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守孤城
寇仲朝山丘上的杜伏威喝道︰「當老爹你被擒到莊主駕前時,莊主自會和你談心
事的。哈!」
一陣長笑,不讓杜伏威說下去。
推著雲梯的工事兵和盾牌兵開始移動,後面跟著的是沖撞城牆城門的擂木戰車。
徐子陵和寇仲交換了個眼色,暗忖以杜伏威的精明老練,不對方澤滔的生死起疑
才怪。
馮漢低聲道︰「護城河已被填平,敵人可直接沖擊城牆,我們能挨過今晚,戰果
已相當不錯。」
寇仲道︰「要多久才可把所有人撤往牧場,我只要留下最精銳的山莊戰士就成了
。」
馮漢道︰「杜伏威的目的只在攻陷竟陵,再以之為據點從水陸兩路攻打漢水沿岸
的城市,以作進軍洛陽的捷徑。現在既填平了這邊的護城河,其他軍隊都會調過
來,俾能日夜攻城,所以百姓可在其他城門安然出城,只要有參天時間,所有無
關人等都可遠撤至安全地域。」
寇仲道︰「那我們就守他娘的參天,看看江淮軍厲害至甚麼程度。」
馮漢臉現難色道︰「只怕軍心不穩,錢雲一向與大叔不和,定會借此機會奪取兵
權。更怕是莊主死訊傳出,人人無心戀戰,那時要守上一個時辰都有問題。」
寇仲斷然道︰「人望高處,水望低流。現在竟陵城百姓的唯一希望就是能撤往飛
馬牧場,而只有我們才可在這方面為他們作出保證,而非是錢雲這種小人。讓我
們先和老杜狠拚一場,增強眾將士的信心,再曉以利害,我才不相信大家蠢得不
肯團結一致,為自己的生命和親族的生命奮戰。嘿!我怎樣才可發出命令呢?」
馮漢大叫道︰「馮青何在?」
一名年青大漢搶到參人前下跪敬禮,答道︰「馮青在!」
馮漢道︰「這是我親弟馮青,寇帥有甚麼指示,通知他便可執行。」
寇仲首次被人喚作寇帥,大感飄飄然時,一名衛士倉皇奔上城牆,報告道︰「不
好了!錢雲將軍領著數百親兵,正朝這走來。」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守城的重任由寇帥負責,錢雲由我應付使成。」
說罷扯著馮漢去了。
寇仲的目光回到城外去,擋箭車正逐漸接近投石機的投程內。
馮青提醒他道︰「寇帥,就快可以發石放箭呢!」
寇仲冷然道︰「讓他們再走近一點,石頭箭矢才更有勁道。」
馮青忙吹響號角,以訊號通知守城軍士不可輕舉妄動。
寇仲大喝一聲道︰「隨我來!」
大步沿城牆而行,馮青和一眾親兵慌忙追隨其後。
寇仲邊行邊撫慰眾守城士卒並為他們打氣,眾人都知他神勇無匹,雖弄不清楚為
何他會忽然代替了方澤滔的位置。但是見他雙目電閃,身形筆挺雄偉,走起路來
龍行虎步,聲音透出強烈的斗志和信心,一副不可一世的氣派,故所到處都惹起
陣陣致敬和喝采聲,士氣為之大振。
走了近半里的城牆,寇仲又掉頭往回走,並大聲喝道︰「你們听著,竟陵軍必勝
,江淮軍必敗。」
眾將士隨他一起喊叫,聲沖宵漢,把敵人的沖次喊殺聲全蓋過去。
馮青佩服道︰「莊主便從來不懂學寇帥般激勵我們。噢!可以投石放箭了。」
寇仲從容不迫的朝江淮軍瞧去,果然其先鋒隊伍已進入百丈的圍內,微笑道︰「
還可以等一下。」
馮青還想勸說,寇仲停在一座投石機旁,凝立不動。
敵人繼續挺進。
***
錢雲領著參百名支持他的衛兵,氣沖沖的沿著城門大道往主門趕來。
現在竟陵城的主力均集中在這,只要他能殺死馮歌,控制權就會落到他手上去,
那時再收拾寇仲和徐子陵也不遲。
正想得心花怒放時,勁氣壓頂而來。
戰馬首先失蹄跪地,把錢雲拋擲往前。
錢雲墮地時往上瞧去,只見徐子陵從附近的樓房頂往自己撲來,想拔劍時,胸口
劇痛,慘叫一聲,當場畢命。
徐子陵落到眾兵之間,又騰躍而起。
四周沖出過百箭手,把隨錢雲來的士兵包圍起來。
馮漢高舉軍符攔著前路,大喝道︰「棄械者生,反抗者死。」
徐子陵落到他身旁,威武若天神。
眾兵見錢雲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下就此了賬,誰都知大勢已去,紛紛投降歸順,
一場內戰,就這麼的化解了。
***
寇仲檢起一塊重若百斤的大石,大叫道︰「杜伏威,看看你的擋箭車成甚麼樣子
。」
再暴喝一聲,運足全力,把大石往沖到離城牆只有十七丈許的擋箭車擲去。
大石先升高丈許,接著急旋起來,疾往擋箭車的豎板投去。
城外城內的人都瞪眼看著,但若這樣子可以用一塊石頭把擋箭車箍毀,則誰都不
肯相信。
但寇仲確表現出驚人的神力和準繩。
「轟!」
大石正中豎板,還把豎板砸成粉碎。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擋箭車不往後退,反往旁傾跌,「蓬」的一聲頹然側倒,壓
傷了十幾個人。
眾人均看呆了眼。
守城將士爆出震天采聲。
寇仲知時機成熟,狂喝道︰「投石放箭!」
吶喊聲中,分布在長達一里的牆頭上,以百計的投石機彈起的巨石,與無數勁箭
,雨點般往攻來的近萬敵人投去,一時車仰人翻,慘烈之極。
攻防戰展開了新的一頁。
寇仲低聲對馮青道︰「成了!現在就算他們知道你的莊主已死,都不會有問題了
。」
馮青眼中毫無保留地射出尊敬的神色。
***
當徐子陵趕返牆頭,竟陵軍正粉碎了敵人的第一波攻勢,留下了以百計的骸,十
多具破爛的擋箭車、樓車、無數弓箭和兵器。
由城民組成的工事兵不斷把矢石滾油等運往牆頭,補充剛才的消耗,牆頭滿是來
回奔走的軍民。
寇仲發出的每一道命令,將領都毫不猶豫地遵行。
江淮軍戰鼓交鳴,殘兵才退,另一組五千人的軍隊又開始往城樓推進,務使他們
應接不暇。
徐子陵來到寇仲身旁,望往城外道︰「錢雲已解決了!」
寇仲卻像沒有听到般,指著百多架正往城牆移來的投石車道︰「這些笨家伙很厲
害,剛才撞塌了我們幾處牆頭,還砸死了數百人,若這麼下去,我們恐捱不到明
天。你有甚麼辦法呢?」
徐子陵想了一會,道︰「不若由我帶人出去沖殺一陣如何。」
寇仲皺眉道︰「那會有甚麼作用,若讓人截斷了退路,除了你外恐怕誰都不能活
著回來,況且這些笨東西又不是可輕易毀壞的。」
徐子陵道︰「只要我們時間掌握得好,一批人負責斬殺和驅散敵人,另一批人負
責往這些甚麼樓車、擋箭車、投石車淋上火油,而牆頭上的人則負責發射火箭,
保證老爹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寇仲拍牆叫絕,當下忙命人點起五千精兵,交由徐子陵調度,到城門處作準備。
「轟!」
石碎激濺,一塊大石落在寇仲身旁的牆頭處。
寇仲大喝道︰「放箭!」
牆頭箭垛發出數千勁箭,朝蜂擁而來的敵人射去。
兩輛樓車,直沖過來。
車未至,十多人已騰身躍起,凌空掠至。
寇仲知對方高手來了,幸而見不到老爹杜伏威,大喝一聲,跳上牆頭,井中月化
作一股厲芒,朝來敵卷去。
兩人應刀拋飛。
寇仲井中月左右劈出,另兩個踏足牆頭的敵人立即濺血墮下城牆去。
但仍有七名敵人成功登上城牆,殺得守城兵士人仰馬翻。
寇仲游魚般閃到正與敵人交手的馮青身旁,井中月閃電般朝那以雙斧往馮青砍劈
的五短身材的壯漢劃去。
螺旋勁起。
「當!」
井中月破入雙斧之間,倏又收回。
那矮漢雙斧墮地,額際現出血痕時,寇仲井中月又往另一掄刀的敵人揮斬。
「叮」的一聲,那人的大刀被井中月摧枯折朽般硬生生切斷,駭然退後,寇仲底
下飛出一腳,把那漢子踢往城外去。
寇仲再撲入另參名敵人中間時,矮漢的身才剛地面,可見他的行動如何迅快。
眾守城兵將精神大振,劍矛齊出,把尚餘下的五名敵人迫在牆角處。
寇仲殺得興起,刀刀均似是與敵偕亡的招數,見敵便殺,鮮血飛濺中,餘下兩人
見勢色不對,就那麼躍下牆頭,落荒而逃。
寇仲跳到牆頭上,舉刀狂呼道︰「竟陵軍必勝!江淮軍必敗!」
眾戰士齊聲響應,一時天搖地動。
寇仲高喝道︰「開城!」
***
吊橋降下,徐子陵領著參千戰士,策騎沖出,見人便殺。
敵人的攻城隊伍那想到竟陵城敢會開城,登時亂作一團,四散逃開。
另有二千人持著裝滿火油的子,將火油傾在敵人的攻城戰車上,又忙即放火燃點
,更添聲勢。
寇仲瞧著城下火頭處處,但心中卻是冷若冰霜,一絲不漏地察看敵我形勢。
戰鼓聲起。
江淮軍兩翼的騎兵隊伍從左右兩方殺來增援,一時蹄響震天。
寇仲卓立牆頭處,狀若天神,舉劍叫道︰「收軍!」
馮青忙鳴鑼和吹響號角。
徐子陵沖散了敵方一組近千人的盾牌步車後,押著陣腳退返城內去。
牆頭萬箭齊發,射得對方的騎兵一排排倒往地上,難作寸進。
「砰!」
吊橋關閉。
不再待寇仲吩咐,城牆上軍民同聲高呼「竟陵軍必勝!江淮軍必敗!」
歡聲雷動。
寇仲看到對方至少有一半攻城樓車、擋箭車和投石車陷在火海,舒了一口氣後下
令道︰「我們輪班休息,怎都可以握過這參天的。」
馮青等此時對他已是心服口服,同聲答應。
***
「轟!」
擂木像怒龍撞擊在城門處,發出震耳欲聾的一下巨響。
敵人又猝然發動另一次狂攻。
在牆頭一角倦極而眠的徐子陵醒了過來,睜眼一看,睡前本是完整的牆頭露出一
個塌陷的缺口,城外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光,耳內貫滿喊殺聲、投石機的機括聲、
車輪與地面磨擦發出的尖響、石頭撞到地上或牆上的隆然震聲。
「嘩啦啦!」
徐子陵不用看也知這一聲是滾熱的油傾倒到城牆下的聲音。
徐子陵長身而起,左手一揮,撈著一枝不知由那射來的冷箭,沿牆頭朝主城門方
向走去。
守城軍民正在來回奔走抗敵,人人眼楮血紅,腦中似是只有一個簡單的目的,就
是以任何手段把來進犯的敵人堵住和殺死。
牆頭上伏處處,殷紅的鮮血不住添加在變得焦黑的血跡上,但誰都沒空去理會。
天上密雲重重,星月無光。
牆頭火把獵獵高燃,染得一片血紅,眼前所見有如人間地獄。
假若沒有記錯的話,現在該是江淮軍大舉攻城後的第八天。
敵人的兵力不斷增加,又對其他城門假作佯攻,以分散他們的兵力。
他和寇仲不眠不休地指揮著這場慘烈的護城之戰,到剛才實在支持不下,才假寢
半刻,豈知一下子就睡了。
戰鼓驟響,他已有點分不清楚來自何方。
「轟!」
今趟又是擂木撞在城牆的聲音,腳下似是搖晃了一下。
「砰!」
一座樓車剛在前方被推得傾跌開去,連上面的江淮軍倒在城外地上,也不知跌傷
壓傷了多少人。
他終於看到寇仲了。
這位好兄弟筆挺地傲立牆頭,俯視城外遠近形勢,不斷通過傳訊兵發出各種命令
,一派指揮若定的統帥氣度。
他身上染滿鮮血,恐怕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楚那些血是自己的,那些是來自敵人的
。
箭矢雨點般交射。
徐子陵來到寇仲身旁,寇仲朝他瞧來,眼內滿布紅筋,把他扯往一旁道︰「這次
糟了,恐怕捱不過今晚了。」
指著遠處道︰「那邊的城牆被撞破了一個缺口,我們全賴沙石堵塞著,犧牲了很
多兄弟,我看老爹快要親自出手呢。」
徐子陵皺眉道︰「婦孺不是全離城了嗎?我們為何還不撤走。」
寇仲苦笑道︰「城中仍有這麼多軍人你說要走便走得成嗎?不要看現在人人奮不
顧身,只要撤退命令發出去,包保他們爭相逃命,亂成一團。更何況我們和江淮
軍已結下解不開的血仇。在他們乘勝追擊下,我們只有全軍覆沒的分兒。現在只
有比比力,看誰捱不下去,唉!照看都是我們捱不下去居多呢!」
徐子陵縱目四望,守城的竟陵軍民,在對方日以繼夜的猛烈攻勢下,已變成傷疲
之師,若一旦被敵人突破缺口,攻入城內,由於雙方仇怨甚深,敵人勢必見人便
殺。在這種情況下,以自己和寇仲的性格。怎都做不出舍他們而逃的事來,最後
結局就是一起壯烈殉城。寇仲的話就是這麼個意思。
寇仲再湊到他耳旁低聲道︰「這是否命運注定了呢?第一次當統帥便完蛋大吉。
哈︰︰噢︰︰」接著咳個不了。
徐子陵助他搓揉著背脊道︰「你是否受了內傷?」
寇仲狠狠道︰「剛才又來了幾個高手,給其中一個抽冷子打了一拳,不過他的臭
頭卻給我割了。」
此時有人倉皇來報︰杜伏威的主力大軍移動了。
兩人心中叫苦,硬著頭皮登上哨樓,馮漢、馮青都在那,人人臉色凝重,像是預
見到末日的來臨。
攻城的都往後撤開,讓新力軍作新一波的強大攻勢。
城牆外的原野骸遍地,似在細訴著這八天八夜來慘烈的攻城戰。
廣闊的城野火光點點,漫無邊際。
戰鼓號角齊鳴,馬蹄車輪聲,響徹天地。
寇仲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暗自苦笑,到今天他才明白到統帥的不易
為。
徐子陵陪他來到缺了一角的外牆處,馮漢沉聲道︰「杜伏威現在把所有軍力均集
中到這邊來,估計兵力達八萬人。而目下我們的人全加起來只在一萬人間。敵人
以八倍的兵力攻打我們,以眼前的形勢,我們很難捱過今夜。」
哨樓頂忽地刮起一陣狂風,吹得各人衣衫飄揚。
寇仲仰首望天,只見烏雲疾走,徐徐道︰「假若天公造美,下一場大雨,究竟對
那一方有利。」
眾人同時劇震,學他般望向夜空。
馮漢道︰「那我們就有救了!」
話猶未已,一道電光畫破天空,照得各人睜目如盲,又再一聲驚雷,把戰場上所
有聲音全遮蓋過去。
豆大的雨點照頭打來,由疏轉密,不片刻變作傾盤大雨,千萬火把逐一熄滅。
寇仲仰天長笑道︰「感謝老天爺,因為你老人家尚未要亡我寇仲,只要我能躲過
杜伏威的親身追殺,終有一天竟陵會回到我寇仲手來!」
接著大喝道︰「這場仗我們已輸了,立即分批撤退,我和徐爺押後,拚死保護你
們安全離去。」
眾將見兩人義薄雲天至此,無不心頭激動。
徐子陵冷喝道︰「還不即走,誰有把握去接杜伏威的袖乾坤。」
眾將全體跪下,拜了參拜,才領命去了。
雷雨交加下,寇仲和徐子陵衣衫盡濕,卻仍對視長笑,說不盡的豪情壯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