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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因如賭坊 甫下船胯,徐子陵感到被人暗中監視,接而瞧見白清兒的座駕舟,顯示 襄陽的錢獨關至少在表面上與蕭銑關系不錯。 林朗親自打通城門的關節,發給他一張臨時的通行証,讓他繳稅入城。 走上車水馬龍的大道,徐子陵生出重回凡世的感覺,這段三峽的旅程, 會是歷久難忘。 不到十多步,徐子陵驀地生出一股難以形容的異感,就像給冰水灌頂倒 下,渾體冶浸,他頓生感應,往右方店舖瞧去,接觸到是一對如有實質、亮 如電閃、神光充足、凌厲無匹的目光。 然後他才看到*寇仲*。 忽然間,他知道寇仲就像他那樣,在分別後武功作出身人難以置信的突 破,再非昔日的寇仲。 寇仲正舉杯向他致敬,一臉燦爛*醜惡*的笑容。但沒有被遮藏的一對 虎目卻射出深刻動人的濃烈感情,充滿久別重達的欣悅和興奮。 徐子陵遙打眼色,倏地加速,沒進一條橫巷去。 舖內的寇仲放下酒杯,大喝道:“三兩銀子,換最靠後門的台子。” 徐子陵撇下跟蹤的人,從後門進入舖內,寇仲早斟滿一杯美酒,恭候他 大駕光臨。 一杯既盡,兩人四目交投,相視而笑,在這時勢中,能活著已是難得。 寇仲再為他添酒,壓低聲音嘆道:“小子真棒,竟連‘天君’席應都給 你宰掉。” 徐子陵愕然道:“你是否長了對順風耳,消息竟靈通至此。” 寇仲得意洋洋道:“是玉致告訴我的。幸好我告訴宋缺岳山是你扮的, 否則你這小子給宋缺殺了都不明白是甚麼一回事。你不是親眼目睹,絕不會 知道他的天刀厲害至何等地步,差點把我的卵蛋都割出來。” 他把粗話憋滿整肚子,大有不吐不快之概。 徐子陵苦笑道:“你竟偷偷溜往嶺南去會佳人,可憐我還答應宋玉華, 不讓你去見她的爹。” 寇仲一呆道:“我又不是山精妖魅,她為何要透過你去阻止我見她的老 爹?” 徐子陵雖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岔開去道:“你怎會想到在 這裡等我進城?” 寇仲夾菜送到徐子陵的碗內去,湊近點道:“有這後果當然有前因。今 天我狹路相逢的碰上兩批老朋友,一批是密謀要將你五馬分屍的陰癸派妖女 妖婦。另一位則是雲玉真那臭婆娘。唉!見到你真好,不用只得我一個人去 傷腦筋。” 接著呆瞪他變得精瑩如玉,潔美光潤,舉箸夾菜的手道:“究竟發生甚 麼事?為何能令你像脫胎換骨似的?” 徐子陵邊吃邊道:“此事說來話長,我現在要趕往賭場去,邊行邊說 吧!” 因如閣座落九江最繁榮的商業區,與兩人行刺任少名的春在樓只隔七、 八間樓房,規模宏大,主建築組群是處於中軸線的五座木構建築,以走廊貫 通,廊道兩邊是水池石山,花草盆栽,另外尚有十多座較小型的房舍院宅, 眾星拱月般襯托起中心處的五座主堂,周遭以高牆圍繞。 此時全合亮如白畫,面向主街的外牆掛滿彩燈,入口處車馬大排長龍, 緩緩進入。附近的街道擠滿人群,有些只是來看熱鬧,一些卻因沒有銀兩繳 交賭會的入場費,故不得其門而入。 九江有頭有臉的人全來了,冠蓋雲集,盛況空前。 寇仲和徐子陵隔遠看到門外的熱鬧情景,為之咋舌,前者心生感觸道: “就像那趟到王通大宅聽石青漩吹簫的歷史重演。轉眼又這麼多年!那時每 天都在逃亡,現在就算祝玉妍和寧道奇來尋我們晦氣,我們兩兄弟都不怕他 的娘啦。” 徐子陵給觸起石青漩的心事,垂頭不語。 寇仲還以為徐子陵是似自己般感慨叢生,沒有在意,逕自道:“有空時 定要找個機會,試試你的九字真言手印如何厲害。” 徐子陵收拾心神,笑道:“早猜到你不肯放過我。勿怪我不預作聲明, 若給我一時失手把你打傷,你就甚麼面子都丟盡哩!” 寇仲哈哈笑道:“小子休要逞口舌之快,把話說得太滿。我寇仲豈像席 應般浪得魔名,虛有其表。” 兩人很久沒有互相戲譫,均感有趣,相視大笑後,舉步往因如合的人口 走去。 橫裡一個人沖出,把他們截住,錦衣華服,卻是臉容陌生。 寇仲正要喝罵.徐子陵這才看出是雷九指扮的,忙道:“是自己人,他 就是雷大哥。” 雷九指卻弄不清楚寇仲是誰,經介紹後,頓時喜出望外,相見甚歡。 由於魯妙子的關系,寇仲與雷九指自然是一見如故。 三人避往橫巷,商量大計。 徐子陵奇道:“雷大哥不是要以雷九指的身份去迫香貴出來嗎?為何扮 成這樣子。” 雷九指微笑道:“這才是‘雷九指’的‘真臉目’,謂之以假作真,不 扮‘雷九指’時,我可由九指變作十指,魯師正是這等弄虛作假的大師,我 是有樣學樣吧!” 寇仲道:“今晚賭甚麼呢?聽說天九大賽要明晚才舉行。” 雷九指訝道:“少帥的消息真個靈通,今晚和明晚的分別,是明晚的天 九大賽是只限於被邀請的人士,不是一方巨賈、幫會頭領,就是賭林內有名 有姓的人。” 寇仲苦笑道:“原來那小騙棍拿假牌子來騙我,不過倒假得似模似 樣。” 雷九指翻開手掌,露出他的圓銅牌,笑道:“真的銅牌該是這樣子 的。” 寇仲愕然道:“正是此牌,只是編號不同。” 再經寇仲解釋一遍,雷九指問道:“少帥能否記起那編號?” 寇仲哈哈笑道:“雷大哥問對人哩!陵少是一目十行,我是過目不忘, 好像……哈!好像是四十八,唔!待我想想,該是二十八,一定是二十 八。” 雷九指道:“若真是二十八,那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轉向徐子陵道:“‘點石成金’賴朝貴的編號正是二十八。” 徐子陵不能置信的道:“你比我只早一刻下船,為何這麼快連賴朝貴的 編號都查到?” 雷九指笑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句話,對賭徒的威力比甚麼都更 靈驗有效。今次來參加賭會的人,很多是我的老朋友,查這種事情只是舉手 之勞!” 寇仲茫然道:“賴朝貴是甚麼人?” 雷九指道:“少帥請先給我們形容一下那劉安的外貌和身型,照道理以 賴朝貴的身份地位,不會幹這麼下作的事。” 寇仲遂形容一番,並把經過道出。 雷九指嘆道:“這家伙確是死性不改,這劉安只是賴朝貴的‘媒’,趁 天九大會前四處尋找肥羊上轎,先狠贏一筆。令你以為是串通去騙別的肥羊 的錢,其實你自己才是肥羊。這種賭騙叫‘放鷂子’,先讓你小贏,然後大 輸。事後還把失誤推在你身上。” 徐子陵欣然道:“賴朝責明晚該沒賭本參賽哩!” 入場的費用實是抽給當地政府的一項賭稅。際此在在需財的時刻,各地 治權抽稅的方式更是五花八門,巧立名目。 因如合的入場稅由政府派駐的賭官宜接收取,然後撥入政府庫房,不經 賭場。 自戰國時期開始,由於賭博為禍甚深,往往令人傾家盪產,又引致種種 破壞社會秩序和風氣的弊端,故有禁賭的法律。始皇一統天下,由李斯制定 禁賭的法律,輕則“刺鯨紋臉”,重則“撻其股”。漢代亦續施賭禁。 至魏晉南北朝,士族興起,法禁鬆弛,雖有禁法條文,卻名存實亡。 隋朝未年,政治弛廢,官吏好商遂同流合污,大興賭業,聯手發大財。 隋滅後此風更變本加厲,各地政權樂得收入大增,變成像因如閣般官商 合作的局面。 寇仲繳過入場稅,進入賭場。 因如合乎愧長江流域最負盛名的賭場,陳設華麗講究,以走廊相連一進 接一進的大廳,擺設諸種賭具,尚設有貴賓間,供身份特殊的人享用。 此刻每座大堂各聚集三、四百名賭客,但卻絲毫不覺擠迫氣悶,通明的 燈火下,絕大部分均為男賓,女賓雖佔少數,但都長得異常漂亮,似是來自 例如春在樓的紅阿姑,有些賭得比男人更狠。 尤添春意的是在賭廳內穿梭往來的女侍,無不是綺年玉貌的美女,且酥 胸半露,玉臂紛呈,性感迷人。 寇仲對賭並不在行,巡行一遍後,最熟悉的就只骨牌接龍、骰寶、番攤 三種賭戲,正思量是否該賭上兩手時,劉安不知從那裡鑽出來,熱情地扯他 的衣袖,走到一角供賓客休息的紅木椅坐下,笑道:“大爺真的來哩!小可 剛看準四條肥羊,可任大爺挑選其一,便可到貴賓室發大財。因如合只會抽 一成傭金,所贏來的錢,大爺出本的當然該佔七成,小人得兩成已心滿意 足。夠本後,小人把牌子讓出來給大爺參賽,大爺若獲全勝,再攤分兩成給 小人,否則小人分文不收,大爺意下如何? ” 寇仲裝出粗魯的樣子,揮手示意想趨前侍候的女侍走開後,擺出貪婪的 神態,道:“四條肥羊在那裡?為何他們肯和我們對賭?” 劉安壓低聲音道:“當然須玩些小小手段,就是先裝佯作態,讓他們以 為大爺是肥羊,自然樂於奉陪。大爺放心,到時小人自會安排一切,現在第 一步是揀羊。這四條肥羊都臉帶破財的氣色,必輸無疑。” 言罷領寇仲揀肥羊去也。 徐子陵和雷九指比寇仲遲半個時辰入場,這時雷九指又變成個白發蒼蒼 頗有富貴氣派的‘十指’老人家。要到明晚,他才會以‘雷九指’的臉目出 現。 徐子陵仍是疤臉樣,隨雷九指來到二進大廳有近百人圍賭的番攤檔,主 持的是個充滿風塵氣味的半老徐娘,手法純熟。 番攤又名攤錢或掩錢,玩法是由賭場方面的人作在家,賭時在家抓起一 把以短小竹籌做的“攤子”,用碗盅迅速蓋上,使人難知數目,待人下注, 然後開攤定輸贏。算法是把攤子四個一數扒走,餘數成一、二、三、四的四 門。押一門是一賠三,叫“番”,押二門中一門是一賠一,叫‘角’。 兩人來到時,這番攤正連開三次二攤,賭氣沸騰,暄鬧震天。很多平時 該是道貌岸然者,此時都變得咬牙切齒,握拳揮掌,鬲喝自己買的攤門,好 像叫得癒響,癒能影響攤子的數目。 雷九指湊到徐子陵耳邊低笑道:“這個扒娘名列九江賭林四傑之一,是 賭鬼查海的得力助手,手法相當不錯。” 徐子陵訝道:“你所說的手法是否指騙術,表面看這賭法很難弄鬼 哩!” 雷九指道:“十賭九騙,甚麼都可以騙人。最普通的番攤騙術有‘落 株’和‘飛子’兩種。落株是在攤子做手腳,必要時攤子可一分為二﹔飛子 則是把攤子以手法飛走。無論任何一種方法,均有同夥在旁‘撬邊’,以噴 煙或其他方法引去被騙者的注意力,好使主持的老撇施術。像因如合這種大 賭場自然不會用下作手法,但在街頭巷尾臨時擺的番攤檔,大多是此類騙人 的把戲。” 這些日來徐子陵從雷九指的臨場施教學曉不少關於賭博的竅妙,好奇問 道:“對這種賭法雷兄有甚麼必勝術。” 雷九指笑道:“除非是行騙,否則那來必勝之術。但若能十賭五嬴,因 其賠率高,等若必勝。當在家把攤子洒在桌面,以碗盅蓋上前,憑目視耳 聽,會有五成準繩。” 徐子陵咋舌道:“雷兄真厲害。” 此時碗盅揭起,扒開攤子,竟又是二攤,人人唉聲嘆氣,大叫邪門。 兩人朝三進走去,此廳以賭骰寶為主,人數遠比前兩廳多,每張賭桌均 被圍得插針難下,氣氛熾烈。 雷九指環目一掃,仍見不到寇仲的蹤影,遂往四進廳走去,這裡以牌戲 為主,甚麼橙蒲、雙陸、葉子戲、骨牌、天九、牌九、馬吊等應有盡有。 徐子陵經過多日在賭場打滾,已很明白為何賭博屢禁不絕,在賭場那令 人沉溺的天地理,其能提供的行險僥幸的刺激,確非在一般情況下能得到 的。 雷九指忽道:“看!”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只見一張特別熱鬧的牌九桌,座位上有一位年輕 女子在下注。 此女長得眉如彎月,眼似秋水,容貌皮膚均美得異乎尋常,足可與沈落 雁那級數的美女相媲毫不遜色。特別誘人是她玲瓏飽滿的身段曲線。旁觀的 人不住增多,乃必然的事。 雷九指低聲道:“這是胡小仙,大仙,胡佛的獨生女兒,想不到她會來 湊熱鬧,明晚的天九大賽將會更有趣。” 徐子陵這才記起胡佛是胡仙派的掌門大仙。在關中開了全國最著名的賭 場明堂窩,胡小仙是他愛女,自得他賭術的具傳。 雷九指忽地在他背後暗推一把,道:“你去和她賭幾手玩玩。” 徐子陵皺眉道:“我對牌九並不諳熟哩!” 雷九指笑道:“沒有生手怎會有熟手。這裡的規矩是凡牌局都可由賭客 輪流推莊,賭場只是抽水。你看那賭場莊家給她殺得兩眼發宜,子陵就去接 莊玩玩,保護那莊家會對你非常感激。” 徐子陵頭皮發麻,砌詞拒絕道:“我們辛苦賺來的銀兩不是要留待明天 的天九賽用嗎?若給我輸個一乾二淨,還拿甚麼去賭天九賽?” 雷九指笑道:“這正是最精採的地方,這幾天你從不擔心輸錢,故能賭 得瀟洒從容,全無壓力,今趟可視為對你的一次考驗和挑戰。只要你將老哥 教你的賭法和戰術,像你和敵手生死決鬥般應用在賭桌上,贏下這一場你便 可滿師哩!”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不是約好寇仲去剔肥羊的嗎?怎可以節外生 枝。” 雷九指啞然失笑道:“不要再左推右搪,你就當胡小仙是惡僧艷尼那樣 便成。”說時把整袋換來的籌碼塞到他手上去。 在雷九指連推帶扯下,徐子陵只好硬起頭皮擠往莊家旁,道:“我來推 幾口莊吧。” 眾皆愕然,心想又會有這麼蠢的人,竟在莊家手風不順時接莊。 胡小仙不屑的瞥他一眼,吃吃嬌笑道:“有甚麼不可以的,莊家大哥還 求之不得哩!” 眾人發出一陣附和的哄笑聲。 徐子陵感到臉具下的皮膚一陣灼熱,不過此時勢成騎虎,只好坐到讓出 來的莊家位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