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進入交往的第六年》
◇
斷然離去。
哲平這天提早下班,回家的路上先去拿了幾部剛到的新片。
手裡抱著寬寬大大的紙袋,興沖沖地搭上電梯往樓上去。
回家時意外地發現南正坐在客廳,架著銀框眼鏡翻著報紙。
哲平把手裡的東西擺在桌上就往南的身上倒去。
「我回來了。」
「你回來啦。」南笑著用大手撫著哲平柔軟的短髮。
哲平的味道聞起來永遠都一樣香,南意識到。
就算是走過百種氣味瀰漫的街道也好,從廚房裡忙了一下午出來也好,
哲平頸後的髮香永遠不會改變,聞起來總是令他心安。
哲平在他懷裡翻了一圈,把自己躺的安好,衝著他的臉傻笑。
「小鬼。」南伸手抓住他伸出在沙發座外的小腿,動作俐落地除去了他的鞋。
「給我吃一口好不好?」哲平在他懷裡不安分地扭動著,還是一個勁傻笑。
「那有什麼問題。」南俯下身去,一手卻出奇不意地解了哲平的褲釦,
手指並用地一把握住了哲平溫熱的下體。
「唔,啊───」哲平驚地掙扎起來,卻止不住嘴邊的笑意。
「大白天的……南!」南的手勁開始變大,哲平猛地跳了起來。
南只是收回了手,嘴邊還帶著笑,報紙一攤開馬上就繼續他的事了。
哲平氣呼呼地推了推他,南沒有搭理,只是繼續看他的報紙。
「你這討厭鬼。」哲平嘟噥著走回房裡。
◇
本以為會是個愜意的週末夜晚,十一點左右南卻開車出了門。
「松本家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南關上了門之後就下樓了。
松本企業一直以來都和南的公司合作,
松本家的小開拓人和南也是相識多年的朋友,從讀書的時候就是。
哲平從來不過問南的工作,但是這兩年下來南為了松本家的大「買賣」疲於奔命,
就算是一直以來都不過問的哲平也多少知道了一些。
近三個月來的最大轉變是松本家的年輕一輩決定要將公司出手轉賣,
而松本老先生不願意。
南為了和拓人的交情所以接受了年輕一輩的委託去談這筆生意,
不料進行到一半,南才知道原來老先生的意願是如此。
南家中的答錄機曾經在轉動後播出老先生年邁但穩重的聲音:
「葉山,你在嗎?我們需要談一談。」
松本氏說完了這句話之後落入沈重的寂靜,哲平那時候望著答錄機許久,
手裡的水果刀閃著來不及甩乾水珠的光度。
事情很嚴重嗎?哲平皺著眉搞不清楚狀況地想著。
南在晚間接到了電話之後就匆匆出門了,哲平忽然間變成一個人了。
但是看著南嚴肅的神情,哲平來不及想到自己的孤單。
南出門之後,哲平坐立難安,但是卻也無法作什麼。
知道自己是沒有心思看電影了,哲平於是起身幫自己倒了一杯冷飲來喝。
客廳的掛鐘鐘擺左右晃動著,玻璃櫥窗上映出哲平出神的表情。
過了十五分鐘之後哲平踱步往書房去,開始理起文件。
三點整,門外傳來一些細碎聲響,南推門進來。
哲平往大門的方向走去,抬頭看著神情依舊凝重的南。
「兩方態度都很堅持,小輩態度惡劣。」哲平接過南的長大衣,
默默地掛上了門口的小衣櫃。
「公司被賣掉為什麼是壞事?」哲平從後頭悄悄抱住南。
南的肩膀好僵硬,全身都繃的好緊,哲平把臉靠在他背上。
「公司不會完整地被賣掉,是一個部分一個部分……」南轉身吻了哲平。
「拆開來賣的。」南的嘴唇貼著哲平的眼睛。
南轉身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冰塊和蘇打水。
「嗯,果然是這樣。」哲平拉開一張餐廳的椅子坐下,皺著眉頭。
「賺了一輩子的錢,對他來說,最無法和年輕人說明的大概就是他
現在的心情了吧。」南在哲平的對面坐下。
冰塊在杯子裡「喀啦」一聲碎了開來。
「保持他的生命完整,什麼都不要被在他面前被打爛,踩碎。」
「一輩子細心呵護的寶貝,現在要他為了錢,眼睜睜看著捶子重、擊、下、去。」
「『砰』的一聲……」南的聲音乾乾的。
哲平雙手交握擺在桌上,緩緩地眨著眼睛想著南的話。
「然後接下來是不堪的叫賣。」南喝了一口蘇打水,嘴巴鼓鼓的。
沈默畫出了餐桌上的一條線,哲平的手指依舊交握著。
「如果……」哲平忽然抬起頭出了聲,南回過神來看著他。
「我問你哦,如果有一個人一輩子沒有完成過任何夢想,是不是很悲慘?」
哲平問。
南點了點頭。「肚子餓的時候可以吃熱狗也是夢想耶,如果連這種都沒有辦法
達到的話,的確是很悲慘啊,慘綠人生?」南乾笑。
「也許松本氏還來不及有夢想,一輩子只顧著賺錢……」南望著哲平。
「如果這是他唯一稱的上是夢想的事情,就是公司能夠保持完整這件事。」
「但是在他身後長大的子孫們卻完全不願意替他完成夢想,」
「如果是這樣的角度去看這件事情的話,我會更同情他一些。」
哲平用雙手撐著下巴。
南點了點頭,搖了搖手裡的杯子,冰塊摩擦作響。
「這樣說吧,現在還很年輕的你和我,」
「為了不明究理的哪一些理由所以不斷做著夢,」
「我們的夢想有小有大,像是這一層樓,像是那套黑色單排釦西裝,」
「在美夢尚未成真前,一直都有無止盡的時間。」
「但是要是今天晚上我們分手了,屬於我和你的時間停住了。」
「就停在現在。」
「永遠也無法達成的夢想……」哲平打住。
南對他點了點頭。
「你能幫上他什麼忙嗎?」哲平悄悄抓住他的食指。
南聳了聳肩,露出一種糟糕的微笑。
「我是幫忙拓人他們把公司賣出去的人,你覺得我能作什麼?」
南起身走進臥房去。
「南……」哲平不知所措。
社會把人吃掉,現實則是吃掉過去。
而現實社會則不斷嘔吐,吐出過去不曾發生的困境,
和收不回的話。
「好一個週末。」哲平喝掉桌上的蘇打水,起身把杯子丟進水槽。
◇
知道松本企業被成功賣出的那一天,
哲平在事務所自己的辦公室裡看到的電視的轉播。
電視台的記者優雅地一次又一次唸出「葉山南」這個名字,
鏡頭也不斷捕捉著會議成功進行後雙方人馬拍著對方的背,
握著對方的手的畫面。
黑色的大樓玻璃窗外陽光刺眼,他看著南在電視鏡頭上的修長身影,
感知頓時四溢。
小泉果然是個老練的女記者,很快地在會議室的門口攔下了葉山和松本拓人。
拓人露出迷人的微笑,告訴記者如果不是南今天他們的交易不會進行得如此順利。
南在鏡頭前微笑著,當小泉將麥克風遞到他面前問他有什麼話要說時,
哲平皺著眉頭迅速地將電視的音量調大。
螢幕上南的臉部表情很疏遠,他有些分神地看了小泉好一會,
接著才說:
「恭喜拓人。」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影闖入了鏡頭。
本來在訪談時拉的很近的鏡頭,因為南說完了話所以已經拉遠,
也因此可以清楚地看見一個黑影很快地閃到南的左側。
還沒有等哲平反應過來這個看起來年約四十左右的中年婦人是誰,
婦人竟然高高地舉起了手,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南的臉上。
她的力道之大,讓人不禁懷疑她的悲傷或憤怒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小泉驚聲叫了起來,鏡頭還緊緊跟著南的表情,
在那一片混亂間,哲平看到南的臉被女人狠狠地打了,南的側臉馬上紅了起來,
皮膚本來就已經非常白的南,完全沒有抵抗地被女人賞了一個重耳光。
就在這個時候哲平看見了讓他更不敢相信的事情。
就在兵荒馬亂,所有人都只來得及驚叫出聲的時候,
女記者的專業神情依舊,攝影師也緊緊跟拍著現場,松本拓人完全愣住的這個時候,
哲平看見鏡頭前的南將測了一邊的臉回了過來,
對著婦人鞠了一個躬,手臂附著身體的兩側,他說:
「對不起。」
南抬起頭的那一瞬間,哲平注意到他沒有看這個婦人的臉,
他只是馬上別過頭就快步離開了會場。
婦人在鏡頭前抽抽答答地哭了起來。
螢幕上則馬上印出:「松本之妻」的字樣。
原來這是松本老先生的夫人,太年輕了,所以哲平完全沒有料到。
哲平著急地要撥南的手機,
卻在這時候看見各加電視台火速地播放著這個即時新聞的畫面。
而呆住了好一會。
「這裡是日本電視台的最新報導,本來預計在三十分鐘前結束的,松本集團的
轉賣會議圓滿地結束了,不料卻在會議之後發生了讓人訝異的事件,現在就
讓我們重新看一次慢動作畫面……」
螢幕上出現了南和拓人,以及站立在一旁的小泉,
就在這個時候松本太太出現了,他高高地舉起了手,
往南的臉上狠狠地打了過去……
螢幕上南的髮尾掃過他的左肩,南的臉完全被力道給打的偏了過去。
哲平難過地哭了起來,死命地打著南的手機,卻怎麼也打不通。
哲平抓起外套,頭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南!
你在哪裡?南……
哲平難過地在大街上哭了起來,奔跑的身影越來越渺小了起來。