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世說新語‧巧藝第二十一》３（善書法韋誕登梯）

[Makucy (承先啟後)]

　補充一個。

　《三國志‧魏書‧楊阜傳》：

　　「馬超之戰敗渭南也，走保諸戎。太祖追至安定，而蘇伯反河間
　　　，將引軍東還。（楊）阜時奉使，言於太祖曰：『超有信、布
　　　之勇，甚得羌、胡心，西州畏之。若大軍還，不嚴為之備，隴
　　　上諸郡非國家之有也。』太祖善之，而軍還倉卒，為備不周。

　　　超率諸戎渠帥以擊隴上郡縣，隴上郡縣皆應之，惟冀城奉州郡
　　　以固守。超盡兼隴右之眾，而張魯又遣大將楊昂以助之，凡萬
　　　餘人，攻城。阜率國士大夫及宗族子弟勝兵者千餘人，使從弟
　　　岳於城上作偃月營，與超接戰，自正月至八月拒守而救兵不至
　　　。州遣別駕閻溫循水潛出求救，為超所殺，於是刺史、太守失
　　　色，始有降超之計。阜流涕諫曰：『阜等率父兄子弟以義相勵
　　　，有死無二；田單之守，不固於此也。棄垂成之功，陷不義之
　　　名，阜以死守之。』遂號哭。

　　　刺史、太守卒遣人請和，開城門迎超。超入，拘岳於冀，使楊
　　　昂殺刺史、太守。」

　以上這一段文獻記述的，就是韋康降馬超被殺之事的概略經過。

　這段文字裡，出現了三次「刺史、太守」；
　「刺史」指的就是時任涼州刺史的韋康，這比較明確。
　那麼，「太守」指的是哪一郡的太守呢？

　《續漢書‧郡國志五‧涼州》裡記載的涼州所轄諸郡，
　為「隴西、漢陽、武都、金城、安定、北地、武威、張掖、酒泉、敦煌」等十郡，
　其中沒有「天水郡」。
　而據其對於涼州漢陽郡的記載，「冀縣」是漢陽郡的郡治（郡政府所在地）。
　咦？冀縣是漢陽郡的郡治，那麼我們常聽到的「天水冀人也」又是怎麼回事呢？

　（如《三國志‧魏書‧楊阜傳》：「楊阜字義山，天水冀人也」、
　　《三國志‧蜀書‧姜維傳》：「姜維字伯約，天水冀人也」之類的敘述）
　
　《續漢書‧郡國志五‧涼州‧漢陽郡》南朝梁劉昭注文中有提到：

　　「（漢陽郡）武帝置，為天水，永平十七年更名。」

　另外可以參看《晉書‧地理志上‧秦州‧天水郡》的小注：

　　「（天水郡）漢武置，孝明改為漢陽，魏復為天水。」

　（北京中華書局點校本的《晉書》原文作「晉復為天水」，在此處的校勘記裡，
　　舉證認為「晉」是錯字，應該是「魏復為天水」才對；
　　另外，《晉書‧地理志上‧總敘》又提到東漢順帝改「天水為漢陽」，
　　與上頭這條記載自相矛盾；
　　這兩個說法裡，漢明帝改天水為漢陽是有其它記載可佐證的，較為可信）

　以及沈約《宋書‧州郡志三‧雍州‧略陽太守‧略陽令》：

　　「後漢漢陽即天水。」

　綜合上面這幾條記載，初步可以如此歸納：

　　西漢時由漢武帝所置的「天水郡」，
　　在東漢明帝永平 17 年（公元 74 年）時，被改名叫作「漢陽郡」，
　　「漢陽郡」在曹魏的時候，又被改稱作「天水郡」。

　這裡比較有問題的，是東漢的「漢陽郡」究竟是在何時被改稱為「天水郡」的？
　再看幾條記載：

　《三國志‧魏書‧武帝紀》：

　　「馬超在漢陽，復因羌、胡為害，氐王千萬叛應超，屯興國。使
　　　夏侯淵討之。

　　　十九年春正月，始耕籍田。南安趙衢、漢陽尹奉等討超，梟其
　　　妻子，超奔漢中。」

　這裡敘述馬超所在的地點，講的是「漢陽」而非「天水」；
　在記載尹奉的出身籍貫的時候，也說的是「漢陽」（郡），而非「天水」。

　《三國志‧魏書‧董卓傳》：

　　「（建安）十六年，（馬）超與關中諸將及（韓）遂等反，太祖
　　　征破之。語在〈武紀〉。遂奔金城，為其將所殺。超據漢陽，
　　　騰坐夷三族。趙衢等舉義兵討超，超走漢中從張魯，後奔劉備
　　　，死于蜀。」

　這裡記述關中十將兵敗後，馬超的落腳地點，也用「漢陽」來記載，
　而不是用「天水」。

　《三國志‧魏書‧龐德傳》：

　　「太祖破（馬）超於渭南，（龐）德隨超亡入漢陽，保冀城。後
　　　復隨超奔漢中，從張魯。」

　從這條記載就看得更清楚了：「入漢陽，保冀城」，
　講的就是馬超進據冀縣、殺韋康這件事。



　現在把以上的討論大致作個歸納：

　　可以確定，一直到馬超攻殺韋康的時候，冀縣都還是「漢陽郡」的郡治，
　　而非天水郡的郡治；當時並不存在「天水郡」。

　　（冀縣同時也是當時涼州刺史的州治所在，見《三國志‧魏書‧閻溫傳》：

　　　「（馬）超復圍州所治冀城甚急，州乃遣（閻）溫密出，告急
　　　　於夏侯淵。」）

　　之所以說楊阜是「天水冀人」，應該是魏晉時人根據當時已改制的地方行政區劃，
　　用從前漢陽郡的現行名稱「天水」，來追記東漢末年人楊阜的籍貫。
　　類似的情形，還有「劉曄」的例子：
　　《三國志‧魏書‧劉曄傳》說劉曄是「淮南成德人」，
　　然而東漢末年並沒有淮南郡，成德縣在東漢時期，實屬九江郡，
　　因此，如果照東漢時人的說法，劉曄應該是「九江成德人」，
　　說起來，這劉曄和蔣幹兩人，還是同郡出身的老鄉呢！

　　這種以後世名稱來記錄過去的事物的現象，
　　不只可能出現在人物籍貫的記載方面，
　　在一些地理相關的紀錄方面，也不時存在這種情形，
　　需要我們時時留意。

※ 引述《Makucy (承先啟後)》之銘言：
: ※ 引述《Makucy (承先啟後)》之銘言：
: : 《世說新語‧巧藝第二十一》３
: : 　　韋仲將能書。魏明帝起殿，欲安榜，使仲將登梯題之。既下，頭
: : 　　鬢皓然，因敕兒孫勿復學書。
: 　　　韋誕，字仲將。
: 　　　韋誕的哥哥名叫「韋康」，字元將。
: 　　　韋康是何許人也？
: 　　　獻帝建安 16 年（211），馬超、韓遂等「關中十將」起兵反抗曹操，
: 　　　曹操親自西征，把關中十將打得四分五裂，於是曹操留夏侯淵於長安屯兵，
: 　　　曹操自己率軍東返。
: 　　　次年，馬超捲土重來，與各地羌戎渠帥聯合起兵，進攻涼州諸郡縣，
　　　　^^^^
　　　　這裡的年份有問題，雖然范曄《後漢書‧獻帝紀》說是建安 17 年，
　　　　但參考《三國志》〈武帝紀〉、〈夏侯淵傳〉的相關記載，
　　　　建安 16 年十二月曹操才剛從安定郡離開，往東而去，
　　　　若說馬超已迅速連結諸戎、馬上在隔年正月大鬧隴西地區，
　　　　看起來時間似乎太快了，在曹操剛取得大勝後不久，
　　　　馬超以敗軍之將之姿，能否那麼迅速地說服諸戎首領起兵，
　　　　恐怕是很成問題的。

　　　　《資治通鑑》把馬超殺韋康而又兵敗投張魯之事，放在建安 18 年，
　　　　看起來應該是比較合理的。

: 　　　張魯也派大將楊昂出兵協助馬超。
: 　　　這個時候，曹操所任用的涼州刺史，就是韋康。
: 　　　當時涼州隴西地區的大小郡縣幾乎都響應馬超了，
: 　　　韋康退守冀縣（姜維的故鄉），苦撐待援。
: 　　　這一撐就撐了八個月，韋康他等不及夏侯淵的救兵到來，
: 　　　眼看著冀縣城內軍民困乏，韋康決定開城投降馬超，為部眾百姓求生。
: 　　　馬超也答應保全困守冀縣的吏民，不加害他們，
: 　　　然而，馬超進城後，便把韋康給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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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yzfr6:請問韋昭跟他們有關係嗎?                                   06/28 20:36
: 推 age317:韋端、韋康雖然是京兆人，但在涼州建立的地方勢力頗為深厚   06/28 20:53
: → age317:，似乎有不小的地方性獨立色彩。韋端父子接連領涼州，就有   06/28 20:58
: → age317:家族勢力在涼州生根的感覺；韋康最後開城與馬超合作，就有   06/28 21:04
: → age317:保存自己勢力的意味，或者可以代表韋康對曹操並非一心效忠   06/28 21:06
: → age317:，所以在楊阜等人仍堅持死戰的時候開城迎接馬超；而馬超可   06/28 21:11
: → age317:能也是因為韋端在涼州的勢力太深厚，所以做出了不智之舉—   06/28 21:13
: → age317:—自毀諾言殺掉韋康跟天水太守，埋下了敗亡的前因           06/28 21:14
: → age317:而且韋端父子所友好的人物都是標準的保王派，荀彧、孔融，   06/28 21:18
: → age317:跟曹操的關係不甚親密也是很合理的                         06/28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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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40.112.5.85
推 age317:M大真厲害，稍有錯誤(天水太守)就被抓包了>"<
推 age317:馬超捲土重來的時間應是建安十七年(212年)沒錯，楊阜早就說
→ age317: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西州畏之。若大軍還，不嚴
→ age317:為之備，隴上諸郡非國家之有也。
→ age317:而且梁興在曹操兵還的時候還活著，更有力的支持馬超亂隴右
→ age317:的可能。另外資治通鑑談到馬超圍冀城的時候也是用"初"，不
→ age317:太能夠當作是218年發生的證明
推 Makucy:嗯嗯，我看通鑑胡三省注在建安十八年楊阜起兵打馬超那裡有
→ Makucy:引用通鑑考異，就討論到這件事發生的年份問題，但胡三省引
→ Makucy:用考異好像引得不全，不知道司馬光考異對這部份表示了什麼
→ Makucy:意見？
推 age317:司馬光的考異只是論證了楊阜反馬超的時間是218年8月，沒有
→ age317:提到馬超據隴上的時間是什麼時候
推 age317:糟糕，把建安十八年跟跟西元弄混了，上面的218請改為213年
推 age317:而且我認為三國志跟後漢書是"正史"，資治通鑑是二手史料，
→ age317:依照史學方法，若有矛盾，應該採用的是正史而非資治通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