隨鄉里跑回天水去了。」諸葛亮長吁一
聲:「知得姜母下落,我心稍安。明日定要告知伯約。」
伯約聽到丞相夤夜不息,帶病為自己母親下落費心,十分感動,兩行清淚早溢出眼眶。忽
聽楊儀又說:「我勸丞相早做打算,不要留下遺恨啊。莫使二十年前,徐元直的舊事重演
。」孔明作難道:「威公,你是說我應該挽留伯約?」楊儀說:「姜母也是極有氣節的烈
婦,不然不會守節固貞。即有節氣,則伯約若朝三暮四,反覆無常,必被魏人恥笑。而且
,姜母若以為是因自己而變易名節,豈能苟活?到時候,難說姜母不效徐母之為。所以,
楊儀以為,放薑維回魏,實是害他母子。是欲成全他的孝悌之名,反而使他背不忠不孝之
詬罵。」諸葛亮說:「雖然如此,也是不妥。總有為大漢一己之私,割裂他人天倫人情之
嫌。要去要留,全憑伯約自己做主罷。」楊儀歎服。諸葛亮又問:「子龍將軍休息了嗎?
」楊儀說:「是。子龍剛剛回營,因天色已深,不敢驚動全軍,只悄悄在營外立了一寨,
以為暫駐。」
姜維心道:「丞相如此厚愛,姜維何以為報?」又想,「母親果然沒有性命之憂,又有鄉
鄰照料,當能無虞。我若因念她而回魏,她當真會為義名而死節嗎?」跟著想到:「若我
進去,丞相問我去留,我怎麼回答?」心思一到這裡,竟寸步難進,只得返回本寨。
姜維回寨後,強打精神,細細斟酌,卻仍是主意不定。比及天明,姜維去魏延寨答謝救助
之恩。來到魏延寨,卻見營寨內人馬不多,魏延不在寨內。姜維問了留守營寨的軍校,知
道天光不亮,魏延就引了本部兵,出營練兵去了。姜維不加停留,復往子龍寨來,姜維與
子龍是不打不相識。子龍相誇姜維槍法精熟,與眾不同;而姜維也敬重趙老將軍威名遠播
,一生無敵。剛才在帳外聽到子龍回轉,當下便想來看望。哪知子龍也去練兵。姜維又去
了馬岱、杜瓊營中,卻都去練兵不在。
姜維不由心中傷感,不知何處何處。想到這些剛交的朋友,為國出力,刻苦練兵,以待雪
恥,而自己卻茫然無著。他自回本寨,呆坐在木樽上。忽梁緖轉進來,望著發呆地姜維,
問道:「伯約,你我交情至厚,自小同生於冀縣。當此之時,你欲去欲留,大可之言與我
。」姜維道:「委實難以做決斷母親恩重,更系人倫至情,豈可斷絕?然而,丞相亦有重
用之恩,今見他身體帶兵,又常夙興夜寐,操勞過度,令人不忍離去。」
梁緒看著愁容深鎖的姜維,不由慚愧地說:「說到底,都怪老哥糊塗,沒有照料好伯母。
」姜維抬起赤紅的眼睛,望望梁緒:「兄何出此言?軍旅之中,你亦有自己的職分,豈可
把老母親的責任退在你身上。眼下總算得知我母親無恙,可能與鄉里返回天水冀縣了。我
心稍安啊!」梁緒說:「賢弟不要過於悲傷,你執意要走,丞相也不會強留。只是,你自
己可要選對了。回去容易,要想再回來,可就難了。縱丞相不嫌棄,伯約賢弟,你自己能
這樣做嗎?」姜維搖搖頭,說:「我豈能作此反覆無常之徒!」
二人正說話,忽梁虔、尹默進了來;不多時,王平、馬忠、馬岱、杜瓊練兵回來,也來見
姜維。眾將領滿臉關切,神情凝重的圍坐在姜維的營寨內。
梁虔一進來,劈臉就責怪弟弟:「梁緒,你好不仔細!明知那黃襲暴躁之人,還不暗中看
照各家家眷,卻任他胡為!現今,伯母失陷魏國,伯約賢弟心神慌亂,你如何交代?」梁
緒唯有嘆氣。姜維忙解勸道:「黃襲飛揚跋扈,仗勢欺人,二哥身在軍中,也無法不聽號
令啊!」尹默年紀稍長,三人叫他一聲「叔叔」。尹默說道:「責罵無用,若責罵可令大
嫂在此,你不妨大聲罵我三年。」
王平見幾個人都平靜了下來,徑直走到姜維面前,說:「平有一語,直言莫怪。」姜維說
:「說的哪裡話來?我向敬子均將軍,怎會因言語而埋怨?王將軍直說不妨。」王平說:
「平自出生以來,未蒙聖賢之教化。所識之字,連姓名在內,不足十指之數。然而也聽到
一些為人處事之道。我聽說『堯有不慈之毀,舜有不孝之謗。』殊不知堯的慈愛澤被天下
,而不在僅僅於自己的兒子;舜孝及萬世,乃不僅僅在於個人的父母。今將軍何不效五帝
之行,獲不世之讚譽?」姜維苦笑了:「姜維安敢與上古五帝媲美?其中高義,姜維何能
倣傚?」
馬忠勸道:「不然。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
取義者也。』將軍既然好大儒鄭氏之學,當深明此道。母親親情人倫而已,為國效命,忠
於人事是天理大義。廢人倫、存天理,孟夫子是贊同的;廢天理、就人倫,雖聖賢亦不以
為然——譬如,存一己之小德,廢天下之大義。將軍將如何定奪?」姜維說:「道理明明
,我心昏暗啊。」
尹默忽然發問:「伯約,令尊生前托你志向若何?他為何為你取名『維』;起字『約』?
」聽到尹默突然這樣問,更提及了父親,姜維頓時一怔,緩緩的從木尊上站了起來。姜維
走到案前,不自覺地提起了案上的毛筆。原來姜維雖是武將,卻酷愛書藝,行軍帳中,也
常喜不輟筆。常趁閒暇而大書。只見他手握毛筆,依篆隸之法,在鋪開的蔡侯紙上,寫了
兩排字:左邊是「姜維姜伯約」;右邊是「維、約」。
隨著他揮毫舐墨寫著這幾個字,心思已漂到了二十六年前的某天。
二十六年前(202年),七月下旬,雖剛剛立秋,關內尚有夏暑之遺;然而,涼州地界上
已頗有涼意了。天水郡冀城,某小院落。一名明顯懷有身孕的少婦正獨自一人,打掃自家
門前的落葉灰塵。她抬頭去看院內院外的梧桐樹,見樹葉皆被北風撕裂,千瘡百孔,絲條
條得飄著。不由得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喃喃低語:「這一去也三個月,為何既不見回還,
又不見音信?難道說....」她心思一到這裡,立刻停住了。眼眶內溢滿淚水,只是不曾流
出。她撫著肚子,復又彎下腰去掃落葉。涼風中,她輕輕擦拭盡鬢髮髮根處的細汗,自言
自語地說了一句:「來日到麥積山的道觀,為他卜一掛便了。」
過得片刻,她拄著長柄的掃把,立在當街,去眺望根本看不見的西北遠方。恨恨地咒著心
中思念的人:「好個狠心地鬼,去了這個久,一個信也不給我;給你去了那麼多信,你連
一個也不回!」
街西首,一對夫婦趕著馬車,溜溜躂達的由遠而近。那車上二人便是這少婦的鄰居。男子
在前趕車,婦人坐在敞板車廂上。二人看見這少婦一人站在當街,車上的婦人忍不住熱情
地打著招呼:「姜夫人,掃街啊?」姜夫人強堆出幾絲笑來,沖車上的婦人點了點頭,說
:「閒來無事,聊作消遣罷了。你二人是去趕集市吧?」車上的婦人笑了「|正是。冀城
久不開市,聞今日有市,我們去看看。」這婦人話音未落,趕車的男子問:「功曹大人領
兵援救金城郡,抗擊戎羌胡夷叛亂,可有消息?」姜夫人聽了這一句問,心裡一陣難過,
有氣無力的說:「他三個月來,毫無消息,生死不知。」趕車男子還要問什麼,卻被那婦
人罵阻了:「你個沒腦子的笨貨!問姜夫人這個,你不怕老天打雷劈死你!」那男子猛地
察覺自己確實不該問這個問題,面色尷尬,著力鞭打馬匹,急急趕著馬車狂奔而去。
見那兩個夫婦走遠,姜夫人再也按耐不住,翻身進了家園,插上門。就坐在院內一青石上
痛哭。卻不知已哭了多少場,心中有多少委屈,抽抽噎噎,掩面長涕。
東廂廚房,兩個丫鬟聽到,急忙跑了出來。連聲勸解:「夫人莫哭,早上我聽得枝上喜鵲
歡叫,今日必有老爺消息。說不得,老爺今天就凱歌而還了呢。」一個上前為夫人撫背拭
淚。不想,姜夫人聽得二位丫鬟好意解勸,更哭得厲害了。姜夫人邊哭邊說:「不必勸我
,哭個半個時辰,我信能好受些。你說,他在軍中如何繁忙,卻連半個字也稍不回來?難
道當真,當真....不成?」
忽街上馬蹄聲急,一馬飛馳而來。丫鬟勸道:「我去看看,或是老爺回來了。」她人沒到
門旁,已聞敲門之聲。一男子在外高叫:「嫂嫂開門!」姜夫人聽了,驚喜不已,道:「
二叔回來了,正好探問外子下落。」說著,急起身,便往外走。眼中兀自落淚。丫鬟早把
那男子引進來。這男子見了姜夫人,急忙行禮。姜夫人急聲問:「二叔,你回來了?羌人
被打敗了嗎?你哥哥也回來罷?」這男子解釋道:「難為嫂嫂費心了。羌人並未撤退,攻
勢反而加重。我這次回來,不過是奉刺史大人之命,請馬太守帶兵北上的。」
姜夫人很失望,怒道:「張掖郡太守勾結羌人造反,屠戮同胞,當真可恨!老天卻留這些
匪類苟活害人!」男子說:「賊人敗局已定,現今只是垂死掙扎,孤注一擲。只消再鬥個
月餘,我軍必能全勝。兄與嫂相見之日,不會遠了。」姜夫人又問:「你兄長在前方如何
?可有,可有受傷?」男子回答:「不勞牽掛,我兄長安然無恙,只是戰況激烈,無暇回
轉。」姜夫人追問:「卻如何忙法?連我一封信也回不得?」男子說:「大軍營壘,多有
變動。實難寫信。」
姜夫人忙讓丫鬟去酒食於這男子。男子連手推辭:「嫂嫂不用忙了,小弟有軍務在身,不
敢耽誤,只是順道來看看。這便要去太守府了。」姜夫人見他執意要走,只得作罷。
送走二叔,姜夫人呆在街上,想道:「他平安無事就好。」
數千里之外的金城郡,一座小城內,姜冏正查巡營寨。這營寨中,半數是冀城兵,多有與
姜冏相熟識者。內中一中年漢子打趣道:「功曹大人,你家有嬌妻,且來時尊夫人已身懷
六甲,在這金城郡惡戰百日,可曾念家?」姜冏笑道:「你以姜冏是木石之人,沒有肉長
之心?誰人能不念家?」那漢子說:「功曹大人既然念家,為何屢次衝鋒,總是身先士卒
,全不顧及性命?莫非一打起來,大人就忘記了家室,因而能夠無所顧忌,生死不懼?」
姜冏說:「我身為將領,若不先將生死置之度外,如何號令你等?」一眾士兵不由發笑。
那漢子又說:「同為統帥,馬太守可太窩囊了。本該他領我們出征,卻推脫有病,讓功曹
大人頂缸。也不怕人嘲笑。哼哼!」姜冏笑道:「人各有志。馬太守顧念自己性命,姜某
卻是以國事為重。若金城郡被叛賊和羌人佔據,他們必進而侵擾天水、等處,如此一來,
整個西北非國家所有。而且羌人剽悍,嗜殺難禁,若打開郡城,我等父母妻兒,皆化為冤
魂矣!!」眾士兵聽了無不稱是。
邊上一漢子說:「這下好了,刺史老爺發話,讓馬太守再徵兵三千,親自領人馬來金城助
戰。看他怎麼推脫?」又一個漢子應道:「還推脫?我看他沒那個膽量!他只有一個腦袋
。」
果不其然,過了半個月,馬太守領三千新軍,日夜兼程,一路鞍馬趕到了金城。與姜冏在
同一防區。
這一日,忽有刺史使者來見馬太守,說一支運量隊伍因風暴迷了方向,陷入羌兵包圍,刺
史急令各處去救。那使者鄭重其事:「這支押糧軍,護著三軍一月之糧。現已近秋涼之時
,糧草緊缺,刺史大人嚴令你等即可發兵救援。你們不要耽誤了,如有延誤,定斬不赦!
」馬太守不敢怠慢,點起五千兵出營救援,留三千兵與姜冏防守營壘。
卻說馬太守點了兵將,剛要出發,忽坐騎受驚,馬太守被直摔了下來。眾人救起時,見摔
斷了手臂。馬太守忍痛說道:「偏生這時節受了傷,叫我怎的率兵去就糧隊?」姜冏在一
旁看見,說道:「太守即已受傷,不便出城。姜某不才,願代為一戰!」馬太守推辭道:
「不可。羌人糧草也將告罄,現在困住了這支押糧隊伍,安肯任我等救出?其必以重兵堵
截,其勢之危險可想而知。我要你代替,豈不被人恥笑?」姜冏急道:「當此危機關頭,
太守如此,是耽誤國事。請讓出兵毋疑!刺史嚴令已下,難道太守敢抗軍令?」馬太守故
意沉默片刻,說道:「難得老弟如此忠心。好,便由你帶我出征。若能凱旋,功勞必全記
與老弟頭上。」
姜冏更不多言,執兵器,上馬便要動身。忽想起一事,他躍下馬,湊到太守耳邊,低聲囑
咐:「太守,你我皆知此去萬分危險:一個月來,羌人連吃敗仗,死傷慘重,早欲報仇。
今日抓住這機會,定會以重兵困著糧隊,再伏重兵於各個路口,截殺我各路援兵。雖然如
此,去不可不救。去救,則不知能不能生還。姜冏只有一事相求,太守若能答應,雖死無
憾!」馬太守道:「老弟只管講在當面。」
姜冏於是說:「家中內子,我來時亦有四月身孕,如今懷胎八月有餘,將近臨盆。請你為
我帶傳內子:若是女兒,名字,她自己取之;若是男兒,可名以姜維。日後,行成年禮,
可取『約』為字。」姜冏面上嚴肅的看著馬太守繼續說,「姜冏雖功名微薄,區區小吏。
然忠君報國志,不讓朝中三公九卿。自黨錮之禍,桓靈二帝綱紀崩亂,天下熊熊歲歲,民
不聊生。黃巾作亂,諸侯擁兵自重,漢室衰微。我常有匡濟天下之志,恨才學不夠,命非
福祿。所以,望我子可以繼承我志,克行律己,為天下掃去禍亂,還天下以安寧!所以名
字以『維』、『約』,用意便在此也。維者,法度也;約者,約法、天下綱紀也。我希望
他重整大漢綱紀,維繫朝廷法度,建功立業。」馬太守面露慚愧之色,點頭應諾:「老弟
之心,令人聽而自慚。你放心,你的話,我一定傳達。若,若老弟果然不幸,為國捐軀,
便是我為而死,我必視老弟一家上下為恩人。決不虧待!」
姜冏聞言,再無牽掛,仰天一笑。飛身上馬,提槍,催促五千兵將趕路。
卻說姜維隨著心中的回憶,緩緩把這一段身世講了出來。滿帳十餘人聽得嗟嘆不已。馬岱
急問:「後來怎麼樣?令尊便是在那次戰事中....」王平感嘆:「想不到萬里之遙的邊疆
尚有如此忠於朝廷的小吏!」
姜維不答,揮手在紙上又寫下「維者,法度也;約者,約法、天下綱紀也。重整大漢綱紀
,維繫朝廷法度,建功立業。」數十字,已成章草之筆法,如亂風蕩波。一氣寫完,姜維
方才說:「那次雖然非常凶險,我父親卻幸未戰死。多處被創,終是撿了一條命回來。唉
,那日他自以為必死,故而向馬太守託付後事。這後事竟只是要我有所作為,維大漢之『
約』!七年之後,西南羌人突然造反,我父親領命出兵防禦,不想竟是在劫難逃,傷重而
死!其年我剛只七歲。我父被抬回太守府,臨逝之前的遺言,也還是這兩句話!」他把話
說完,仰首一聲長嘆。眾人聽了,無不動容。尹默聲色肅然:「當年,我正是少年,兩次
惡戰,均跟隨令尊。雖二十年過去,其大義之言,猶然在耳啊!——伯約,你之去留,亦
當從汝老父之遺志思起。你若回去,何能從令尊遺志?是為母行一時孝悌,還是追順令尊
大義之志?」
姜維愁苦難言,說:「父命固重,可母親二十六年養育之恩,又如何能忘?」尹默說:「
母親之恩,何種報答之法?是窮苦、受罵於一室之內,還是忍痛別離,廣揚家族榮光於四
海?人之父母,莫不思子女平安、榮貴,若能子女顯達,雖死無憾。所謂『望子成龍、盼
女成鳳。』你回得天水,魏國必不能再用,而且大有受戕害之果。似如此,是令母願見到
的嗎?因為自己拖累,而斷你前途,毀姜氏門望,是逼其無生存之地也!請伯約深思。」
尹默正自開導姜維,忽門將來報,說趙雲老將軍來見,已到帳外。姜維等聞言,正要出去
相迎時,趙雲已閃身進來,與眾人互相見禮畢。他徑直來到姜維面前,拱手稱謝道:「哈
哈,伯約將軍,趙某是特來向你道謝的。」姜維大為不解,問:「這,姜維有何恩德與將
軍,敢致趙將軍道出此言?真折殺了姜維。」趙雲笑道:「斜谷與箕谷相通,不是你與馬
將軍死守斜谷,阻絕曹真、司馬懿,我哪裡能活著回來?」姜維說:「我何敢居功?人言
趙將軍老當益壯,一身是膽,獨據郭淮,魏人但見將軍旗號,無不膽寒奔逃。姜維實不敢
受將軍之謝!」趙雲又說:「雲聽說將軍老母失陷,你欲回天水,我有一言,直言休怪。
」姜維說:「姜維甚敬將軍,便是責罵,也無妨當面說出。」趙雲點了點頭,說:「伯約
,你今日返回天水,是赴死地——你大敗曹真,他豈能容你?你不可魯莽啊。我以為,你
不回去,令堂尚可活命,你若回去,她必死無疑。你若不走,曹真拿一個老婦人不得,且
天水姜家勢力頗大,曹真必有顧忌;你若回去,曹真將以拿反賊之名大出官兵,與慌亂之
中誅殺你之親族。」
姜維聽了趙雲之言,心神一蕩,驚道:「不是老將軍提醒,姜維確要失此計較了。」他走
到案前,正視著自己剛寫上去的字,說:「諸位挽留之情,姜維甚為感動。究竟何去何從
,心中已有注意了。」
姜維把眾人勸說之言、父親遺言通想一遍,思路漸漸明晰,暗淡的雙目,復有了神光。眾
人見已說動了他,極是放心了。各有軍務,當此便紛紛告辭離去了。時已天黑。
姜維心中想道:「回天水實是不可,但需親自回家一探,切知母親無恙才可安心。」
姜維直入丞相大帳,見丞相正批閱軍薄,案几上飯食一口未動,已冰冷一團。自己急步進
來,丞相竟然沒有察覺。姜維見丞相如此廢寢忘食,心頭一陣不忍,納頭便跪在帳內,大
聲說:「丞相,姜維來見!」孔明乍聞姜維說話,神色略顯驚訝,眯著眼,仰頭去看,一
見姜維,他站起身來,上前扶起姜維,說:「伯約,我知道你思母心切,不肯多留,已派
人安排你回天水之事。此事不可過急,曹真新佔據三郡,察訪必嚴,你若此時就走,只怕
遇害。你可停留月餘,再返回不遲。」孔明竭力表現的自如,卻哪裡能夠?語氣停頓、詞
句轉換間,略帶哽咽。
姜維泣道:「小子無形,煩勞丞相費心了!我,我決定不走了!」孔明似以為聽錯:「你
說什麼?」姜維哭道:「姜維得滿帳文武勸解、開導,已知如此回去,對母親反而不利,
是欲報恩行孝,反而害她;不如留在漢朝,他日北伐,總有相見之日。我欲暫忍隔離之痛
,行長遠之機,為國效命。也是全亡父遺志!」
孔明正絕望傷情之時,陡聽姜維說了這些話語來,不由不大喜過望!饒是他身平所厲奇事
何止千百,此刻,也不禁一時舉止失措!孔明雙手緊緊按住姜維的雙肩,感嘆說:「伯約
若果然能留在大漢,實乃天賜之福!」悲喜交集,語音竟也顫抖了!姜維見丞相如此模樣
,越發感激,他長跪在地,泣道:「丞相休再煩惱,姜維決意留下了!只是,姜維還有一
事要做,只作了這件事,姜維方能全心為漢室效命。」孔明問:「卻是何時?——喔,你
一定是想回去探望母親吧?」姜維點了點頭,說:「不錯。姜維懇請丞相準我回家,與老
母辭別;只有親自探得母親無恙,與我母相別,姜維才能安心在此效力。若丞相恩准,末
將必竭力盡忠,以全母親名節;萬死不辭,以報容情之義!」
孔明撫鬚道:「伯約此求,合於情理,不容我不答應。只是曹真尚屯兵於郿城、南安、天
水一帶,魏軍亦正sou殺我大漢散敗陷落敵境之兵,風聲很緊。其邊防、查察甚密,伯約
此時要回家探母,太過凶險。不僅怕你有不測,也怕牽連令堂。是以,我想伯約還是暫緩
此行為好。待曹真返回曹賊偽都洛陽,天水城防鬆懈之時,再去探母,才能確保安穩。不
知伯約以為如何?」姜維想了半晌,知道丞相所說句句是實情,也全然是為了自己安危著
想,不忍孔明焦慮,答應道:「多謝丞相為我費心!但不知何日才能回鄉探母?!」孔明
安慰道:「伯約切莫心焦,快則一個月,遲則兩個月,曹真必然離去。到時,我會派本朝
得力重臣,與伯約一道去天水——非是我疑伯約背義不歸,實是為照應你之安危!」
聽了丞相這般切切之語,姜維連忙說:「姜維心知丞相絕不會疑我。」孔明點了點頭,沉
聲說:「我欲留伯約之心,可比廣原之堆雪!只因見你思母心切,六神慌亂,以為必不可
強留,不想天如此憐見,竟留伯約於我朝,真,真,真此心何喜 、此心何喜啊!」說罷
,孔明拱手彎腰,禮拜蒼穹。姜維雖早知諸葛亮要重用自己,對自己頗為看重,卻也不想
竟然厚愛至斯。他上前扶住孔明,流涕立誓道:「姜維此生,若不以死效忠,當真豬狗不
如!」說完,他把諸葛亮扶到案几前。諸葛亮沉鬱了數日,此時突然爽朗的笑了起來。真
是「一霽收陰雲」,孔明冠玉也似的面龐舒展開來,眉目間神采立顯。
姜維見丞相沉悶似鐵的臉,終於展顏,也笑了出來。他見案几上筆墨紙硯俱全,心中湧出
曹植的一首詩來,豪情勃發,揮毫在一幅白紙上寫了八句來。是: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
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乃是曹植《遊俠贊》末尾八句。實是姜維心中言語,他舞筆如使矛,一揮而就,作連筆草
法。勢如狂風急雨,力如虎賁彎弓。字跡乾濕懸殊,彎折誇張,確是姜維心神寫照。寫畢
,姜維把這四尺長卷一抖,神色肅穆的說:「丞相,此八句詩,便是姜維之心!」
孔明默然良久,幽幽嘆道:「真天降伯約於我也!我若不劈肝相待,何對此子一腔赤心!
」諸葛亮凝神又看一遍姜維所書字幅,忽掩卷低吟:「『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
瑤。』;『美人贈我貂襜褕,何以報之明月珠。』。這是張衡《四愁詩》裡面的話,張衡
是以美人譽君王,表其回報君王之心。今日,伯約雖非吾人之君,顧其忠心懇切之義,何
差文中『美人』分毫?」他望了姜維一眼,抬手從袖中取出一個方盒,放在案上。孔明微
笑道:「伯約,你打開看看。」姜維依言打開,在案台大蠟燭、油燈火光映照下,數道金
光自方盒中射出。姜維看的分明,盒中有三枚官璽,兩枚銅虎印,一枚青田石印章。姜維
不知何物,先將兩枚銅虎印拿出,翻過來看虎身下的印文,見分別是,「漢奉義將軍印
」、「漢當陽亭侯印」。這兩枚官璽紅銅鎏金,是新近之作,光彩琉璃。
雖然,姜維此前斜谷據曹魏,打出「奉義將軍,當陽亭侯」旗號;其實,諸葛亮雖確有加
封之意,而那時尚未正式封號。姜維實際仍是「偏將軍」。只是為了鼓舞士氣,威懾敵軍
,才在諸葛亮授意之下,先行打出了奉義將軍旗。姜維見這印章精巧工致,質面全新,知
道定是丞相返回陽平關這幾日令工匠製作的。不禁想:「原來,丞相在知我不可留之時,
依然作了這兩枚章。我若決絕離去,不知丞相該怎生難過了!」
他跟著取出第三枚青田石刻就得印章,看那印文是——「倉曹掾印」。 他跟著取出
第三枚青田石刻就得印章,看那印文是——「倉曹掾」。諸葛亮見姜維投來問詢的目光,
便解釋說:「你斜谷斷後,大敗魏軍,智勇可嘉。是以,我加封你為奉義將軍,授爵『亭
侯』。至於這『倉曹掾』,伯約,你可知倉曹掾所司何職?」
姜維回答:「倉曹掾,在曹魏治下,乃是大司馬府屬吏。主管統計糧谷收支、依令調度糧
倉事宜。」孔明點頭笑道:「我大漢所設倉曹掾,職務亦在於此。」
諸葛亮見姜維投來問詢的目光,便解釋說:「你斜谷斷後,大敗魏軍,智勇可嘉。是以,
我加封你為奉義將軍,授爵『亭侯』。至於這『倉曹掾』,伯約,你可知倉曹掾所司何職
?」
姜維回答:「倉曹掾,在曹魏治下,乃是大司馬府屬吏。主管統計糧谷收支、依令調度糧
倉事宜。」孔明點頭笑道:「我大漢所設倉曹掾,職務亦在於此。」
姜維聽了微微一怔,說:「姜維乃是行伍之身,該當用為將兵先鋒;丞相委以穀倉之事
...不是姜維敢怠慢丞相號令,但恐所托非人啊。」諸葛亮聞言哈哈大笑:「伯約,這枚
印章,卻是給曹魏看的——我恐明封重任,汝母為曹真所害。這也是一時機宜,伯約一則
休以為我委屈汝才;二則,雖是機宜之令,汝也當著意盡職。勿令他人說甚閒話。」姜維
這才恍然開悟,應道:「丞相真可謂心思如發,計較的好細緻啊。但不知丞相另外有何吩
咐?」諸葛亮把羽扇一指牆壁上的「漢中圖志」,說:「伯約,定軍山深處有我朝三座大
糧倉,常備十萬大軍三年之糧,實系我朝一處緊要命脈。且該糧倉之北三十里,有我軍一
座秘密營壘。有中虎步兵五六千人。是我一年前從各處十餘萬軍兵中,挑選的精銳。說得
上是百里挑一的勇士,我有意將之編練為『千人被刃,萬人莫敵』的虎猛之師,以備緊急
之需。惜無良將調練。雖有魏文長、趙老將軍等十數勇冠蓋世之將,然而,其人各有要職
,都是本朝老臣,難以抽調。而今,敢煩伯約擔此重任,為我大漢練就一支精兵!」
姜維聽得熱血翻湧,他躬身領命:「丞相如此看重,姜維豈能懈怠?我聽說,春秋之初,
管仲為齊桓公訓練了三萬雄兵,桓公得以據天下諸侯而稱霸;戰國之初,吳起為魏國礪練
五萬武卒,周安王十三年陰晉之戰,將50萬秦軍打得大敗。姜維雖不敢倨傲,卻也向有與
古賢一交高下之志。丞相,我定為大漢練就一支撼山之軍!」
諸葛亮欣慰地笑笑,說:「伯約,我明日交與你一封密函,你可拿了這封密函前去赴任。
我已畫了一幅地圖,你就按這圖上標識尋定軍山中的『中虎步軍大營』。」說著,諸葛亮
從懷中掏出一封丹書錦帛質面的信,雙手托給姜維。姜維垂首逞受。諸葛亮又說:「請伯
約盡心操練士卒,汝潛行回鄉之事,我會用心安排。一有適合時機,我定會派人去告於汝
。」
二人正商議著,帳外一人叫道:「父親,我可進帳嗎?」
諸葛亮聞聲一笑,對姜維說:「此我繼子諸葛喬。本我長兄第二子,原字仲慎。十八年前
,過繼為我子,遂改字伯松。現已二十五歲矣。」說完,諸葛亮走出大帳,見諸葛喬一人
身著戎裝,正在帳門前與幾個侍衛爭執。
諸葛喬看見父親走出,喜不自勝。他迎上去搭話:「父親,一年未見,你還好吧?」諸葛
亮說:「伯松,為父久在軍中,並無不適。倒是你,第一次隨軍征戰,你還受得住這番苦
罷?」諸葛喬說:「哈哈,當然受得。我不過督運糧草,怎有上陣殺敵辛苦?」諸葛亮說
:「蜀道艱險,你隨兵卒一道往前方運糧,山高谷深,日夜不停。不惟艱辛,亦甚危險。
你沒有受傷?」諸葛喬笑道:「行路是多摔了幾跤,卻不曾受傷。」
兩個人邊交談,便進入大帳。諸葛亮叫諸葛喬給姜維見禮:「伯松,這就是姜維姜伯約,
他大你兩歲,你該叫他一聲『哥哥』。」諸葛喬當即深施一禮,說:「諸葛喬早聞姜兄勇
智雙全,斜谷一戰,曹真固然喪膽,司馬懿父子也是無功而退。父親呢,對姜兄褒獎有加
。可惜只是在糧道上耳聞。今日親眼見了,果然相貌堂堂,氣宇非凡,這聲哥哥,叫得委
實應該。」姜維見諸葛喬身高七尺五寸,渾身漫彌精神。心中生出好感。他哈哈一笑:「
丞相,伯松真是快人快語,年少方剛。叫人一見便覺意氣相投。只是,姜維豈敢稱大?」
說笑一陣,諸葛喬問道:「父親,你只忙於軍務,可曾給母親寫過家書?我前日受到母親
書信,可對父親牽掛得很呢。」諸葛亮聽兒子一提「母親」,心中一動,恐牽動姜維念母
之腸,便出言喝止:「你夤夜來見軍帳中我,卻為了敘家常?還不住嘴!」說完,諸葛亮
又轉向姜維:「伯約,再有個把時辰天也亮了,你趕緊回去休息,明日你便要去定軍山上
任了。」姜維自知丞相苦心,答應一聲,退出丞相大帳。
卻說,諸葛亮見姜維已去,忙對諸葛喬說:「姜將軍老母流失魏境,他心憂如焚。此後切
記不可當他面提『母親』兩個字。這一年以來,我受到你母的十餘封家信,每每欲回覆,
卻總是不得其便,寫了七八封不成篇章的信,不好叫人送啊。」諸葛喬打斷他的,說:「
依孩兒所見,父親不能回信之由,全無新意。實是『可想而知』。便不用多說了。」諸葛
亮橫指諸葛喬,笑罵:「好啊,匾牌起乃翁的不是了。你快說說,汝母給你的家書中說了
些什麼?她、她可安好?」
諸葛喬說:「原來,父親也掛唸著家事。她自是深明大義,沒有說父親一絲是非。只說怕
托誤父親軍務,所以,這次這給我捎來信。母親雖然新養了小瞻,幸喜平安無恙。」諸葛
亮臉上顯出幾絲不易察覺的愧意,對這位相濡以沫二十載的夫人,自己是頗感內疚的。只
是不便顯露。當下,諸葛亮又問:「她在心中,一定提到了果兒和瞻兒罷?」諸葛喬樂了
:「父親既然心中記掛他們,卻又不去信想問。唉!他們也都好。小瞻剛剛出生半年,自
在襁褓之中,哪裡會有甚麼不好?只是小果雖才一十二歲,卻愈來對老莊之學、五斗米道
著迷。只怕不久要出家當道姑了。哈哈。」
時正月三十一,雖已立春,而北風仍然隆盛,寒氣不減。漢中北陲,萬山披雪,松柏、石
峋玉雕銀飾。忽山間人聲漸起,一處山道上,將出七八十軍兵來。
這一行人馬,大都牽馬步行,三名男子當先緩步而行。中間一人坐於四輪車上,道家裝束
,身披鶴氅,右手搖大扇。身後緊隨二童子,此人衣帶、帽巾隨風飄動,風姿恍若神龍。
正是諸葛亮!諸葛亮左側便是姜維。此時,姜維通身銀盔銀鎧,一手提槍,一手牽馬,垂
首跟在孔明車旁。他盔帽頂端,銀釘外裹一團紅纓,風過處,紅纓拍動,好不精神!他牽
的那馬,通體棗紅,猶如炭火一般,雪地裡映的格外顯眼。孔明車右,亦有一青年男子牽
白馬偕行,卻是諸葛喬。三人身後數丈外,七十餘親兵以及隨同姜維秘密赴任的左右衛隊
、副手,也全部牽馬相隨。七十餘人都是紅盔紅甲,馬匹亦作丹紅,一行走來,好似於雪
地裡燃起烈火也似。
諸葛亮叮囑姜維道:「伯約,在定軍山看管我三座糧倉的將官,乃是我先主病逝永安宮,
平定造反亂黨的功臣。當年,先主病重,我離開成都而去探望,漢嘉太守黃元謀反,燒臨
邛城。治中楊洪使將軍陳曶、鄭綽討元。陳曶、鄭綽生擒黃元,立了大功。我見其勇,故
而令他們暫領中虎步軍。這二位將軍雖然都是老資格,然而性情隨和,當不會與汝生分。
你可安心跟他們一同帶兵。」伯約點頭應允。
一旁,諸葛喬笑道:「父親,伯約此去,果然只是掌管糧谷之事乎?」諸葛亮一笑,問:
「著莫你看著不像?」諸葛喬說:「若只是管理穀倉,何勞父親親送伯約上任,而父親又
何必一再叮囑伯約,要與兩個帶兵的將軍處好關係?」諸葛亮微笑不語,姜維說:「伯松
好機敏。這兩句發問,俱在要害處了。」諸葛喬說:「我真欲跟隨老兄,同往定軍山,看
看父親到底怎生安置你。怎奈父親不允,且又遷我到南鄭清點軍糧。唉,我何時才能如伯
約般,真刀真槍的衝鋒陷陣。」
諸葛亮道:「聽你此言,倒似是對運糧一事頗為輕視。你怎不知糧草重要?前方殺敵、後
方運糧,一般為國出力,豈能小看了?我派你運糧,是為強你體魄,厲你膽志。等你走這
天險之道,如履平地時,再上沙場不遲。」諸葛喬道:「卻不知等到何時了。」姜維對孔
明言道:「丞相,伯松正當年少,人又機敏,且有殺敵之志。你卻不令他去沙場磨煉,而
欲以險路運糧,鍛鍊其心志,不知為何?」諸葛亮說:「此事說來話長。喬兒沒有過繼到
我門下時,我兄是想讓他從文的,在江東十年,喬兒以讀書為宗,疏於習武。過繼來以後
,他改為從武,我恐其成為庸人,管教甚嚴。然而,喬兒雖性情機敏,亦屬聰慧,卻做事
猶疑,少於果敢。此役,我命他同士兵們—起,參與督運軍糧之事,正是避短取長,不欲
他有過失與敵前,枉死軍卒性命。」
諸葛喬聽父親這樣說自己,連連阻止:「父親,你就嘴下留人,放我一馬罷。我一堂堂男
兒,被你說得如此不堪。」說完,自己先笑了。
一行走得四五里,來到一道路口,遠處空谷山口,正當風頭,冷風習習,徹人骨髓。姜維
駐足說:「丞相,天氣寒冷,你貴體欠安,只送到此處罷。再往前去,姜維內心難安。請
回吧!」諸葛亮輕聲咳嗽,從四輪車上站起身來,說道:「好,前面山路險峻,風寒雪滑
,一路小心!伯約,此去定軍山並不太遠,只二三日路程。只等時機可行,我就派人喚你
來見,安排你回家探母。無須憂心。保重!」姜維眼中露出一絲惜別之色,拱手道:「是
,丞相!但願相見之日不遠。姜維走了。」說完,姜維回身吩咐一聲「上馬!」,輕輕躍
上戰馬。身後五十人亦飛身上馬,排成縱隊。姜維在馬上衝孔明、諸葛喬一拱手,拍馬而
走。
五十餘紅騎踏開積雪,頂風趲行。五十餘領赤色戰袍飄飛舞動,宛如紅龍。盔頂、馬頭、
槍頭、劍尾綰結的紅纓,共戰馬馬尾,一齊隨風鼓烈,好不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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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說新語》姜維傳:
諸葛武侯見姜伯約,嘆曰;「面如凝脂,眼如點漆,此神仙中人。」時人有稱費文偉形者
,張嶷曰:「恨諸人不見姜伯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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